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四川省南充市查獲一起非法制售假藥逾１００萬元的大案。自１９９８年以來，涉案人母安勳、王洪太肆無忌憚地制售假藥、過期失效藥，銷售給個體診所、藥販和藥店，甚至堂而皇之地擺到了市中心的鎮衛生院。更為惡劣的是，他們將獸藥撕去標簽，貼上買來的人用藥標簽當作人藥賣。這種以人為獸的斂財行徑，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然而，當記者追蹤採訪這起制售假藥案時發現，現有的法律和打假手段在一些方面對造假者顯得無奈和無力，難怪老百姓對打假有了“假打”的印象，這其中的諸多“ 難處”，提出了一個十分緊迫的課題——從法制建設角度探尋解決“假貨越打越多”的路徑。
住所就是制假車間，標簽一換獸藥充當人藥
去年１１月３日，一封舉報信裏夾著一包假冒哈爾濱某廠的阿莫仙寄到了閬中工商分局。經濟檢查大隊的工作人員拆開包裝後，發現這包藥外觀粗糙，膠囊裏的粉末手拈潤滑，嗅之不臭，燒起來卻有一股糊臭味。工商人員認定有假藥嫌疑。但是舉報者沒有署名，也沒有説明買藥的地點。
１１月１５日，又有人舉報：一個叫母安勳的人制售假藥。閬中工商分局跟蹤３天后，１９日對保寧鎮藥品經銷商母安勳住所、藥品批發部和倉庫進行了突擊檢查。
現場情景讓工商人員大吃一驚：在母安勳的住房裏，陽臺前、抽屜裏、鞋櫃中、冰箱間、床頭下，到處是藥，成捆的藥品商標標識更是數以千計，剛從南昌李渡寄來尚未開封的一次性輸液器有１０多件。在庫房裏，工商人員又發現了日戳機、數字鉛釘、印臺等作案工具。母安勳還幹著一件喪盡天良的事：將獸用的土黴素片、氯黴素片、四環素片撕去獸用標誌，再貼上買來的假商標、包裝充作人藥銷售，工商人員當場查獲的獸藥總額近萬元，母安勳交待已售出２３６０元。
母安勳真藥中混雜假藥，獸藥偽作人藥賣還算是小批量“偷偷地進莊”，他交待出來的西充縣王洪太則是公開地大規模造假。
１１月２２日下午，西充工商分局執法人員在縣城金龍三路棉麻日雜公司３號倉庫，堵住了聞風正在轉移藥品的王洪太。這個倉庫不到２０平方米，後窗全部封死，工商人員從中查獲大批假劣藥品、假冒商標標識、獸用藥、已經換上人用標識的獸用藥和包裝、膠帶等作案工具。
在王洪太的兩個倉庫裏共發現人獸藥品６２個品種７１２７０瓶（盒），按市場價計算達１００萬元。其中人用藥品５７種，獸藥品種５種。查獲各種假冒國內知名藥廠的藥品商標標識５萬餘張，藥品內外包裝箱１萬多個。這些假冒品涉及全國４６個生産廠家的品牌與註冊商標，從嚴迪、利君沙、阿莫西林，到金嗓子喉寶、達克寧膠囊，廣告上有的藥幾乎全被倣冒。
王洪太交待，從１９９８年１１月以來，共購進獸藥１５３６０瓶，偽造成人藥售出３７６５瓶。
據當地藥品監督管理部門的同志介紹，人藥與獸藥雖然藥理大致相同，但控制標準、衛生指標等有著十分明顯的區別，獸藥一般含量高、純度差、雜質大、衛生標準要求低，有的劑量指標要高出人藥２至４倍。如果人吃了獸藥，嚴重者可能致殘、畸形，帶來二重感染或引起胃腸道、神經性等不良反應，有的可能會引起血液系統的不良反應，甚至引發白血球減少、再生障礙性貧血等。比如人用土黴素每片含量只有０．２５克，而獸用每片０．５克至１克不等。這次查獲的四環素更是國家有關部門早已禁止銷售給兒童的藥品。國家法律法規一直嚴禁將人獸藥混雜銷售。
