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電影的新時代:陸川和他的《尋槍》  

     4月30日晚上,上海永樂電影城數位放映廳爆滿,300個標價88元的座位全部售出,中國電影人最期待打動的上海影迷們翹首盼望的是一部國産電影《尋槍》的數位版。這部票價與美國水準齊平的數位版《尋槍》將在上海永樂電影城數位放映廳連續放映一個月,每天8場。迄今為止,《尋槍》數位版在永樂場場爆滿,票房已經達到十幾萬元。

    

    而在成都,由於觀眾觀影要求強烈,院線違視規于5月5日提前公映《尋槍》,破壞了 原定於5月9日全國同時公映的計劃。根悉,僅5月5日這一天,《尋槍》在成都的票房就達10萬元。據不完全統計,《尋槍》在成都的票房與同期上映的美國大片《指環王》相當。

    

    票房的火爆為《尋槍》勾了完整的標誌性意義。在此之前,《尋槍》一直處於傳説階段,是一部傳説中的好電影;而在《尋槍》之前,中國新電影也一直處於傳説階段,擁有一個傳説中的電影新浪潮時期。對於那些傳説中的好電影和傳説中的電影新時期,我們在讚美它們的同時不免心發虛:一部沒有票房的電影能否被稱為好電影?一個沒有進入時代的電影運動其影響究竟在哪?而對於《尋槍》,我們又有另一重擔心,一個首次拍片的年輕導演,其作品毫發無傷通過審查,究竟有沒有可能擁有電影的完整、獨立氣質?

    

    幸好,《尋槍》比較圓滿,它不是那種僅供你意淫的美人,並且它沒有見光死的綿軟氣質;它也不是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或氣丐,需要胳肢你發笑或煽動你哭泣。它似乎是粗暴的,但是它的粗暴有一種精神上的自由和飛揚,充滿激情;它似乎找到了一種途徑,能夠既巧妙地借鑒好萊塢的經驗,又非常到位地講述中國人自己的健康的情感與事情。確切説來,它內在的力度和這個咆哮奔騰的時代發生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它正視自己的歡娛和生命力,它拍得興高采烈。從這一點上看,《尋槍》承繼的似乎是《紅高粱》時代的精神底蘊,只不過,第五代基於農業文明展開的平民化的想像與關懷已經被《尋槍》的商業時代的想像與關懷所代替。從《尋槍》開始,商業電影將成為中國電影中的美妙詞彙,不再躲躲閃閃、猶猶豫豫。

    

    對於所有正在電影中尋夢的中國青年來説,《尋槍》結束了電影在中國被神秘化的歷史,它開創的是平民電影的新時代。它最激動人心之處在於,人們發現,電影終於是常人可以企及的東西,並且,你真的可以用平民的語言發聲,可以用健康的情感痛苦或歡樂。

    

    這也許就是我們想要的電影,好看的電影。(子非魚)

    

    關於《尋槍》的胡思亂想

    

    和其他雷大雨小的國産片不同,《尋槍》給我的全部資訊最終鎖定在“已經通過審查並於5月全球同步上映”上,其實對影片最大的期待,是從網路上和朋友間流傳出的各種不同的口碑,所以期待過分取代了想像。4月28日,我看完90分鐘的影片,發現許多口碑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有人説“這部電影説不清究竟是主演姜文的作品還是導演陸川的作品”,這種説法完全不負責任。在我看來,影片應全是導演陸川的潛意識中的一次個人言志之作,一如嬰兒的誕生般完成了他第一次作為導演的“脫胎換骨”。

    

    影片片首是固定機位的姜文睡覺的鏡鬥,變換了四次睡覺的姿勢,但機位不變,狹小的空間讓人感覺是在模擬一個嬰兒在子宮裏的情形(請同時注意伍宇娟第一次出現時的鏡頭是倒轉過來的),而且姜文睡覺的地方並不是影片後來他睡覺的大床,而是小閣樓上的小床,窗邊的玩具熊強化了孩童的概念。此後影片多次出現姜文被視覺擠壓的鏡頭,無論是在小屋裏被當成嫌疑犯關押還是在家裏被妻子伍宇娟壓于身下,他都一直處於被壓制的極小空間的狀態,這也與子宮和嬰兒的狀態很相似。

    

    直到影片最後的設計引蛇出洞段落,姜文才真正脫離了這種狀態,他在看望兒子和妻子後給他們送零食和花的場面是從學校傳達室裏透過欄杆往外拍的,那鐵欄杆已經無法困住此時的姜文,暗示了他已經脫離了母體開始了新生。更微妙的是這個段落並沒有以正常的敘事秩序出現,而是出現在已經中槍的姜文的回憶視覺中,這個視覺上的補充反證了“死而後生”的重要性。值得注意的是姜文換的那身與影片視覺從頭至尾都不太相稱的白色運動服,最後一個鏡頭姜文從眾人的“包圍”中“脫離”,拿著尋回的槍,走了很久,紅色的血污在白色的運動服上格外刺眼,與片首我們看到的幾近全裸的姜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且與嬰兒誕生時的狀態無異。走至一半,姜文突然笑了起來,定格,在這個永恒的凝固瞬間中,我們捕捉到了導演陸川的笑意。

