《笑傲江湖》剛剛開播，網上罵聲不斷，板磚像下雨似的往央視和黃健中上方砸去，眼看就夠蓋一座新的電影城了。好啊，廣大觀眾的欣賞水準有所提高啦，年輕一代不迷信權威、積極表達個人見解的願望也頗強烈嘛，大家這樣關心我國武俠電視事業，歡迎歡迎……

    但是有一個疑問：既然那麼討厭它，為什麼還要看？誰請你看電視了嗎？

    這就是電視的秘密：你不喜歡它，你發現它是粗糙和不利於智力發展的，但你離不開它，你就是它的一部分，你罵得越狠，電視臺廣告部就越高興。你的生活中需要憤怒，也需要喜悅，還有幻想和審美，以及抒情等等。但不幸的是，過於豐富的生命活動對你是有害的，所以你養成一個習慣，就是通過電視來滿足上述所有或部分需要。你是電視的肥料，電視是你的恩人。你就盡情地罵吧。

    鋻於此，在挑剔、幽默而且堅持某種程度藝術品位的批評者的對立面上，我先斗膽為《笑傲江湖》辯護一二：其一，這是電視劇，不是電影，從時間和成本上都藝術不起的，服裝道具、風景動作拍到這地步已經很牛了；其二，黃健中既不是商業導演，也不是藝術導演，人家是善於掌握各種分寸的主旋律導演，所以既振奮民族精神，表現民族文化，又平衡各級領導和各種觀眾的要求，才是正題；其三，歸根結底武俠片也不過是類型片，要求人家有藝術性，就好像男猴子對女猴子説：“親愛的，你要是能再除一點毛，就是美女啦。”最後，一個成功地征服了收視率的導演就是大眾的英雄，你不感謝他替你浪費掉那麼多時間還當出氣筒給你罵給你練習打字速度和諷刺與幽默，還想要什麼？

    罵歸罵，但別太當真，不然就連自己一起罵了。電視文化要是沒有龐大的受眾群，就不至於這麼惡俗和強勢；而觀眾的批評和要求，也不過是從舊的模式換到新的模式，從一種惡俗進化到另一種惡俗，從腐爛的娛樂更新到尚未腐爛的娛樂……當代電視文化的主要功能，就是為人類照管他們身上無聊的那一部分，有時候無聊中也加入不無聊的，有時候無聊以新形式出現，有時候無聊擁有強大的傳播優勢，所以它不許你説它無聊，有時候無聊借華麗外衣而顯得大有來頭，但電視的分工不是思想也不是藝術，空談思想性和藝術性，還不如談談征服觀眾所需要的技術性呢。

    所以説儘管《笑傲江湖》的人物有雙重性格，行為不受邏輯和物理學的控制，儘管四川人並不跳空中草裙舞，儘管劉歡唱得催人淚下而不是豪情蓋天，儘管娛樂背後隱藏著猴急的思想道德教育，儘管黃健中同學和金庸老師一樣善於跟意識形態搞好關係……但這的確是一隻比較美的女猴子。跟黃健中以前惟一的商業片《霧宅》相比，這次應該每集得一個奧斯卡獎才對，整體炒作、吹噓、拿膠片拍片頭的水準，也可以讓有志於娛樂業和廣告業的青年好好學習才是。平心而論，所有發生在該電視上的批判，都是電視文化內部的批判，所有打算給央視遞血書或者暗殺黃健中的觀眾，都是廣告的受眾和收視率的捍衛者。如果真像他們表現的那樣追求完美，就趁早別看了。可是不，一邊罵，一邊看，嘴裏還唸唸有詞，説我不看電視幹什麼去。從這幾天轟轟烈烈的抨擊來看，似乎今日中國，處處都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血性男女；再看諸位的口氣，仿佛要跟劇組拼了，否則不能解除心中的悲憤，這的確是一件怪事。一邊做了電視的奴隸，一邊還呼籲換一個精緻些的牢籠，這是一大批青年的悲哀，而不是什麼個性張揚的進化。更多的老百姓是因為自身經濟文化的限制而離不開電視，所謂新青年卻並不是沒有別的選擇，前者的實在，在於沉默；後者的矯情，在於喊叫，但喊叫並不能證明喊叫者的超脫。如果説跟瘋子吵架的也是瘋子，那麼在電視裏挑刺的，多半也是無聊。

    最後還要説起《笑傲江湖》，那搖錢樹我只看了20分鐘，倘若它並沒有我説的那些毛病，就罰我每週看一次電視———這可是重刑。

    《北京青年報》 2001年4月0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