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館陶縣1996年以前是財政困難縣,1997年年底摘掉了省級貧困縣的帽子，而在1995年，縣城建局卻按“縣級市”的標準為這個農業縣做了城市規劃。1997年，縣城建局又批復了該縣中軸路新華大街的具體規劃，規定該街建築物層高一律為3～6層，路口為4層。一些百姓財力不及，蓋不起規定的層高，於是漂亮的大街上出現了一些有墻沒頂的“空心樓”。

    ■十字路口的樓房像被轟炸過——沒有房頂

    8月17日上午，記者從河北省邯鄲市乘中巴車前往其下轄的館陶縣，在路上當記者向鄰座的小夥子打聽館陶縣有些房子沒蓋房頂的事時，小夥子打量了記者一會兒説，進縣城你就能看見了。

    汽車駛入了縣城，記者看到街道兩邊的舊房子以一兩層的居多，路旁基本都是經營百貨副食和餐飲的小店，冷飲攤鱗次櫛比,行人卻寥寥無幾，只有本地居民閒散地坐在店前街頭聊家常。步行十多分鐘後，記者面前出現了一條令人耳目一新的路段，和前面的街道不同，這條街上的建築美觀大方、整齊劃一，它的名字叫“新華大街”。

    在新華大街的一個十字路口，“目標”出現了，記者面前的一幢樓房像被轟炸過似的——有墻有窗,卻沒有房頂。

    ■顧左右而言他：頂層立堵墻是怕孩子掉下去

    這棟“四層”樓房看起來像座民宅。記者推開了側面的院門，在二層找到了房主，是位老大爺，他身後跟著懷抱孫兒的大娘。大爺家裏除了水泥地白灰墻之外，就是兩個樣式陳舊的大立櫃，一個矮小的飯桌周圍橫著幾把小凳。此外，還有一台看上去使用了不少年頭的18英寸電視。屋裏被淩亂的雜物堆得滿滿噹噹，卻找不到幾樣新穎值錢的傢具。室內裝修和設施的水準與該樓亮麗的外觀形成強烈對比。

    記者問大爺他家的房子怎麼沒房頂，大爺忙説，有頂，我的頂層是個涼臺。

    記者來到“涼臺”上，看到臨街的那面立了堵一層高的墻，上面還有兩扇可以打開的玻璃窗，其他幾面則是三四十釐米高的圍墻。涼臺上散放著些雜物，從窗戶和斷墻處都能看到街景。

    記者指著那堵安了窗的高墻問：為什麼這面墻要修這麼高呢？大娘看著懷裏的小孩説，我們怕孩子玩兒的時候掉下去。記者追問其他幾面墻對孩子不也很危險嗎，為什麼只在臨街的這面起高墻呢。

    大爺有些警惕了，問記者是幹什麼的。記者告知了身份,然後問這樣修是不是有規定，大爺申辯道，我們家是為了好看，不然和兩邊的樓房不一樣高，多礙眼呀。是我們自己願意蓋的，我們家的情況和其他人家的不一樣。

    在另一個十字路口，又有一幢“沒頂”的四層民房。兩個中年婦女見記者在四週徘徊，便上前詢問。當記者打聽這房子怎麼沒房頂時，她們給了記者一個不合常理的回答，涼快啊，夏天在房頂睡覺，下雨還能洗澡。記者又問為什麼要蓋一面高墻呢。婦女嬉笑著回答，好看唄。記者説房子側面就不好看了吧。婦女無話應答。

    記者向筆直的馬路望去，在不遠處還有類似的房子矗立在路口。不一會兒，三四個老百姓從別家走過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對記者説，這麼個蓋法，街道整齊美觀。

    ■實話實説：規劃要求蓋四層，可實在沒錢蓋不起

    這時有人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大娘推到了前面，説她是這家的房東，你問問她吧。記者注意到,大娘襯衣的肩頭有磨損,露出了皮膚，神情也不像圍觀者那麼輕鬆。大娘微微地蹙著眉説，要有錢誰不願意把房蓋好呢，實在是沒錢蓋不起了。