    

    影片有著相當完整的個人理念,是一次自我意識上的“誕生”,但同時也無時不在暴露這是一部非常跼踀的電影。它的跼踀表現在影片風格不統一上。過分加速的移動鏡頭和帶有魔幻色彩的意念鏡頭以驚人的不和諧同時出現在觀眾面前,不能不説這是一次跼踀得有些過分的試驗,比如黑暗中的姜文在駕車,立刻轉成了白天小偷搶劫,一輛自行車魔幻般自行殺到,姜文騎車就追。這樣兩中完全不同的戲硬生生地接來接去的地方還有許多,對於影片的整體其實多少有些破壞。而那些搞笑的如同《鬼子來了》中“四表姐夫”式的對白,則可能造成一些錯誤的聯想,但這些聯想,在成功營造的鬼氣森森的夜戲中,又變得那麼地不足道。影片主角姜文並沒有顯示出他作為中國最佳演員的真正實力,大部分時候我們看到的他顯得有些過分自信,與片中人物當時的心態有些不符。當然,看姜文演戲就跟看羅伯特.德.尼羅演戲一樣,即使有時不在狀態。你依然能看到他交出的戲比他的同行高出百倍,是為一種享受。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姜文的介入,《尋槍》可能會成為一部更成熟的電影,但卻絕對不會引來如此多的關注,而這種關注,對於國産片來説,是久違的。一如片尾姜文的重生,陸川在現實中借姜文圓了自己的導演夢,絕以是一次有益雙方有益市場的合理共謀。

    

    DVD出版建議

    

    作為哥倫比亞已購買的産品,《尋槍》應該利用這個優勢做出國産片一張有分量的DVD,現將大致的想像寫出,供華誼公司參考。影片片長90分鐘,容量小,因此做的其他內容可以很多。包括:可變形銀幕,正片中、英文字幕;正片杜比環繞5.1中文音軌;導演陸川和攝影謝徵宇的評論音軌和英文字幕;姜文的評論音軌和英文字幕;純配樂音軌;10分鐘的幕後製作紀錄片;預告片;NG鏡頭;演職員作品錄:DVD-ROM內容;原著小説;改編後的劇本;網上影評匯總;《尋槍》官方網站連結。徐鳶(電影101工作室)

    

    從網路中來到網路中去

    

    從《尋槍》劇本的創作開始,陸川就與網路論壇上的朋友諸如小愷撒、張一某等建立了“血濃于水”的深厚感情。從他一年以來做過的無數訪談中,無處不可見他對這些網路評論者的幫助唸唸不忘。在陸川新的電影計劃--一部關於可可西裏野生藏羚保護區野牦牛隊的故事片中,他更是起用網友作為劇本創作的“第一梯隊”。從北京青年宮的酒吧,記者的採訪也幾乎被陸川和他的部分網友團隊變成了又一次的創作討論會。從他們的投入態度,我感覺到陸川作為一個導演,的確很好發掘了蘊藏于網路中的人力資源,並且每一次,他想要不同的東西。

    

    在《尋槍》創作的過程裏,陸川説自己從網友那裏得到的不是評判:“他們的意見我80%沒有採用。關鍵是有人在看我的劇本,這種感覺很重要。我那會兒像郵遞員似的騎著車到外去投劇本,沒用,只是被拒絕、被忽略。而網上會有幾個好朋友真心實意地在看劇本在寫評論,寫一稿出來發給他們,他們回饋幾千字的意見,這種巨大的支援,讓你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這種互相支援互相提攜,精神上的東西比對劇本的意見更重要。”陸川説,電影人的周圍需要一種氛圍,“如果你跟一群很勢利的人做電影,你會很快陷入一種勢利、功利的方式,可是跟這樣的朋友一起,他們還在黑暗中不知道方向,依然在這樣執著熱情地付出,這種感覺是非常好的。”

    

    電影斑竹的主旋律

    

    在新計劃的題材確定後,陸川知道網友X很早就開始關注這件事,便將執筆第一稿劇本的任務交給了他。X採訪了野牦牛隊到北京來巡展的隊員,感觸就是以前從電視上了解的與實際接觸到的有很大差距,電視上的往往是片面的、帶有煽動性的東西。在寶貴的三天時間裏,他們採訪並整理出10萬字的資料,10天后完成了第一稿寫作。第一次做故事片的大劇本,雖然很有心理準備,就是拿出個東西來讓大家拍磚,X自己還是挺激動的。結果陸川和其他幾個朋友看過後的反映是“一個經典的主旋律”。

    

    其實大家對這個片子都早有一個大方向:不去拍一個主旋律電影。“不是説主旋律不好,但是對一個年輕新人的團體,新鮮血液和旺盛的生命力應該説自己的話,做自己的東西。”陸川説:“我就希望你撒開了玩,通過是我的事。但劇本拿出來一看,是一個經典的主旋律--這是網友第一次搞創作。真是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事,在他身上不是一個特例,同時也在寫這個劇本的另一個網友寫出來的也是一個主旋律。“他們現在把這戲稱為“自我審查”,對一向以表達自由為公認特證的網路寫手,這個實驗結果確實非常“有趣”。X沉痛反思自己創作時的狀態,就是“在寫的時候總是在想別人會怎麼看,而忘記了我自己”。

