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古道”唯一倖存的集市

李舒

    日前,世界紀念性建築基金會在昆明宣佈:雲南劍川沙溪寺登街區、中國長城、陜西大秦寶塔和修道院、上海歐黑爾雪切爾猶太教堂等4個建築點入選了2002年世界紀念性建築遺産保護名錄。

    沙溪寺登街區是“茶馬古道”上唯一倖存的集市,有完整無缺的戲院、旅館、寺廟、大門,使這個連接西藏和南亞的集市相當完備。

    “茶馬古道”是雲南、四川與西藏之間的古代貿易通道,由於是用川、滇的茶葉與西藏的馬匹、藥材交易,以馬幫運輸,故稱“茶馬古道”。“茶馬古道”連接川滇藏,延伸入不丹、錫金、尼泊爾、印度境內,直到抵達西亞、西非紅海岸。根據現有的古文物及歷史文獻資料,早在漢唐時,這條以馬幫運茶為主要特徵的古道就發揮作用了。抗日戰爭中,當沿海淪陷和滇緬公路被日寇截斷之後,“茶馬古道”成為中國當時唯一的陸路國際通道。

    沙溪作為“茶馬古道”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何以留下這完好的集市,何以受到世界紀念性建築基金會的關注,記者專程進行了尋訪。

    通向西藏和南亞的要衝

    沙溪鎮位於劍川縣南部,是茶馬古道要衝,境內居住著白、漢、彝、傈僳、納西等民族,有著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這裡歷史文物古跡眾多,國家級文物石寶山古代石刻群和鰲峰山古墓群,出土有春秋戰國的青銅器658件。

    踏上寺登街,映入眼簾的是清代的民居和木板舖子,街角一位拉二胡的老者不經意間撥弄的竟是《浪淘沙》的曲調……讓人恍惚間覺得仿佛又回到了歷史的長河。

    拉二胡的老人叫張祖全,是沙溪鍾山古樂隊的成員,沒事便到寺登街上練琴,當古樂隊的18位老人全部到齊時,寺登街上空便會繚繞著神秘的白族洞經樂曲。我們打聽茶馬古道的路徑,老人隨手指著一條向北的小巷,説:“從這出去,過鳴澗哨,經麗江中甸,就可到達西藏了。”轉身又一指西面的鰲峰山,説:“從那過去,經馬平關,到南州市(今蘭坪縣),便可輻射滇西北地區,到達南亞和西亞了。”老人隨便這麼一比劃,竟圈點進了半個亞洲,不丹、錫金、印度那些遙遠各國度一下子仿佛近在咫尺,我們有些詫異,不由去看那條坑坑洼洼的掩蓋在民房間小巷,想從那斑駁的石板上找出一些明證。

    據介紹,從遙遠的新石器時代到明清時期,由於洱海澤國的水阻,瀾滄江、怒江高山峽谷的險惡,這裡一度成為北進川藏、南入中原以及與東南亞、南亞、西亞各國友好往來的貿易集散地。趕馬的漢子從西藏運來皮毛和藥材,在這裡交換成藏區緊缺物品食鹽和茶葉,有的還到大理等地做生意。

    由於沙溪擁有喬後、彌沙兩大鹽井,又是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所以這裡市場繁榮、客商雲集,寺登街當時就是熱鬧的集市。南來北往的藏、漢、納西族商人的馬幫都在這裡歇腳,有的則交換各自帶來的貨物。據當地的老人回憶,這條街道,每天人聲沸騰,騾馬嘶鳴,可熱鬧著哩!

    歲月流轉,公路直通拉薩,波音飛機盤旋上空,強大的現代化物流取代了傳統的人背馬駝,如今的寺登街,只有保存完好的白族民居商鋪、旅館和石頭鋪就的青石路面,才會讓人聯想起叮叮噹當的馬鈴聲和各地客商的吵鬧聲。

    僅存的明代白族佛教寺院

    興教寺作為寺登街保存最完整的古建築之一,以氣勢雄偉、古雅大方而聞名,是我國僅存的明代阿叱力佛教寺院。

    張祖全老人告訴我們,興教寺始建於明永樂13年(西元1415年)。

    進入寺廟,只見一株兩人合抱的古玉蘭蜿蜒遒勁,橫臥院中,密實肥厚的綠葉遮住了半個院子,讓人頓生肅穆神秘之感。迎面而來的是二殿,也稱天王殿,屬中原傳統寺院式建築,懸山式的五脊頂,多梁多柱,結構緊湊嚴謹,共有46根柱子13架梁,在全國罕見,歷經500多年的風霜依然穩固結實,風采不減當年。

    進入後院,也是同樣的古玉蘭,只是大殿右側多了一株香槐。聽老人説,這些玉蘭和槐樹與寺廟同齡,每到春夏之交,院裏就瀰漫著槐花和玉蘭的香氣,即使沒有香客,也儼然佛家勝地了。

    大殿與二殿截然不同,殿堂內沒有一根柱子,四週回廊是藏傳佛教的轉經式建築,墻壁內外繪有精美的壁畫,靠近地面的部分已破壞殆盡,靠近門楣的還存有六、七幅,門楣上方的《南無降魔釋迦如來會圖》基本保持完好,圖中如來、侍者、四大天王表情神態栩栩如生,左側的《太子遊園圖》重彩描繪,反映了南詔時期的宮廷生活。據説,這些絢麗多彩的壁畫都是由沙溪甸頭禾村的白族民間藝人張寶刻畫的。

