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順蛇島是世界上僅有的4個蛇島之一，面積不足一平方公里，卻生活著近兩萬條毒蛇。在這裡你要小心腳下，又應知道：蛇是被保護的動物。
三天前我與旅順蛇島自然保護區管理處的孫立新、戰志長工程師乘遊船上了蛇島，換下島上另外兩位管理處的人，同時隨我們上島的還有幾箱青菜、一些肉、二箱啤酒、二大桶淡水和一桶汽油。換班，如果不是被風浪阻止的話，這是春夏秋三個季節這裡每個星期五的例行公事。保護蛇不受到遊客的傷害和對蛇進行科學統計是他倆在這裡的主要工作。
日本人估計島上有50萬條蛇，現在統計約有1.8萬條面積0.72平方公里，海岸線3.2公里，離大陸13公里的蛇島是大連226個島嶼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島。本世紀30年代由日本人最早發現島上盤踞著很多毒蛇，這些原是來建燈塔的人當時立刻被嚇了回去，後來人們知道了全島只有一種蝰科類劇毒蛇，也是世界上獨一的種，命名蛇島蝮蛇。最初日本人估計島上有50萬條蛇，而現在統計估算則是1.8萬條。
“日本人當時報50萬條，那絕對是不負責任的，蛇島最多適合1.6萬條蛇，也許歷史上最盛時有過2萬條。”研究過十幾年蛇島蝮蛇的李建立，在他臨海的明亮辦公室裏告訴我説。二年前他從蛇島管理處調到大連自然博物館負責爬行類館展。而孫立新也認為50萬條蛇都在蛇島上不大可能，“也許最初時5萬條是有的。50萬條蛇，就算一條蛇一年吃2—3隻鳥，150萬隻鳥？鋪天蓋地的鳥，沒有這麼多鳥，老鐵山每年也就是二、三百萬隻鳥飛過，而蛇島在老鐵山候鳥的通道上，20萬隻鳥沒問題。”
夏天剛過，一群群斑鳩、紅脖、蔭涼鳥離開了西伯利亞的覓食地，加入到數千萬隻、有幾十種鳥組成的向南遷徙的大軍裏，目的地是一萬公里外的澳洲大陸。一路上它們避開城市，穿越在叢林山脈之中，因為那裏有它們的食物——昆蟲和它們的免費客棧──密林。旅順老鐵山是這些東北亞大陸候鳥4條遷徙通道之一的主要停歇地，在這裡它們得補足充分的食物能量，以準備越過渤海灣繼續南下進入山東半島。而此時，在老鐵山西北30公里外的蛇島的蛇，已在焦渴地等待著這些來吃昆蟲的候鳥了。
這裡的蛇高度近視，但能在1/10秒內對1/1000度的溫度變化作出反應有條蛇已在同一根樹枝上潛伏了20天而沒有任何收穫，每天早晨4點鐘它就出來，然後靜靜地、一動不動地保持一觸即發的姿態，準備隨時撲向落在這根樹枝上的候鳥；下午又待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天天如此。它既是高度近視，又聽不到從空氣中傳來的聲音，但對地面傳導的振動和運動的東西很敏感；它能在1/10秒內對1/1000度的溫度變化作出反應，若排毒量大的話，被咬的獵物會在幾秒內抽搐死去。當它在吞食比它的頭還大的獵物時，上下頜可極度張開到130度，而我們人類的口只能張開30度，10分鐘後獵物終於被吞下，這時由肌肉的伸縮把食物拉到胃裏，最後一道工序是再從嘴裏吐出不能消化的鳥羽毛和骨頭，一旦它飽餐一頓後，可以幾個月甚至一年不再吃東西也不會餓死，但如果這個春天和秋天都沒能吃到東西，它今年冬天就難以活過去。一年二次進食是因為候鳥一年只來二次。
