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網上的漫畫引起了很多網民和媒體的注意：一戶美國家庭收到來信，男主人小心翼翼地打開來，裏面掉出一張紙片，這時全家都長吁一口氣，説：太好了，原來是一個帳單。收到帳單本來並不是什麼好事，但是美國人的邏輯是：還好，不是“白色粉末”！
白色粉末？聽到這個詞，20年前的中國人大抵只會想到麵粉，10年前的中國大抵只會想到“白麵”（毒品），而時下的中國人多半會想到一個我們還不十分熟悉的術語：炭疽病菌。
其實，在商務印書館1978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中，就已經收入了炭疽一詞，並這樣解釋——炭疽，急性傳染病，馬牛羊等家畜和人都能感染，病原體是炭疽桿菌。病畜的症狀是發高熱，痙攣，口和肛門出血，胸部、頸部或腹部腫脹。人感染後，發生膿皰、水腫或癰，也能侵入肺和胃腸。家畜的炭疽病有的地方叫癀病。
可見，作為一種傳染病，炭疽是久已存在的。它作為一種生化武器，印象中只在海灣戰爭後，有傳言説伊拉克總統薩達姆雇傭了一位“傑出”的女科學家研製炭疽戰才引起西方媒體的一些關注。一直以來，對普通大眾來説，“炭疽”只是字典裏的一個名詞。可是，時下它為什麼能夠引起如此廣泛的恐慌和戒備，連遠在大洋彼岸的中國也發出緊急通知凡是白色粉末一律禁郵？
人們一般會想到恐怖分子，是恐怖分子製造了炭疽恐慌。可是，恐怖分子手裏並沒有強大的國家機器和輿論工具。他們，假定卻如人們猜測的那樣，是拉登領導的恐怖分子所為，只是購買了一張小小的郵票，如此而已。
媒體尤其是美國媒體在客觀上極大地幫助了一小撮恐怖分子達到了他們自己根本無望達到的目的。
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是，恐怖分子無論在那個方面都不足以發起一場針對美國的全面生化戰，他們的企圖只是製造恐慌心理，從心理上恐嚇民眾直至對美國政府造成足夠的壓力。如果恐怖分子有自己的《紐約時報》，他們一定會在頭版連篇累牘地刊登炭疽郵件的消息，渲染有關恐怖場景和細節，用大黑字體報道因炭疽而死亡的個案。但是現在的事實是，恐怖分子並不擁有任何媒體，但是幾乎所有的媒體尤其是美國媒體都淪為恐怖分子的工具。
在恐怖分子令人膽寒的精心策劃中，人們對恐怖襲擊事件的空前關注和媒體的空前影響，甚至日益全球化的世界及其現代化通訊、運輸手段，都是他們武器庫中的主要組成部分——這一點很多人並沒有清醒過來：人類文明的成果，淪落為恐怖分子反文明的工具。
恐怖分子之所以令人恐怖，正在於大多數善良的人們並不能猜透他們的險惡用心。在911前，人們對拉登的擔心主要來自他可能擁有了生化武器乃至核裝備。可是，當災難降臨時，人們發現真正致命的襲擊來自小刀、客機和人們對於高科技的過於依賴。
有誰能夠想到，作為現代化標誌聳立起來的紐約世貿大樓，最終成為現代化的犧牲品。在很多時候，人們看到，技術使人類空前強大，也使人類空前脆弱。同樣，作為現代化和民主自由産物的美國媒體，在喚醒人們打擊恐怖主義的同時，也助長了恐怖分子的野心並極大地擴張了恐怖的效果。
致力於詛咒恐怖分子的美國媒體何以淪為恐怖分子的工具？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很多美國媒體一直把揭露真相作為最高追求，崇尚新聞自由和有聞必報。這每每是一些其他國家新聞從業人員心嚮往之的最高境界。在911後，連具有官方背景的美國之音在強壓下也仍然播放了拉登的部分講話，致使美國政府大為光火並撤換了其負責人，一些人私下認為是侵犯了“新聞自由”。
新聞是以事實為生命的。但實際上，新聞永遠不可能是事實的全部，它只能接近事實，或者是有選擇的事實。每一個媒體都有自己選擇“新聞”的標準，美國媒體當然也不例外。但是，在美國，這個標準被極大地市場化了。只要能夠在激烈的新聞競爭中打敗對手，只要能夠獲取獨家新聞來贏得讀者或觀眾，這個新聞是什麼並不重要，“新聞”會帶來什麼樣的社會後果也並不重要。
市場競爭像一個永不停止的輪子，載著所有的競爭參與者疲於奔命，甚至不知道或者忘記了他們所做的究竟是什麼，會帶來什麼。22日，美聯社播發了數十篇有關炭疽恐慌的報道，《紐約時報》除了刊登美聯社的部分報道外，還連篇累牘地刊發自己采寫的報道，可謂無所不用其詳。23日，關於炭疽的報道仍然是長篇大作，雖然還沒有看到報紙，但其電子版是放在頭版頭條，並且配發了醒目的照片。
有人説，也許這就是民主。可是，一位我所尊敬的美國學者在多年前給我們講課時就問：民主一定就好嗎？或者説，民主就只有美國一種模式嗎？同樣，自由就一定好嗎？哪些足以引起災難性後果的新聞自由就不該受到一些約束嗎？
這是一個很容易招致討伐的話題——在國內，很多新生的媒體正在依靠大報報道的空白區域茁壯成長，這固然未嘗不是好事，但是關於約束新聞的話題很容易被人扣上“左”的帽子。
幾年前，我曾經在北大參加了一個由CNN、華盛頓郵報、時代週刊等駐京首席記者與中國記者的對話，爭論的主要問題就是媒體的責任。西方記者認為，媒體的責任在於報道事實，無論是什麼事實，都要報道——我們未必帶給你好消息，但是我們一定會帶給你真相。但是一些中國記者則堅持，很多西方媒體是打著“真相”的幌子對特定國家和人群進行妖魔化，並且，選擇新聞的標準固然應該是以事實為本，但是對事實是否公開報道應該服從於國家和最大多數人民的根本利益。
爭論當然是無果而終。現在，關於炭疽的恐慌，再次把這樣的問題擺在人們面前：如何報道？是為了吸引眼球而肆意渲染，還是在報道中選擇有所節制？
也許，這是一個還沒有答案的問題。也許，這是一個需要繼續討論的話題，現在還不是給出答案的時候。
千龍新聞網 2001年10月2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