此案事發後，南充市立即成立了由工商和公安部門共同組成的案件協調督察組，抽調１００多人搜尋已當作人藥銷售的獸藥。目前，全市範圍內開展了拉網式檢查兩次，共收回這類藥２７８５瓶。閬中市已將兩名從母安勳處進過獸藥的涉嫌人立案調查。
據悉，這兩個案件均已移交公安部門。西充縣將查獲藥品送檢２５個，已鑒定寄回來的１９個，全部是假藥。就連標稱是大邑獸藥廠生産的５種獸藥也全是假冒品。而閬中市從查獲的８００個品種中抽出可疑品種１０３種，已有結論的２８種也全是假藥。
制假已成龐大地下系統，打假只是揭開冰山一角
這起特大非法制售藥品案曝光後，立即引起廣泛關注。四川省領導批示快辦嚴處，絕不留情。閬中市公安部門已排查出涉案人員１２名，並對母安勳、杜竹英和涉嫌濫用職權等罪的原衛生局副局長刑紹勇、藥政科長王鎔實施逮捕。
今年３５歲的王洪太被抓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下我完了”。據他交待：１９８９年開始賣煙，掙了１０多萬元，１９９５年就買了房子。他嫌一盒只賺幾分錢的煙生意太小，又開起了髮廊，掙了六七萬元，但也覺得不是好生意。正在這時，閬中的母安勳給他指了一條發財路：到成都市五塊石市場買假藥來賣。
此後，王洪太感到真正找到了發財的路。他買獸用氯黴素３角錢一瓶，而人用假藥是６角錢一瓶，真藥則是１元多。他每瓶６角錢賣出去，生意很好。利君沙更是一本萬利：假藥進價一件５００元，６５０元賣出去，而正品價格每件要１６萬元。數百倍的暴利，使假藥店或工廠如同生産鈔票的機器。母安勳交待長期在他那裏進藥的有１００多人。
王洪太和母安勳的造假手段十分簡單，買回假藥、假商標、假包裝和一個印戳機、一個數位印。過期的塗改生産日期，假冒的貼上商標，獸用的撕去標識再貼上人用的假標。兩人的造假窩點全在市中心居民區裏。王洪太租了一個庫房和一間民房，雇兩個小工幫助造假。白天，人一進去就鎖到府，吃喝拉撒全在裏面，客戶需要什麼藥就貼什麼商標。到晚上再用塑膠編織袋包起裝運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就連５米之外的門衛也只知道有一個姓王的，租了倉庫也常來，但不知道具體做些什麼。王洪太交待，他從不在西充賣藥，只賣給外縣一些鄉村醫院和個體行醫人員，並不直接賣給消費者，而且無照無證，沒有廠名和地址，不交任何稅費，甚至連賬都不做，４年換了４個加工地點。
這兩人進藥主要是成都市五塊石市場。王洪太説，到成都五塊石一般在市場轉上幾圈，就會有人來問買不買藥。你説買藥，對方就問要哪些藥。把藥名説了，人家就拿樣品來。看後覺得可以以假亂真，就談價格，交現錢。交貨時對方直接用車送到車站，聯繫只通過電話和傳呼。根本不知道對方藥從何來，倉庫在何處，有沒有門面，貨主是什麼人。拿的次數多了，相互間熟了，買藥時只打個電話，告訴所需要的藥類、數量，把錢匯過去，幾天后，“藥” 就通過長途汽車托運回來。只到南充車站接貨便是。
這一個個制售假藥的“地下工作者”往往“活動隱秘，單線聯繫”，不易發現，罪證也難查清。王洪太交待了在成都的３個供藥人和一個提供商標包裝的人，但這４人都已聞風藏匿，失去蹤影。警方多次搜尋，打手機關機，打傳呼不回，又不知道是哪人，什麼職業。源頭在哪兒、誰在生産、生産線在哪兒，均一無所知。
據辦案人員講，現在外地有很多有價值的線索，但基本都無法查實。不做賬、沒發票、不知對方的地點，使打假往往只能揭開冰山的一角，不能從根本上摧毀和打擊，這是假貨橫行的又一原因。
執法者處境尷尬，除惡務盡尚需治本之策
記者在採訪中，很多人認為打擊造假售假的社會環境尚未得到有效改善，執法者也有一言難盡的尷尬。