    記者問，那為何還要蓋四層呢。大娘低頭不做聲。經過記者一番詢問大娘才吐露了原委：幾年前這兒都是莊稼地，後來要修路，居民想住原來的地方就得花錢買地，老鄉們住慣了，又認為守著新修的路是好事，就買了。可到蓋房時上面又要求這條街都要蓋三層以上的樓房，而路口要蓋四層。這筆費用完全是老鄉自己掏腰包，如果沒錢就讓搬家。於是，欲蓋樓的百姓全部與縣城建局簽屬了協議書，同意蓋四層樓房，但在實際操作時，又確實財力不足，兩難之下，就蓋成了這樣。

    記者了解到蓋一幢四層樓需花費約20萬元，每層耗費資金3～4萬元，而只修一堵墻的造價通常不會超過萬元。

    　記者在新華大街上觀察到，並不是所有的房子都如舞臺道具一般，只立了一面墻。還有一部分房子的外觀像一塊被切掉一角的豆腐。這種建築的頂層大都有一間或兩間完整的房子，其他的部分好像被切掉了，裸露著側面的灰色水泥墻。然而老城區的房子少見如此形狀，可見這條街上舉目皆是的“切豆腐”並非本地固有的“建築風格”。

    ■曝光之後，有通知限十日內封頂

    記者問館陶百姓，這樣的“道具”房子畢竟不太美觀，是否準備封頂？老鄉支吾著並未回答。

    下午一兩點鐘，正當記者在街頭“看房”時，有個中年男子把記者拉到了屋裏，説你要了解的事我知道。我們縣為了搞城市建設，每年要扣發兩個月工資，所有發工資的人都扣，連老師的工資也扣。

    那人又説，最近我們在中央電視臺上看到了對縣裏沒頂房子的曝光，這兩年總有記者來，省裏省外的報紙也都報道過。出了這樣的事兒，一曝光縣裏面當然覺得丟臉了。前些日子，我的一個蓋不起房的朋友就收到份通知，説限十日內封頂。這男子説，他可以把這份通知拿來讓記者看看。

    不大的工夫，他就回來了，説朋友告訴他接到通知兩天后，就有人把通知收走了。什麼原因，不得而知。

    館陶縣的其他群眾也向記者反映了縣裏扣大家工資搞城市建設的問題。

    ■樓房空置：買賣不興，出租亦難

    據記者調查，新華大街上的臨街建築以民用住宅為主，而館陶縣是個農業縣，經濟尚未發展到家家需要三四層住宅樓的水準。每戶最多住兩層，剩下的要想不閒置，只有出租。可租給誰呢？

    出租難，很多住戶只有選擇做買賣，有的人家辦個雜貨店，有的人家開個小飯館。但縣裏沒有什麼外來客，新華大街又不是商業街，家家戶戶守著家門口，誰還隔三差五地到鄰居家的飯館吃飯呢？因此，隨處可見的店舖大多生意清淡。在一家經營裝潢的小店裏，店主告訴記者已經好幾個月沒開張了。一下午只來了個做橫幅的客人，要在兩米多長的布上貼二十幾個字，店主開價二十元，客人搖搖頭走了。

    在氣派的“新華大街”上做買賣，各項稅費可是不少，老百姓守著這塊地不知是喜是憂？

    而在整個館陶縣，類似新華大街的冷清隨處可見。記者在路上遇到一個市場，高大的牌坊後是條冷清落寞的街道，近四百米長的市場只有五六家開著門等生意，而門前挂招牌的店舖不足鋪面的20%。記者問是什麼原因，當地人卻介紹記者到另一個市場看看，説那裏的規模更大，空房更多。而這些房屋都是按縣裏規劃要求建的。

    新蓋的建築整齊好看不假，可就像個沒戲拍的影視城，美觀的樓房們天天對著空蕩蕩的馬路發呆。

    ■我們推翻了1985年的規劃，因為太保守了

    當天下午2：30，記者來到館陶縣政府，辦公室一位副主任接待了記者，得知來意後他説機關三點上班，請等一等。下午四點，縣政府宣傳部的馮部長、辦公室的尹主任來了。記者提出希望見一見館陶縣城建局的相關負責人時，兩位欣然同意並很快與城建局的李局長取得了聯繫。四點半時，我們坐在了寬敞的李局長辦公室。