一天早晨，我與孫立新一起上山看蛇，我穿著專用長筒靴，孫穿的只是黃膠鞋、短袖衫。剛上路，我們就看到一隻鳥倒斃在一號水池的路邊，“這只鳥一定是被蛇咬過，因太大，蛇吃不了它，它飛到這裡死掉的。我們就見過被撐死的蛇，直徑4.5釐米的食物它們可吃下。”孫撿起這只鳥，看到蛇的咬口是在鳥的臀部，“但這只鳥，大蛇可以吃掉它”。
在我們走過的700米路上，看到了149條蛇，而去年老孫則看到了316條很快我們離開了遊客的路線，開始穿越在叢林的山路裏，一隻貓頭鷹從我們的頭頂疾飛而過，落在不遠處的樹上，我極為小心地盯視著眼前的每一根樹枝，那些隱伏在樹枝上一動不動的毒蛇，同樹枝一種顏色，往往當我發現它們時，它們離我已經極其近了，“蛇不喜歡密林，因鳥飛不進去，它們喜歡樹林和島的邊緣。”“蛇能被凍死，15℃以下它們就不進食了，冬眠也是在3、4℃以上，冬眠時反應慢，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樣，這時對人不會有傷害。”一路上孫在向我講著蛇的情況。對孫來説，蛇算是一種溫柔可親的動物，“我希望它們多吃些鳥，別人上山要穿長靴，我不用，我不怕蛇，我看到蛇覺得挺親切的。”他來蛇島有18年了，有1500個夜晚是在島上度過的，他曾經協助過勘測人員走過這個島上的每個角落。“我已把人生最美好的時期都給了蛇島。”
幾年前他在島上養過一隻狗，後來這只亂竄的狗被蛇咬後，中毒疼痛難忍，自己跳崖自盡了。
我發現有些蛇的肚子突出一塊，孫説它們一定是剛吃了一隻鳥，“它吃飽了，為什麼還在那等著？”我問，“它還能吃，運氣好的話，秋天能吃5、6隻鳥。”這天早晨，在我們走過的2米寬700米長的生態樣線上，共看到149條大小蝮蛇。去年的一天也是在這個季節，同樣的樣線路上，孫觀察到了316條蛇。
有70%的蝮蛇選擇在樹枝上捕鳥，其餘的則蜷伏在海邊的岩石上，如一團岩石顏色的牛糞，一動不動地面向大海等待著候鳥，在很近的距離裏它們常常會嚇你一跳，這時你會突然意識到自己腳下踩的是一塊遍地毒蛇的地方。“如果你踩到它們，它們就會回頭給你一口，除非你踩到的是它們的頭，你若幸運，它會應你的腳步聲走開。”孫被蛇咬過多次，有時是在測量小蛇長度，有時是不小心踩到了大蛇時，蛇牙咬穿膠鞋把毒液注射到他的腳裏。但他似乎並不怕蛇，“其實有些蛇的膽子很小。”一次我同孫拿一隻已死的小鳥去喂蛇，許多蛇竟被嚇跑了。
蛇島蝮蛇屬於卵胎生，和同在地球上生活的2700種蛇的某一些是一樣的。小蛇一生下來就能捕食蟲子和小鳥，而它們的母親在産下2-6條小蛇後，就永遠棄子而去，從此它們就開始了一個像它們父母一樣的十幾年的生活：蛻皮、等待、捕鳥、交配、休眠。
他抓蛇時被咬傷過，但從那以後，他的頭痛病倒好了《聖經創世紀》記載，神曾對蛇説過：“你既做了這事，你在畜生野獸中是可咒罵的，你要用肚子爬行，終生日日吃土，我要把仇恨放在你和女人、你的後裔和她的後裔之間，她們會傷你的頭，你會傷她們的腳。”最新調查顯示，蛇最為人們所憎惡，它們目無表情，帶鱗的身軀緩緩而動，長而細的黑舌頭向你肆意地跳躍著。蛇的肌肉和肋骨能使它上樹和直降，它的腹鱗平滑靈活，鱗甲由後推向前蠕蠕而行，據説沒有人能拔槍快過蛇的攻擊。