母安勳的非法經營，是以合法的“閬中市醫藥有限責任公司市中區批發部”的名義進行的，母還是這個批發部的負責人。因藥案已被停職的閬中市醫藥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總經理龔林洪告訴記者，售藥人員得有上崗資格證，不允許將國有的醫藥經營單位的執照轉讓、出借給個人使用，這些政策他們都懂。但現在零星藥販對國有公司衝擊太大，經營十分困難。公司雖然是獨立法人，醫藥衛生局照樣下利潤指標。
去年３月，他們派一位公司副經理到綿陽、成都等地考察，發現個體挂靠國有公司的比較普遍。回來後，就與母安勳簽訂了“連鎖經營目標責任合同”。這份以上交利潤４．９萬元為核心的合同的簽訂，使一直偷偷摸摸賣假藥的母安勳披上了合法的外衣，他的藥堂而皇之地進入到閬中市內１００多家個體診所、藥店，甚至鄉鎮衛生院，還遠銷劍閣、南部、西充等縣市。目前僅初步核實從母安勳處進藥的衛生院就有閬中市天林、保寧、埡口３個，進貨額１１萬多元。
許多人向記者反映，現在農村非法行醫突出，獸醫給人看病、輸液、打針。據南部縣反映，有的鄉鎮獸醫站竟成了農民群眾的“住院部”，獸醫賣人藥的現象也十分普遍。診所藥店偷著搞批發，國有醫藥企業出租出賣營業執照和接受不法挂靠，讓不法藥販披上合法外衣，逃避執法部門檢查等情況也十分突出。
一位醫政管理人員認為，這些問題存在的關鍵是醫政部門執的是“豆腐法”、“秀才法”，手段缺乏，人員少，經費不足。不是太大的事，公安沒法介入。有時你檢查他關門，明知屋裏有鬼，但沒有搜查權。全局正式職工２２人，要負責城鄉公共場所衛生、食品衛生、傳染病、衛生保健、飲用水、醫藥、醫院等多項管理與執法工作。因此，運動式、突擊性的執法多，日常的市場管理就難以到位了。
執法部門的尷尬遠不止這些。閬中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大隊董志攀隊長告訴記者，這個案件調查取證困難重重，法律規定不詳，使他們辦案壓力特別大。比如經銷額，現在證實的約百萬元左右，而且是真假混雜。按《刑法》規定，母案要構成銷售假藥罪，首先一條就是要危害人體的健康。但到目前為止，既沒有發現致死人命，也無法證實對人體造成了危害。公安部門找到四川省藥檢所要求出具這些藥足以對人體造成危害的證明，都下不了結論。因為假冒藥成分多是豆粉等，治不了病，也害不了命。就連最讓人痛恨的獸藥，也只是説獸藥制做的衛生、含量標準不如人藥嚴，要構成對人體危害沒有鐵的證據。最讓他們擔心的是，現在扣了不少藥，但檢出是假的只有２８種，如果查實金額不到５萬元，就構不成生産銷售假冒偽劣商品罪。從母安勳處進藥的１００多人沒有一個承認自己知假買假。要真正將母安勳繩之以法，問題不是那麼簡單。
假貨橫行害國害民，黨和政府打擊制售假冒偽劣商品的決心和行動從未停止、動搖過。然而，隨著造假升級而出現的發現難、調查難、定罪難，給打假工作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課題。有關專家指出，儘快規範市場經營，完善法律法規，加大打擊處罰力度，是遏制藥品造假的當務之急。藥品關乎人民的生命安危，不管在哪，只要發現有造假行為，都必須一查到底，嚴懲不貸，決不可姑息養姦，否則就是對人民的犯罪。
新華社2001年２月１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