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敘

    從目前阿富汗的戰局勢來看，塔利班政權大勢已去。塔利班從誕生到今日一直是中亞地區的一個不安定因素。值得注意的是，它與伊朗、沙特等國家關係的演化也正是該地區地緣政治複雜多變的寫照。現在回過頭來對這種關係做一個分析，對於我們理清阿富汗問題的複雜性和塔利班由盛到衰的軌跡將不無益處。

    塔利班與伊朗：冤家路窄

    伊朗是阿富汗的鄰國，相互間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伊朗與塔利班的矛盾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從塔利班誕生之日起，伊朗就對塔利班採取敵視態度。

    這種與生俱來的矛盾源於宗教分歧，伊朗和阿富汗一樣，也是穆斯林國家，人口中98.8%的人信奉伊斯蘭教，但是與由遜尼派組成的塔利班相反，伊朗91%的穆斯林為什葉派，遜尼派只佔7.8%，什葉派伊斯蘭教為國教。在歷史上，阿富汗就是波斯什葉派和阿拉伯遜尼派之間緊張對抗的一塊是非之地。什葉派與遜尼派的教派矛盾由來已久，宗教隔閡相當深刻。這種矛盾延伸到政治領域便形成難以化解的對立。

    從政治上看，伊朗敵視塔利班首先出於國內因素，阿富汗危機大大加深了伊朗自身的不穩定性。這種影響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阿富汗種族衝突像一個幽靈一樣纏繞著伊朗，塔利班對什葉派穆斯林的迫害隨時可能激起伊朗人的不滿，引發教派衝突。同時塔利班對什葉派的迫害還導致數百萬難民涌入伊朗，給伊朗財政造成沉重負擔，引起老百姓強烈反感。第二，塔利班與伊朗之間的大規模地下走私給伊朗帶來了嚴重的經濟問題和社會問題，燃料、糧食以及其他商品的走私使伊朗的稅收遭受巨大損失，經濟出現週期性問題；毒品走私則使伊朗的吸毒人數大幅度攀升，據估計，伊朗已有大約300萬吸毒者，與人口多其一倍的巴基斯坦持平。第四，最使伊朗憂慮的莫過於塔利班對伊朗反政府組織的支援，自從1996年以來，塔利班一直秘密支援這些組織，為他們提供武器，並在坎大哈為其提供庇護所，支援他們在伊朗境內招募遜尼派武裝分子。這些組織的發言人宣稱，他們的目的就是推翻伊朗的什葉派政權，建立塔利班式的遜尼派政權。

    此外，伊朗與塔利班交惡也是國際關係的一個組成部分。“911”事件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國際上對阿富汗內戰各派的支援，一直分為兩大派，一派以支援塔利班的巴基斯坦、美國和沙特為主，一派則以支援反塔聯盟的伊朗、俄羅斯和印度為主。伊朗自1980年與美國斷交以來一直遭受美國的政治孤立和經濟制裁，它在國際陣營中採取反塔立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塔利班與沙特：長期交好

    沙特是中東地區又一個對阿富汗問題有重要影響的國家。沙特和其他伊斯蘭教國家一樣，也分為遜尼派和什葉派，遜尼派是佔全國人口85%以上的多數，其中瓦哈比教派人數最多，影響也最大，沙特王室、宗教權威和上層人士均屬這一教派。瓦哈比教派是促使政府支援塔利班的最具影響力的勢力，某些德高望重的宗教學者對沙特的決策起著關鍵性的作用。他們一方面與政府機構有著密切的合作關係，另一方面擁有廣大的清真寺和宗教學校網路，通過禮拜五的禱告，為支援塔利班建立了廣泛的群眾基礎。這也可以説是沙特支援塔利班的基點。

    自從1979年前蘇聯入侵阿富汗以來，沙特一直傾全力支援阿富汗的聖戰運動。從1980年到1990年，沙特對聖戰運動的官方援助即達到近4億美元，幾乎與美國不相上下。不過，在塔利班出現之前，沙特在阿富汗的影響呈現出日漸微弱的趨勢，因此他們把和塔利班拉關係視為扭轉不利局面的最佳機遇。1997年5月，沙特與塔利班正式建立外交關係，成為世界上僅有的承認塔利班的三個國家之一。

    沙特與塔利班的最初接觸是在一次狩獵活動中，1994年和95年之交的冬天，巴基斯坦為沙特和海灣國家的一些王室成員在坎大哈安排了一次狩獵遊，阿拉伯的狩獵團乘坐巨大的運輸機，帶著數十輛豪華吉普車來到坎大哈，狩獵之後，這些吉普車和其他的一些捐贈品一起留給了東道主塔利班。此後，沙特的一些領導人物開始有規律地出訪坎大哈，併為塔利班提供資金、車輛和燃料。