“我被蛇島蝮蛇咬過多次，只有第一次注射了血清，其他都是自然好的，一般人被蛇咬後，會産生一年的抗體，時間一長，又會如舊有強烈的中毒反應。”李建立向我談起他以前的經歷，“精神作用很重要，很多人是被無毒蛇咬死的，實際他們是被嚇死的。”
“被蛇咬後我只是疼得睡不著覺，被咬的地方腫得厲害，但不影響吃飯。”生性快樂、喜好白酒的戰工程師仍清楚地記得1996年7月28日那天，他抓蛇給遊客看時被咬了左手食指，2小時後他被送到了陸地醫院，“但從那以後，我以前頭怕風的毛病就好了。”現在這裡仍有人相信，被蛇島蝮蛇咬過後，不會得癌症。
蛇島蝮蛇不會咬死人，只會讓人疼一個星期，但傷口不愈，因它破壞血液裏的血小板，使流血不止，這時可注射用馬的血液培養的蛇島蝮蛇的血清，現在它的溶栓性常被醫生用來降低一些人的血脂粘度。而眼鏡蛇的神經毒與蛇島蝮蛇毒很不一樣，是通過血液麻痹呼吸系統神經，雖不會讓你疼，卻會致你于死命，因此被用來作為止痛劑。神經毒素或血液毒素是地球上所有毒蛇的武器，但唯獨蛇島上蛇的神經毒素含量最少，因為這一點，蛇島蝮蛇有著很高價值。其實蛇毒就是一種複雜蛋白質，它能為蛇提供殺死獵物的毒素和消化食物的酶。但只有當它進入到你的血液裏時它才會起作用，所以你可以活吞一條毒蛇而不會有任何危險，冬天這裡的褐家鼠就是這麼做的，它們美美地把冬眠的蝮蛇吞吃掉，悠悠地度過寒冷卻沒有危險的冬天。多年前李建立在島上還曾見過螳螂和螞蟻吃蛇的罕見場面，不過春天萬物復蘇的時候，冬眠過來的蛇也會把褐家鼠當做一頓美味的大餐。二天前有人見到在我們住的房子下面的岩石上，一條蛇咬住一隻褐家鼠，“它足足吃了2個小時，那只鼠對它實在是太大了”。
對蛇島蝮蛇的另一個威脅是來自島上100米上空盤旋的鷹群，但一些鷹梟在抓叼蝮蛇時，反被蝮蛇咬傷，中毒死亡，而被抓傷的蝮蛇一般也會死去。這種鷹蛇空中相鬥、兩敗俱死的場面曾被一個早期蛇島紀錄片的攝製組拍到。
在1980年蛇島被列為國家自然保護區之前，人類的捕殺和自然的災難是蛇島蝮蛇主要的殺手。一天戰工程師從山上路邊撿回一條20釐米長的小蛇，孫立新工程師看了一眼便説：“這蛇活不了，心臟活著但腦已死亡，這可能是遊客用棍子給捅傷的。”果然，一會兒這蛇就翻滾著，奄奄一息了，孫把它放在一醋瓶裏，倒上白酒泡上，他們説這蛇酒可治風濕。在蛇島成為保護區以前，每年老百姓上島成麻袋地抓蛇，用蛇毒治療風濕病和不遠處豬島上的麻風病。“但目前全世界候鳥的減少是對蛇島蝮蛇最大的危脅”李建立説，“這是一個全球性的環境問題。”
如果天氣好的話，一船船遊客排著隊涌上島來看蛇蛇島老鐵山管理處的24個人是靠蛇島蝮蛇和候鳥生活著，自從1980年國家在這裡設立保護區以來，國家的撥款讓這個管理處日益壯大起來。現在他們的口號是：科研先導，保護為主。他們的人輪流去蛇島和老鐵山值班，防止有人偷獵蛇和鳥，同時做著採樣記錄，但是他們管轄的蛇島醫院裏所用的蛇毒卻並不是蛇島蝮蛇的毒，而是地處東北陸地蝮蛇身上的毒，他們説這是為了保護蛇島蝮蛇。
