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一部《高斯福莊園》(Gosford Park)，羅伯特-奧特曼(Robert Altman)足以步入美 國最優秀導演的行列。

    奧特曼永遠能夠在複雜、立體的故事裏遊刃有餘，《高斯福莊園》就是這樣一部影片：等級森嚴的家族、詭秘的宅子、離奇的謀殺……一切栩栩如生，背後充滿諷刺。奧特曼的導演天才在繼《納什維爾》(Nashville)和《大玩家》(The Player)之後再一次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在1月頒出的金球獎上，奧特曼憑此片將最佳導演獎收入囊中。對於這位77歲高齡、曾獲多項國際大獎的導演來説，囊中獨缺奧斯卡一項了。

    奧特曼1925年2月20日出生於美國堪薩斯城，一直被尊為導演界的“領袖”之一。1957年，他導演了第一部影片《少年犯》(The Delinquents)，同年還導演了一部紀錄片《The James Dean Story》。1970年，他以膾炙人口的黑色喜劇《M＊A＊S＊H＊》一舉成名，1975年憑《納什維爾》再創高峰。其後20年裏，奧特曼一直徘徊在好萊塢主流電影的門檻之外，但這並沒有影響他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目光廣博深遠，作品激情四溢，他關注人文，著力幽默，1992年終於以一部《大玩家》再度聲名鵲起。他讓好萊塢的傳統電影理念為之動搖，他永遠不會讓好萊塢輕視自己。

    在拿到金球獎後，奧特曼對記者Paul Fischer談起了這部《高斯福莊園》。

    奧特曼語錄

    ●電影源自文學，但高於文學。它更像是畫，確切地説像壁畫。精緻，大氣，通透，完整，裏面的景物是你所熟悉的，但你不能用“經驗”去體會它。一旦你告訴別人，説“這是紅色”，那麼它就永遠是紅色了。別人問你：“是紅色還是橙色？”你最好回答説“不知道”，別人就會自己去想，去琢磨，然後得出結論。因為對於同一件事物來説，絕對沒有兩個人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總會有分歧的。對於電影，自然也是這個道理。電影是見仁見智的東西。

    ●電影像畫，但兩者之間又不大相同。你在畫前可以任意停留，那些色彩可以將你的思緒帶到遠方。音樂也一樣。但電影是在“衝擊”你的感官，是一種刺激，或者更像是種逃避。常常會有人説：“太累了，去看場‘007’吧。”我希望我的電影是另一種感覺，能讓人停留、思索的感覺。

    英國味

    記者(以下簡稱記)：我在報紙上讀到過，説你很早就想拍一部英國片，但你一直是以美國風味著稱的，不怕砸了自己的牌子嗎？

    羅伯特-奧特曼(以下簡稱奧特曼)：是啊，很久以來我就開始關注英國題材了，一直都想嘗試一下。就是想嘗試、想突破。

    記：這個突破是怎樣開始的？

    奧特曼：很簡單，我們找了個英國人來改編劇本，他就是朱利安-費勒斯(Julian Fellows)(該劇本根據Anthony Trollop小説《The Eustace Diamonds》改編而成————譯者注)，這樣就好辦多了。我必須保證一切都是地道的英國味兒：從服裝到道具、從語言到思想，要展現一個真實的英國，一切都要原汁原味。我可不想等到影片上映後，有人指著銀幕罵罵咧咧，説：“這個美國佬真能瞎掰，把我們英國拍成這樣！”(笑)我不想被人罵。

    記：很本分的一個想法，或者説是一個原則。

    奧特曼：我要謝謝一個人：約翰-施爾辛格(John Schlesinger)。一個地道的英國人，肯定沒有我們熟悉美國，但他拍出了一部那麼好的美國片————《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還拿了奧斯卡。他給了我很大信心，可見只要有心，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

    記：拍得很好，很地道的英國味兒。

    奧特曼：但是觀眾應該能很明顯地感覺到，這部片子的視角是由外切入的，即游離于那個環境之外的、一個陌生人眼中的英國，乃至英國莊園，這就要求你必須處處小心，避開陷阱。這一點我心中有數。我甚至敢説，你去翻以前的電影資料，把凡是寫那個時候、寫同一題材的影片全找出來進行比較，我都有把握————沒有哪部片子能比《高斯福莊園》更注重細節，更小心翼翼，所以我相信，它就是一部地道的英國片。

    記：你這麼做是出於興趣還是職業習慣？

    奧特曼：興趣。我在“嘗試”一項從沒做過的事。我承認我不是個有原創精神的導演，我不會一天到晚揪著故事情節不放，説“要這麼發展”、“不要那麼發展”。在我眼裏，電影更像是一幅一幅的靜物畫，我只想有人能夠在這些畫前停下腳步，大叫著説：“啊，我知道這畫畫的是什麼！”他們看懂了之後，我再換一幅給他們看。

