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去簽證。我一開始打算訂票的時候，心存僥倖地問了旅行社我要不要簽證。

    他們説不要。可是我還是覺得不踏實——我是麻煩慣了的。所以後來就又問，這一次他們很困惑，因為在不需要簽證的國家名單裏，有：香港，中國。這個逗號讓他們很困惑。法國使館的網站根本上不去，只好打個永遠佔線的電話，終於知道是要簽證的。

    我沒什麼脾氣，來英國的時候也是正經受了些折磨的，都沒脾氣。第一我有脾氣也無濟於事；第二我想我已經很運氣了，不能這麼嬌氣。我總記得我去支教的地方，孩子們中只有兩個去過他們的縣城，十四五歲了，無辜的孩子們。而我可以來倫敦。我不能嬌氣自己，我沒脾氣的。

    我被告知説要簽證是一定要先訂往返的車票的。所以我就訂了票，不能退的。我雖然不在乎巴黎，可是我很在乎錢，我不想太冤，所以我一定要去簽證。我買了火車票又折騰到了使館，看到了很長很長的隊，耶誕節嘛。我想這麼多人都在排，未必就沒有希望——排隊的事情總是這樣的。

    那天我沒吃午飯，剛熬過幾夜交作業還沒緩過來。但是我想，都排了兩個小時了，堅持到最後吧——排隊的事情總是這樣的。那天我排了三個小時。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來，食堂裏第一個吃了早飯，額頭微微有點燙，就出了門。這一次我排了八個小時，但是我排到了，我進去了。我運氣很好，是最後一個，八百七十七號。

    我真的在大冬天裏站足了八個小時，兩次加一塊兒十一個小時，坐飛機都回了中國了。但是我沒什麼脾氣。我蹦蹦跳跳地取暖，我吃我帶來的巧克力，我縮著手玩兒貪吃蛇，我突破了“一千”大關。我前面有兩個中國人一直在討論怎麼移民怎麼永久居留下一代英語怎麼好，我覺得他們有點可憐，而我一點也不——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完全不是為了崇高，就只因為我喜歡做個中國人，即使有時候有點麻煩。我愛命運。我歡欣地想著我真的是愛做中國人的，還想起了一句老掉牙的歌，“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國印”——沉浸在幸福的歸屬感裏。

    我幸福地掐著最後一個八百七十七號進了溫暖的簽證廳。簽證官説，你需要法國市政廳簽發的邀請函。我説我和我的朋友——她打斷我説，你必須。我説那我還要再排一個八小時嗎？她連個“對不起”都沒加，鐵著一張俊臉，説，“你沒有選擇。”

    然後我在地鐵裏哭了。

    《經濟觀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