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河北，長在週口店。”、“沒有週口店，就沒有我賈蘭坡。”93歲的賈蘭坡在持續昏迷中與病魔已進行了長達1個月的搏鬥。賈老的老朋友説賈老有著頑強的生命力，但更多的人説，賈老閉不上他的眼睛，因為這個即將從生命中出局的老人牽掛的是：失蹤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依然杳無音信，而我們老祖宗的棲息之地——週口店北京猿人遺址，也因保護不力面臨著被“世界遺産”清單除名的危險。此前作為遺址的一部分的山頂洞遺址由於長年缺乏維護已經開始坍塌。

    日前，記者來到週口店，再一次聆聽來自老祖宗的呼喚。

    尷尬的週口店：穿越時空隧道，“北京人”竟與恐龍、幹屍作伴

    1961年，週口店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首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87年，這裡成為中國首批進入“世界遺産”清單的世界級文物保護單位。

    70年前的12月2日下午4點多，沉睡在地下幾十萬年的北京猿人在週口店被挖掘出來，已故著名古人類學家裴文中在此發掘出第一具北京猿人頭蓋骨。這一發現將人類起源的歷史向前推進了50萬年，這一爆炸性新聞和裴文中的名字以最快的速度從北京傳向世界，國際學術界激動地稱它為“古人類全部歷史中最有意義、最動人的發現”。7年後，輝煌再一次被寫入歷史—28歲的年輕地質學家賈蘭坡和工人們在這裡11天之內又連續發現了3個“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及各式石器、用火遺跡等，這簡直是一個奇跡！至此，週口店名揚天下，成了中外矚目的考古學聖地。

    然而，不久前，為紀念北京猿人的發現而召開的一次古人類學術交流會卻不得不面臨痛苦的遺憾——他們為之驕傲和紀念的北京猿人頭蓋骨，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找尋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更令人擔憂的是，現在連老祖宗的棲息之地——週口店北京猿人遺址因為保護不善也快要保不住了。

    早在去年8月22日，記者就曾來到過週口店，報道了山頂洞由於長年缺乏維護已經開始坍塌。此次，記者再次驅車西行，來到位於週口店龍骨山的北京猿人遺址，來到了這個令世界矚目的地方。不禁再一次為眼前觸目驚心的一幕幕而震撼。

    走進週口店猿人遺址的大門，門口售票處窗口上貼著一張紙———遺址博物館因改造危房而關閉，展品被放到了恐龍展館內。於是“北京人”只得與恐龍穿越了時空的隧道在這裡相遇，龐大的恐龍骨架注視著我們的老祖宗“北京人”，而被恐龍佔領了家園的“北京人”委屈地呆在了墻角一側；大門的南側是一個木乃伊展館，一對從通州區出土的幹屍在這裡展出。據這裡的工作人員介紹，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遺址博物館的改造工程因為沒有錢停工了，許多來到這裡的遊人因看不到原本就不多的博物館的展品而失望，為了不讓更多的人失望，只好把恐龍和“北京人”放在了一起。殊不知，遊人們看到目前的場景，只用失望兩字是不能完全表達他們的心情的。

    猿人洞——“北京人”遺址四壁徒然，幾塊生銹的牌子挂在崖壁上，寫著“灰燼層”、“七層”、“八層”、“發現第一顆頭蓋骨處”等字樣。洞中立著的一塊用水泥做的介紹地層結構的模型，已經很破爛了。據説原來是有玻璃的，後來被砸碎了。

    在洞壁上方4、5米的地方，有一成帶狀蜂窩帶，大約7至8米長，這是去年記者所沒有看到的，據館長助理小張介紹，這是土蜂窩，從去年9月開始到現在，就長成這個樣子，據説這種土蜂非常厲害，目前的情況可能會威脅到遊客的安全。

    登上龍骨山，不遠處水泥廠的煙霧瀰漫在整個山間，張助理説，遺址附近大約有十來家小水泥廠，週口店三面的山上有豐富的化石，開礦的老闆們發現了都儘快毀掉，怕因化石開不成礦。現在週口店的灰塵很大，晴天的時候就會看到這裡植物的枝葉上蒙上一層塵土。

    危難的週口店：“世界文化遺産”面臨除名危險

    世界文化遺産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最大的原因是資金短缺。

    北京人遺址博物館蔡炳溪館長説，從1993年起，研究所只發遺址博物館13名正式工作人員70％的工資，全靠門票收入苦撐著，1982年前不收門票，到1993年漲到1塊，現在的門票已是20塊，但遊人數量劇減，1986年參觀人數有14萬，去年僅有4萬人，冬天還有一天竟然是零紀錄。

    “我們陷入了一個惡性迴圈”，蔡館長無奈地説，參觀人數少，收入少，遺址得不到保護，博物館設備不能更新，對遊人吸引力減少，人越來越少。

    館長蔡炳溪説，他們從未得到過一分錢的保護經費。科學院古脊椎動物和古人類研究所給他們13個正式人員70％的工資，其他一切費用全部來自門票收入。遺址每年接待遊客約5萬人，每張門票15元，學生票還打折。遺址除了維持正常開支，還得支付14名臨時工的工資。