雖然他們擁有蛇島的管理權，但蛇島的海域權卻是屬於當地政府。幾年前當地政府把這個海域權租給了一個名叫兄弟公司的私人企業，一年50萬租金，時間20年。
周福是這家公司駐紮蛇島4人裏的老大，他有3個年輕下屬和2艘摩托艇，日夜看管著蛇島四週1500米海域裏的海參、鮑魚、海膽。今年鮑魚的收購價是350元一斤，這讓他們時刻警覺著這片海上發生的一切動靜。每當寒冬來到，管理處的人要撤離蛇島4個月，他們卻仍留在島上，整天孤獨地面對著冬天裏那永不停歇的海浪。常年海上作業造成了周福雙腿嚴重的關節炎，才36歲走路卻一拐一瘸的，一顆門牙在一次海浪中，為咬斷拴在船上的繩子磕斷了，所以他現在每次出海，身上都要帶著刀子。他手下的3個人都是外地的，因為這種一年6000元收入的工作對於本地人來説還是過於艱苦和孤獨了。他們和孫工、戰工都住在臨海的一棟二層小樓裏，“但蛇從不來這裡”孫説。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7海裏外的大陸，如果颳起東北風，大浪會封死這裡的海灣，任何人都只能待在島上等待天氣的好轉，但有時壞天氣會持續十幾天讓他們下不了島。
在漫長的白天裏，只有大夥在一起吃飯時是熱鬧的，如果天氣好的話，一船船遊客排著隊涌上島來看蛇，兄弟公司的大船也帶來海上作業的工人，這時的蛇島一派繁忙緊張的景象。戰工要領著遊客到山上的遊覽區為遊客做導遊，孫工則打開一樓的蛇島展廳，那裏不僅有蛇的圖片還賣著從南方運來的蛇皮製品和蛇酒、蛇鞭，而周福的人則要幫助船的靠離。
20分鐘後，這些遊客又很快離開，他們上島只被允許走到2號水池，70米的路程，然後返回，他們一路拍照，向岸邊扔下大量礦泉水瓶、塑膠袋，有時撈上幾隻大海蟄，殺死它們，又把屍體扔回到大海，然後這些人便隨著遊艇的開動噪音而去。一夜的漲退潮會把這裡的海岸清理乾淨，第二天又開始迎來新的遊客。因為每一個遊客的到來會付給旅遊公司100元船費，同時也會給管理處帶來20元的收入，所以管理處的人還是歡迎遊客來的。“夏天的時候，遊船在海上都要排隊，”戰工説，“但那時也正是蛇夏眠的時候。”
蛇島蝮蛇的最獨特之處：夏眠，這與夏天沒有候鳥遷徙的島上環境有關“蛇島蝮蛇的夏眠與炎熱的氣候關係不大，只是因為那時沒有鳥了，它們吃不到東西就休眠。”蛇島管理處的唐處長在第一次見到我時，便興致很高地向我説起蛇島蝮蛇的情況，而大陸蝮蛇並沒有這種夏眠的習性，這似乎能證實唐的這個説法。但為什麼蛇島只有一種蛇而鄰近的島嶼卻沒有蛇？這裡一本介紹蛇島的書非常簡單地解釋為：這是蛇島獨有的地理、自然環境帶來的生存鬥爭的結果。
夜晚來臨時，這裡的1500瓦汽油發電機發出轟轟的低鳴，他們開始看大連電視臺的節目或看一些VCD故事片，10點鐘關閘熄燈，這時屋外可看到不遠處東方上空的燈光，那是50公里外的大連城區。頭頂上空的銀河系這時卻清晰透明之極，如一巨大神秘之物不經意著我們這顆十分渺小的星球，一種接近於荒誕的渺小，但它對這裡的人和蛇來説，卻是一個廣袤無邊的世界。
《中國國家地理》雜誌社 2000.09.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