    儘管興教寺的建築精美絕倫,但令人遺憾的是殿堂裏卻沒有一尊佛像,也沒有和尚香客。如今甚至失去了寺廟的功能,成了沙溪鄉的老年活動中心。

    是誰修建的寺廟,為什麼不雕塑菩薩?為什麼取名興教寺?張寶是誰,為什麼畫這些壁畫?我們一個勁兒地追問張祖全老人,老人和藹地笑道:“這些我也答不上來,不著急,等你們看完了魁星閣戲臺,一起去問一位專家。”

    帶著疑問,我們走出了興教寺。

    山鄉古戲臺“魁星閣戲臺”

    興教寺門前是一個約兩塊籃球場大小的曬場,曬場全部用青石條鋪就,據説這就是當年的古集市,魁星閣戲臺就隔著集市與寺廟相呼應,同為四登街的核心建築,兩者建在同一根中軸線上,據説這樣神仙們坐在家裏便可以看大戲。

    古戲臺建於清嘉慶年間,光緒6年(1880年)又重修了一次。戲臺為三層,同時融合了魁星閣戲臺的功能,在滇西較少見。建築底層是商鋪,中層是戲臺,有前臺和後臺,有演員化粧更衣的地方。前臺兩邊加蓋檐廈,可安置伴奏的樂隊,同時還增添了整座戲臺重疊壯觀的景致。三層為魁星閣,供著魁星老爺。整座戲臺飛角高挑,層層疊起,酷似展翅欲飛的五鳳樓。遙想當年商旅雲集時,臺上鑼鼓喧天,台下邊做買賣邊看戲,這是一幅何等熱鬧的百姓安樂圖,神仙看到此景,恐怕也都跑出寺院做凡人了吧。

    登上魁星閣,魁星老爺依然端坐正中,兩旁是供奉的紅布,“文光普照”、“有願皆從”等等,落款都寫上的自己的名字。老人説,這些都是當地學子考前求魁星老爺庇護時留下的,這個習慣從古代一直延續至今。

    推開魁星閣的窗戶,飄逸如帶的黑氵惠江就在眼前,江兩岸楊柳依依,隨風拂水,一座石拱橋長虹般跨過江岸,緊鄰寺登街不過百米。

    “那就是玉津橋,從南詔國來的商旅在江邊洗盡了一路風塵後,踏過那座石橋就可到達寺登街集市了,而西藏的皮毛和藥材也是通過那座石橋到達中原的。”老人説。遠遠觀望,玉津橋的石欄杆像馬鬃一樣排列著,有的已殘缺,誰知道這“茶馬古道漫漫長路上,有多少座這樣的石橋呢?

    專家釋秘

    菩薩自然不會逃出寺院,我們心中的疑問越攢越多,謝別了張祖全老人後,便按他的指點,直奔南詔史專家楊延福家。楊延福是沙溪江尾村人,退休前是大理師專的研究員,從事南詔史和地方考古學的研究,今年已近80高齡,但仍然致力於考究沙溪的歷史。在劍川縣城我們就聽説楊老先生博識強記,曾閱讀過數以萬計的書。

    楊老先生果然沒令我們失望,向我們講述了寺登街的歷史。

    明朝以前沙溪沒有寺登街,那裏叫做南塘,莫英將軍到雲南駐守後,沙溪便逐漸熱鬧起來,形成一個集市。當時佛教盛行,鶴慶的土知府高興看中了沙溪商賈雲集、人傑地靈,於是集資修建寺廟。寺名與中原一寺重名,取大興佛教之意,南塘也由此改名為寺登街。

    由於工程浩大,寺廟並沒有完工,大殿的五方佛只有四尊貼了金身,一尊還是銀身,二殿的四大天王也沒有雕塑。即使如此,寺廟的精美還是讓人讚不絕口。明代狀元楊慎和大理名士李元陽都到過這裡並提詩留念。《新纂雲南通志》中記載:“興教寺,城南60里沙溪街,即楊升庵、李元陽咏海棠處,明永樂13年建,殿宇巍峨,佛像佛龕,工作尤精。”楊老先生小時候曾見過佛像,文革初期才被搗毀。

    明朝時有錢人家為了“修福分”,便會出錢請畫師在寺院墻壁上繪製壁畫,並落上姓名,類似於今天的捐功德,興教寺的壁畫就是這麼來的。

    “在《南無降魔釋迦如來會圖》的邊框左上角就寫有‘信士楊護妻楊氏文殊金男楊永楊平’的字樣,”楊先生説:“30年前,我曾看到壁畫上‘劍川沙腿鄉甸頭禾村畫匠張寶’的落款,後來被破壞了。現在已認定寺內壁畫為張寶所作,是佛教壁畫中的上品,其中一幅還反映了南詔的宮廷生活,除了壁畫本身具備的藝術價值外,對於研究南詔史和佛教文化都有極高的參考價值,同一時期的墓碑也有許多出自張寶之手,雕刻得十分精美,初步推測寺中佛像也是張寶所塑。”

    我們追問張寶的生平,楊老先生為難的一笑:“我查閱了許多書籍和墓碑文,都沒有張寶的記載,追問張氏後人也沒有結果,張寶的身世至今仍然是個謎。時間是一位奇妙的大師,洗刷了凡人的痕跡,只留下不朽的作品。就像窗外的那條馬幫踏出來的茶馬古道,有誰知道千年以前誰在上面走過呢?”

    楊老先生禪語般的作結難以令我們滿意,抬頭看見先生墻上“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書法橫幅,豁然開朗:曾在茶馬古道上顯赫一時的寺登街如今也塵埃落定,劃入了世界紀念性建築遺産保護名錄,讓今人來憑吊,這是不朽的作品,也是古人留下的一份寶貴財富。

    圖為寺登街建於清嘉慶年間的魁星樓大戲院

     《中華工商時報》2001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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