    伊朗和沙特：反塔援塔勢不兩立

    早在1979年前蘇聯入侵阿富汗之後，穆斯林世界聯合抵禦外敵的聖戰運動便開展得如火如荼。從表面上看，伊朗和沙特站在支援聖戰運動的同一立場上，但實際上是各打各的算盤，各有各的目的，支援的是聖戰運動中不同的派別。沙特與美國和巴基斯坦的戰略是一致的，都為阿富汗激進的遜尼派普什圖組織提供大量資金和武器，但對什葉派則十分冷淡，1994年以後自然而然地採取支援塔利班的政策。而伊朗則從未停止過對塔利班的敵視，一直暗地裏扶植反塔力量，北方聯盟就是在伊朗等國的撮合下建立起來的。伊朗對阿富汗反塔力量的支援特別集中在援助哈扎拉族武裝上，在伊朗的努力下，以德黑蘭為基地的8個哈扎拉組織聯合起來，發展成為由哈利利領導的伊斯蘭統一黨，成為阿富汗反塔聯盟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阿富汗問題上，伊朗和沙特一個打塔一個援塔，立場觀點截然不同，兩國間的矛盾和對抗便也在所難免，特別是90年代阿富汗戰爭愈演愈烈之後，伊朗和沙特的關係也變得日益緊張。隨著形勢的發展，伊朗意識到除非它大力支援反塔武裝，否則塔利班將一統阿富汗江山，因此不斷加大援助力度，並且為伊斯蘭統一黨能在未來阿富汗政府中佔有一席之地而努力。本來伊朗與沙特的關係一直靠與雙方都十分密切的巴基斯坦從中平衡和調節，但是伊朗的新政策加劇了它與巴基斯坦的利益之爭，因此巴基斯坦漸漸改變了在伊朗和沙特之間不偏不倚的政策，把天平的重心傾向了沙特。

    蘇聯解體和中亞的開放為伊朗結束在國際上的孤立局面帶來了新的機遇，伊朗迅速與俄羅斯及中亞國家拉關係，1989年俄羅斯外交部長訪問德黑蘭，標誌著兩國之間的堅冰開始打破。1991年伊朗外長出訪中亞，簽署了修建土庫曼到伊朗鐵路的協議，這是前所未有的舉動。與此同時，伊朗還積極和其他非穆斯林的獨聯體國家如烏克蘭、亞美尼亞等改善了關係。在對待阿富汗問題上，伊朗與俄羅斯及中亞國家是有著共同基礎的，他們對塔利班原教旨主義政策都持批評態度，同時對巴基斯坦、沙特等對塔利班的支援都表示深深憂慮。

    相反，沙特則很少考慮與俄羅斯或中亞國家改善關係。蘇聯解體後沙特花了幾乎4年的時間才與中亞各國建立了外交關係，但它卻沒有忘記向中亞提供數百萬本可蘭經、資助中亞穆斯林的朝聖活動併為在沙特學習的宗教學者提供獎學金。這些措施只能使中亞各國政府深感不安，對沙特更存戒備之心。

    總之，到“911”事件發生之前，伊朗和沙特在阿富汗問題上各執一端，分別站在了陣線分明的兩大陣營之中。

    惹翻伊朗，嚇跑沙特：塔利班終成孤家寡人。

    1996年，塔利班攻佔喀布爾之後，伊朗加大了對反塔聯盟軍事援助的力度，德黑蘭幾乎成了北方聯盟領袖馬蘇德常來常往的地方。塔利班對伊朗援助反塔聯盟的行動大為惱火。1997年6月，塔利班關閉了伊朗駐喀布爾的使館，指責説伊朗破壞了阿富汗的和平與穩定。1998年8月8日，塔利班攻佔阿富汗北部重鎮馬扎裏沙裏夫，9名伊朗外交官被殺，伊朗與塔利班的矛盾驟然激化，伊朗7萬大軍在與阿富汗接壤的邊境地區進行大規模實戰演習，軍事衝突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同年9月，塔利班又攻佔阿富汗中部巴米揚省省會，將伊朗一向支援的哈利利武裝擊敗。塔利班的步步進逼不僅使伊朗在阿富汗的利益遭受重大損失，而且使上臺不久正在實行全面改革的哈塔米政府面臨巨大的國內壓力，並且危及了伊朗與美國之間正在緩和的關係。鋻於阿富汗局勢的複雜性，哈塔米政府不得不一再採取克制政策，但是雙方的仇怨是不可避免地越結越大了。

    塔利班的極端主義政策不但惹翻了伊朗，甚至與沙特的關係也開始緊張了，造成這種局面的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塔利班不分青紅皂白在穆斯林世界到處支援極端主義分子，對與之為敵的伊朗是這樣，對與之友好的巴基斯坦、沙特也是這樣，其結果是加重了沙特國內的不安定因素，對沙特的安全造成一定威脅。其二是在阿富汗問題上沙特一向看美國眼色行事，而隨著塔利班對本拉登的一再庇護，美國對塔利班的政策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從最初的支援轉為制裁和打擊。1998年美國駐肯亞和坦尚尼亞兩使館遭恐怖分子襲擊，在美國的壓力下，沙特向塔利班提出引渡拉登到沙特受審，被塔利班拒絕，沙特遂于9月降低了雙方的外交等級，並召回代辦。“911”事件之後，沙特與塔利班徹底斷絕了外交關係。

    總之，在塔利班問世後短短的幾年時間內，兩個中東大國與美國和塔利班之間的關係正在發生著戲劇性的變化。由於塔利班的一意孤行，它不僅與伊朗而且與沙特和美國的關係都在惡化。相反，伊朗由於推行了一條溫和路線，加之美國對塔利班的看法與伊朗漸趨一致，大大緩解了美伊雙方的緊張關係。就連素來水火不容的伊朗和沙特也在悄悄地靠攏，1999年5月，哈塔米總統訪問了沙特，這是近30年來伊朗領導人首次出訪沙特，是兩國關係迅速緩和的一個信號。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所有這些不利於塔利班的改變正是它自己促成的，特別是“911”事件後，塔利班執意庇護恐怖分子，公然站在國際社會的對立面，終於成為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走上覆滅的道路。

    中國網 2001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