    

    找網友做編劇,陸川知道,風險就是:劇本與評論不一樣,劇本是在寫戲根上是在寫人。果然,這第一稿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劇本中缺乏大量細節。陸川覺得X的文筆很好,寫景和人物狀態都很好,但命門在於一到了臺詞和人物關係的時候就顯得非常之弱。“我特別希望X你能給我們念一我寫的臺詞,10行字你就會知道,這對於我來説是沒法拍的,拍完以後會被人痛罵的--六個電影網站的斑竹都坐在這兒討論劇本,最後出來這麼一個傻X電影,就歇了吧,以後都別幹了。”陸川與他們的討論就是這樣直接、無忌,而在專業人士之間,恐怕很難做到如此真誠的批評。

    

    從清談到現實

    

    網路上的人如果要搞創作,最需要加強的就是處理人的功夫,先不去討論詩意、大的風格和節奏,首先是人。這是從網路評論家到專業創作人員需要做的一個艱難轉變。“喜歡網路的原因之一,是我們排斥現實生活,而真正有意思的事全都是在生活中。”陸川舉例子:他和女友到秦皇島,帶她去看二人轉。狹小的舞台下20排座位滿滿噹噹,前四排是所謂特座,茶食週全,後面是10塊和5塊錢一張票的座位。臺上是一幫“極不靠譜”的人説極葷的段子,唱著所謂的囚歌。女友以前一直以為這只是民工才看的庸俗玩意兒,現在才發現臺前坐著的,也有西裝革履的以及拖家帶口的人們。“這就是老百姓的生活,我們的生活其實已經遠離這種下裏巴人的生活了。”陸川很是感慨。劇本裏有一個“好色男”的角色,為他的出場戲大家都很傷腦筋,陸川覺得看二人轉的經歷給他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啟發。“X寫的是卡拉OK廳,這還是從自己生活的視角出發,特別沒有質感。咱們認識生活的態度,習慣於忽略一些特別有質感的東西,中國人在怎樣地生存。”

    

    這些著名的網上影評人,在看片上絕對都是高手,在創作實踐之後他們也發現,對電影的分析和提煉通常是結構、骨架上的,而非生活細節。這也大約就是陸川説的“看片子多了反而容易中毒”的意思。評論電影畢竟是在説別人的電影,做劇本則是在寫自己的東西,要質問自己。當質問自己的時候,網上影評人意識到,曾經批評過的別人的問題,現在竟然都在自己的實踐中發生了。這種富有戲劇性的遭遇,對成長卻是非常有益的。陸川安慰X:“我們不怕犯錯誤,我們還是一張白紙。第一稿永遠是很糟糕的,你要把心裏那些很垃圾的東西漂出來撇到一邊,大概到第六稿可以寫出一個好東西。”他當然有資格這麼説,《尋槍》的劇本他就寫了十數稿。

    

    生活的細節是從體驗中得來,而創作中體驗機會的獲得也讓很少考慮到現實環節、環境的網上清談者意識到真正商業運作的嚴苛要求:陸川所在的華誼能夠做到這麼大,是因為它有一個非常嚴格的劇本審核或者説項目管理制度,陸川稱之為“中國最正規的方式”。這個劇本要給馮小剛、路學長、監製何平看,他們都説這個故事有前途可以做,才能拿到費用下去實地體驗生活。“這才是真正做商業電影、主流電影的方式。”陸川説。

    

    選擇網友選擇赤誠

    

    陸川一直很直白地談網上影評人從事創作的若干弱點,我不得不問,那你為什麼要找他們來創作?

    

    “網友是沒有受過污染的,你要找專業的作家,我能夠想像他們能跟我説什麼,他們是妓,你給錢他就能給你什麼。”

    

    “我知道選擇網友會非常累。要説在技術層面的溝通和探討上,我和中戲、電影學院的畢業生探討起來會比較容易。但是他們的問題在於,他們覺得聽懂你要的東西了,他們會假裝地去造一些你想要的東西給你。這種病你很難給它掰過來,劇本似是而非,好像是你想要的東西可是根兒上全不是。我倒不如跟網友合作,我跟他説要一個真實電影他給我寫一個主旋律,我回去給他滅了,把他的皮撕開,給他看這是心、這是血管,你不許給我寫戴著盔甲的東西。當他看到這些血脈的時候,他為第一次的創作都他很有可能出來很多東西。網路寫手總會有讓你想不到的東西出現。因為他是非常赤誠,非常白紙的。”

    

    “我覺得現在跟我合作的六個人在一起做完這件事之後,至少能做到一點:這六個人就從業餘的網路評論家,成為自覺的創作思維的電影工作者。拋棄很多浮躁的評判,去腳踏實地地關注生活,從生活中尋找故事。”

    

     (李宏宇)

    

     《南方週末》 2002年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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