    情節

    記：雖然你不深究情節，但你的影片總是人物眾多，情節複雜，這麼做有什麼特別含義嗎？

    奧特曼：情節夠複雜，我才夠安心。(笑)有時候這條線出問題了，走不下去了，你可以馬上掉頭，轉到另一條走得動的線上去，故事就能接著往下講了，不信你試試，這個方法很見效的。我有拍過只有一個角色的電影《Secret Honor》，從頭到尾只有Philip Baker Hall一個人鏡頭前晃來晃去，悶。我還是喜歡一大群人擠在一起，老是鬧矛盾，老是有衝突，這樣我才安心。

    記：你在安排這麼複雜的情節前，腦子裏是不是已經打好底稿，哪個要放在前，哪個要放在後？

    奧特曼：對。

    記：具體拍攝時會不會砍掉一些？

    奧特曼：會的。但演員們的表演不會因此而改變，觀眾一直看到劇終，他們只知道，是“角色們”發生了什麼什麼故事，而不是“演員們”怎麼怎麼樣了。但是，很有可能三個月後，這些故事就發生在“演員們”身上了。我是説生活無奇不有，很難事先去策劃。從一開始，我就只惦記一點：那起謀殺案。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哦，還有那場蜜月。沒想到40年後，我又和蜜月扯上關係了。

    記：你現在還沉浸在甜蜜中？

    奧特曼：我每次拍片都是甜滋滋的。我的片子就像是我的孩子，而且最不爭氣的那個還偏偏是你最喜歡的。

    記：那個孩子的名字是……

    奧特曼：你説吧，你説是哪個？你説我就説：我最喜歡的恰恰就是那個！

    記：接下來要生的孩子什麼樣？

    奧特曼：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真實故事。5月份開拍。很不一般，讓我很激動的一個故事。

    記：説到這裡，我有種感覺，似乎很多人都在輿論你的所謂的“奧特曼風格”？

    奧特曼：是啊，確實是這樣。有天早上在片場，別人告訴我，朱利安在片場傳達我的命令説：“即興編造(improvised)吧，開拍！”我嚇了一跳，急忙叫人去更正，其實我的原話是：“即興發揮(improvisation)吧，開拍！”朱利安只在片場呆了四、五天就這麼篡改我的風格，誰知道他還闖了什麼禍？

    演員

    記：作為一位知名導演，你怎麼看待你的演員們？

    奧特曼：我非常喜歡他們，他們是為我工作的。説實話，我並不是很了解他們，他們怎麼琢磨角色、怎麼暗地裏下功夫，但是我打心眼裏敬畏他們，是他們讓角色栩栩如生的。

    記：《高斯福莊園》中的演員基本上都是英國人，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以後還想用的？

    奧特曼：當然有。我看中了很多演員，還想與他們合作，也肯定會有機會合作，但我不會為了這個演員而去挑選一個什麼角色。我以為，演員應該是以角色為出發點的，他們應該服從於角色。除了演技上要過硬，熱情也很重要，我絕不會選用對角色沒有熱情的演員。

    記：你有沒有試過在自己導演的影片中一展演技？

    奧特曼：我想，你就是給我兩個月時間練習，我面對鏡頭時還是會呆若木雞的。我毫無演戲的天分，那是天才做的事。

    記：你拍戲喜歡採用那些不怎麼知名的演員，對大明星反而沒多大興趣，有沒有碰到過什麼問題？

    奧特曼：碰到過耍脾氣的演員。在拍《M＊A＊S＊H》時，艾略特-戈德(Elliot Gould)和唐納德-蘇斯蘭(Donald Sutherland)跑到製片那裏告我的狀，説我成心刁難他們，要砸他們的飯碗，氣得我大發雷霆。唐納德從此和我斷絕了關係，兩年後我找過艾略特，想讓他主演《McCabe and Mrs. Miller》，但他一口回絕了，他説他受不了我的拍戲方式。

    記：為什麼？

    奧特曼：他説，我總是抓住影片的細節問題不放，很少對演員的演技下功夫，他説“要知道，這是‘我們的’電影”。很顯然他錯了。該怎麼做，我心裏自然有譜，我不是新出道的。

    記：29年前，你曾在一次訪談中説：“沒有人能拍出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好影片，也許有一天，有人會拍出半部。”現在這人出現了嗎？

    奧特曼：沒有。至今還沒出現。

    《南方都市報》 2002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