    通過對李局長的採訪，記者了解到，1985年，館陶縣城建局就對該縣做了一個為期15年的城市規劃方案。但基本沒有付諸行動。那時的縣城，排水、路燈等基礎設施都沒有。1995年應河北省的要求，經館陶縣人大常委通過，邯鄲市人民政府批准，委託邯鄲市規劃設計院重新規劃了館陶縣的城建方案。同樣規劃期為15年。

    他們説推翻1985年的規劃是因為太保守了。1985年的規劃面積是3.24平方公里。1995年的規劃面積升至10.7平方公里。

    李局長對記者説，按1985年的規劃，新華大街是縣城的西邊界，全長1500米，而在1995年的規劃中，它是縣城的中軸線，是館陶縣的市中心,全長增加到3500米。1997年，館陶縣城建局委託石家莊北方設計院給新華大街做了具體規劃。按規劃新華大街建築物層高一律3～6層，路口為4層。

    ■城建局説：蓋房就是投資，這叫“以地生財”

    老百姓説：客少稅重，生財無望

    既然館陶把新華大街作為一條重點大街來建設，這條街就應該有相對準確的功能定位。記者問李局長，規劃中的新華大街應該由誰來建設，應該具有什麼特色？李局長説新華大街的土地採用了招標的方式。這兒原有地的居民可以在這條街上以較低的價格買地。沒錢買的可以讓給有錢的。蓋了房子就是投資了，可以開店或出租。這叫“以地生財”。館陶縣宣傳部馮部長表示自己要在新華大街搞塊地，都沒找到機會投標。至於新華大街以發展什麼為主，就看買地的人想蓋什麼了，蓋飯店、蓋商店，都可以。記者提出質疑：這裡的遊客等流動人口很少，而老城區已有了許多飯店、商店，再開店誰來

    光顧呢，因此許多蓋好的房是空著的，大家説租不出去，遷入大街已經三四年了，生財之日似乎還是遙遙無期，而這條街上的稅費又多，大家覺得負擔很重。李局長認為這種情況主要是房主出租開價太高所致，所以租房的當然去找便宜的地方了。

    李局長還説，自1996年縣裏改善了基礎設施，加大了建設速度以來，已得到了很大收益。從幾個方面可以體現。全縣國民生産總值2000年比1995年增長了2.4倍；銀行存款2000年比1995年增長了3.5倍；蛋雞養殖業存欄量2000年比1995年增長了4倍等等。

    記者想知道這些道具房、空置房的建設和這些增長有什麼具體的聯繫，沒有得到答案。

    ■稱沒蓋房頂的是極少數，否認城市規劃是冒進

    記者問及在邯鄲市十幾個縣中，館陶縣的財政收入排名時，縣政府宣傳部的馮部長想了一下説，應該算中等吧。記者問這樣的城市規劃對館陶縣是否有些冒進，李局長否認，他解釋説，地賣出去了怎麼蓋、蓋什麼就是中標戶自己的事了，我們只是做了樓層的基本規劃，其他的管不了。記者又問李局長對城建規劃目前的實施情況是否滿意，“沒頂房”的出現城建局有沒有責任。李局長回答，我們一心一意想做好事，其他縣都沒有館陶縣建設的這麼好，館陶縣地理位置優越，交通發達，我們看好這個規劃。現在道路寬了，房子漂亮了，卻沒想到招來如此多的批評。按1995年的規劃，城市改造總面積是68萬平方米，實際情況是沒頂的房子全縣有9戶，建築面積只有700平方米，只是極少數，這説明在工作中政府的成績還是主流。

    記者進一步了解到“沒頂房”主要出現在新華大街上，目前路口處房屋已建成的有20戶，其中因無力負擔而未給第四層封頂的佔7戶。如果説這樣的比例是極少數記者難以茍同。李局長還説，如果要講我們有什麼錯，那就是我們宣傳力度不夠，老百姓們不理解我們的工作，沒有配合好我們搞建設。

    記者針對群眾反映的為搞市政建設扣發工人、教師工資和加收農民稅款的情況詢問了各領導，在座領導均表示沒聽説這事。

    《北京青年報》2001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