    蔡炳溪還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世界文化遺産有十分嚴格的保護要求，每年都明察暗訪，保護不力者將被列入“瀕危遺産”，週口店有失去世界遺産稱號的可能。

    據了解，北京人遺址隸屬於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在採訪中也不止一次地聽到：先有週口店，後有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然而有了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週口店卻走到了今天這個尷尬的地步。

    為此記者來到了位於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三樓的保護週口店北京人遺址籌資委員會。推開委員會的大門，一間十余平米的房間內放著兩張辦公桌、兩個沙發、一個文件櫃，委員會的兩位成員之一的劉宇光先生正忙碌著，他不停地接聽著一個又一個的電話，電話內容無不與週口店有關，忙裏偷閒的他聽到記者的來意後忙熱情地站起來，認真地回答著記者的每一個問題。

    據劉宇光先生介紹，保護週口店北京人遺址籌資委員會是1998年6月成立的。成立之初的情況非常好，委員會建立了關於週口店的網頁，開展了一些大型的活動。然而，正當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情況卻發生了突然變化。

    目前委員會的賬號裏沒有一分錢，辦公室的房間也由原來的兩間變成了一間，電腦不能上網、電話只有一個、印表機裏連墨盒都沒有。就連給記者沏的茶連杯子帶水都是崔老師從家裏拿來的。

    當記者問到目前有沒有籌到資金時，劉宇光説：目前，週口店連一個保護的基本規劃都沒有，到哪兒去籌錢？説到底，週口店出了裴文中、賈蘭坡這樣的老一代專家，所以再怎麼樣，他們的成績也不會超過這些老專家。在科學院系統誰不希望出成果，所以他們不會過於重視週口店。過去還有賈老在這裡呼籲，現在賈老病成這樣，所裏還有誰去關心週口店！

    作為研究所一方的代表，崔老師要顯得沉穩一些，崔老師説：目前籌不來錢，沒有規劃的確是一個最大的障礙，但是做一個規劃也是需要錢的，要湊齊這筆資金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按照正常的程式應該是這樣的，先有規劃報國家文物局、北京市文物局批准，然後才能實施。

    按照崔老師的説法，保護週口店計劃的第一步就沒有走出來，卻成立了籌資委員會，看來籌資委員會是有些超前了。然而，這也得等、那也得等，可週口店卻不能再等了。

    困惑的週口店：有錢的沒責任，有責任的卻沒錢

    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所長朱敏在接待一些媒體的記者時説，遺址保護也是一直困擾著他們的難題，所裏每年全部科研經費只有300萬元，根本不可能有大規模資金撥出來進行保護。

    朱敏的這種觀點在崔老師給我的一份材料中得到了證實，材料中稱：長期以來，由於體制與管理方面的諸多原因，古脊椎所並沒有獲得對週口店遺址進行保護與維修的專項費用支援。國家對文物保護的投入主要是通過文物系統進行分配。所以需要在機制、體制上尋求突破。在材料中還提到，古脊椎所加強了與北京市文物局等單位的聯繫，探討“院市合作”的途徑。

    自己的孩子自己抱不了的時候應該怎麼辦，按照所有採訪對象的一致看法，儘管目前古脊椎所無力去保護週口店，但要是讓他們放棄週口店那是不可能的。那麼作為北京市文物局是否可能與古脊椎所合作管理週口店呢？

    文物保護法明文規定“誰使用、誰修繕”的原則，遺址的內部治理和保護需要其主管單位制定方案並採取切實可行的措施。從這一點來看，北京市文物局的確沒有義務來對週口店進行投資保護。

    而古脊椎所的所長也坦言：“往小了説，北京猿人遺址是中科院和我們所的一個象徵，往大了説，它是世界文化遺産中極其重要的一個。可是面對這樣一件價值無法估量的寶貝，我們卻沒有力量保護它。”

    幾乎所有的人都對記者講，從去年開始，北京市政府將在3年內撥出3．3億人民幣用於北京地區重點文物的保護，但週口店卻不可能從中分到一杯羹。沒有辦法，儘管大家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這筆錢，但卻沒有絲毫的辦法把它拿到週口店，哪怕只是一點點。

    吶喊的週口店：“北京人”失蹤了，“北京人”家園要消失了，賈蘭坡死不瞑目

    據了解，目前北京市5處列入世界文化遺産的單位中，有4處由市文物局及市屬單位管理，保護和利用情況良好，惟有週口店遺址保護狀況堪憂。更有消息傳出，週口店是目前中國27家被列入“世界遺産”中保護最差的一個。

    週口店猿人遺址的原館長袁振新説：問題的關鍵在上下級缺少必要的溝通，問題不能全面反映到決策層去。其實研究所領導也想辦好，但辦法不多，有點前怕狼後怕虎。袁老説，早在90年代初，科學院設計所就曾經做過一個保護週口店的規劃，組織了40位專家進行了討論，提出了一些修改方案，且有詳細的圖。可現在已少有人知了。

    當前人們最關心的還是博物館何時能恢復開放，週口店遺址去年冬天曾經提出過一個緊急搶修的方案，大概需要770萬左右，但科學院未批。事到如今，我們只能等。

    《生活時報》2001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