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歲的趙晟至今還守著家裏一堆所謂的“古玩”等待主播“小李子”以高價到府回收，為了購買這些“古董”，他甚至貸款50余萬，家中房貸也已逾期。

不過，殘酷的現實是，“小李子”的承諾並不會兌現。無數打出“暫時保管、日後高價回收”幌子的直播間，在賣出大量“珠寶”“文玩”後都連夜買站票卷款跑路，留下投資者手握一文不值的石頭一臉茫然……

貸款50萬買了一堆“當代藝術品”

最近幾個月，趙晟迷上了古董直播間，和其他中老年人花點錢隨便買買玩不同，趙晟已經花費50多萬元在“鑫古禦品”等直播間購買了上百件古董字畫和錢幣郵票。之所以下血本去購買這些“古玩”只因為主播承諾他日後會以高價回收這些寶貝，一筆“穩賺不賠”的投資深深打動了他。

趙晟的女兒趙盼告訴記者，事後他們一家發現，這是一個“連環套”騙局。

直播間一波人各種暗示他們的古董價值不菲，有收藏價值；買下後就有另一波人打著古董回收的名號聯繫你，稱東西值幾百萬，要到府回收，但要每天看他們直播、打賞才會到府，接著就開始兜售‘信物’，買了‘信物’就能加快回收排隊速度，買完‘信物’又要求買‘交易卡’。”趙盼告訴記者。

根據趙盼出示的截圖，其父親在某短視頻平臺一名ID叫“小李子”的回收人手中買了至少4單“信物”、10單“交易卡”、3單“定米卡”，僅一個“信物”就要花費888元。“所謂‘信物’就是一根塑膠吊墜項鍊，他光在這個人身上就已經花了好幾萬了。”

“小李子”在某平臺的多個賬號，及受騙者拍下的“信物”訂單。 受訪者供圖

趙盼告訴記者，自己花錢找人鑒定了這些古董，結果為“當代藝術品”，沒有任何收藏價值，“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平臺能夠在騙子徹底攜款跑路前幫我退單退款。”

儘管已知道父親上當受騙，但趙盼依然無法維權。“我父親已經把他買古董的訂單全部刪了，怕我們看到，平臺客服也稱無法恢復這些訂單。”她表示，這些直播間很多已經跑路了，根本找不著人。

“50多萬全是貸款、花唄借唄、信用卡的錢，如今房貸都逾期了，他還抱著別人到府的心態。”她説。

在受騙者焦急等待的背後，是無數直播間已在或正在平臺悄然消失。趙盼父親所等待的“小李子”，也正以公司經營不利想要離職為由，將回收日期一拖再拖。

天降富貴？許諾保管費5000萬，再送車、房、公司股份

趙晟的遭遇不是個例，直播間“古董回收”“寶石回收”的騙局正在將黑手伸向更多像他一樣的中老年人。這些直播間到底有什麼魔力，讓中老年人能夠如此著魔、心甘情願地花重金購入所謂的“珠寶文玩”？

記者潛伏在多個業內人士揭露的直播間後發現，他們幾乎都有著一樣的話術套路——以“避稅”“避開監管”等為由，要求消費者“保管”文玩珠寶，並承諾高價回收；還有直播間雖不直接回收，但也通過暗示珠寶文玩在二手市場的高回報率，誘導消費者大量下單囤貨。

“參加這個展是我爺爺畢生的心願，我需要帶著它們參加4月15日的珠寶展……這些糖塔寶石都是我爺爺留下來的，是在國內找不到的品質。”在“李家礦區”直播間內，一位自稱在緬甸的主播用激動的語氣稱，有人賄賂了當地行政機構阻止自己的貨物合法進口，自己只能通過賣出再回收的方式迂迴進到國內。

她承諾，到時候會有公司法人、法務、財務、律師一起登門回收。“我4月30日的機票回國，4月1日-5日開始回收第一批，願意幫我保管的，1單保管費50萬；5單是480萬再加價值50萬的車；保管10單以上的，950萬再加價值100萬的房子。”

“三石珠寶商行”直播間內，主播開出的天價保管費。 截圖自短視頻平臺。

而另一家“三石珠寶商行”更是開出天價，自稱正在南非的主播“劉總”説自己的珠寶4月30日就要拍賣，但因各種原因無法直接入境，因此需要分散委託“保管”，“你們幫我保管到4月10日，1單1個(5千萬)、2單3個(5千萬)、3單5個(5千萬)、5單8個(5千萬)，再加上福運來集團1%的股份，到時候我親自到府對接。”

在推銷一款標價1291元的“鑽石”首飾時，他還展示了一張截圖，暗示其主石是以5200萬美元(約人民幣3.7億元)購入。

隨後，他又為一款標價2372元、號稱産自緬甸抹谷的“六芒星”紅寶石開出更高保管費：“1單1個小太陽(1億)、2單3個小太陽(3億)……5單15個小太陽(15億)，再送一套車、房，福運來集團2%的股份。”

根據主播開出的回收價格，這相當於僅需投資兩千元，一個月後就能夠賺取鉅額收益，秒殺市面上的正規理財産品。

一夜收割上百萬 業內人士揭“內幕”

記者注意到，這類直播間在各類短視頻平臺皆有氾濫。主播多聲稱人在海外，擁有大型公司。但註冊資質卻是個體工商戶，發貨地在國內江蘇等地，工商註冊地則在其他省份。

“他們都是一個學一個的，所以店舖地址也比較集中，最早的是用塑膠冒充珠寶，後來用的是玻璃。”從事電商珠寶的知情人士劉先生向記者透露了這些直播間套路的內幕。

例如，“三石珠寶商行”看似閃耀無比的“六芒星”寶石，其實就是“星光鏡”的濾鏡效果，而該透鏡只要十幾元錢就能買到。其餘此類直播間，要麼用價值一兩元錢的鋯石冒充“鑽石”，要麼用染色瑪瑙或塑膠製品等冒充“龍血松”等一眾手串，其成本最多幾十元，而染色瑪瑙本身還對身體有害。

各個直播間兜售的“寶石”和明代“古董”。 截圖自短視頻平臺。

在調查過程中，記者親眼目睹了部分直播間的“銷號”與“轉生”。

例如，“鳳凰珠寶品牌店”在3月10日還連播兩場，但11日就更換了新店“鳳凰珠寶二店”，並稱“被眼紅的人舉報了”，其翻版直播間“皇后珠寶總店舖”也在11日發佈視頻稱被人舉報，評論區多人留言“等你回來”。

“這些店舖一般直播20多天后就跑路，但是他們直播一天就能賣出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劉先生表示，這些直播間的套路大同小異，在騙得消費者下單後，就先以“賬號被舉報”“對接人出車禍”等各種理由拖到平臺售後服務期限失效，再拖到平臺錢款到賬，然後人店一起消失，再註冊新店繼續套路。

記者簡單統計，不少直播間單品銷售可達一二十萬，而“鳳凰珠寶品牌店”僅“血膽金蓮”這一單品，就在單場直播中賣出了200多萬。另外，此類直播間的平臺熱度排名甚至超過了部分品牌珠寶店。

“鳳凰珠寶品牌店”僅“血膽金蓮”這一單品，就在單場直播中賣出了200多萬。 截圖自短視頻平臺。

平臺強監管下騙子如何瞞天過海？

劉先生向記者表示，目前一些平臺對珠寶類直播的監管很嚴格，如果有欺詐行為一經發現會立刻封號，這也是這類直播間開不長久的原因之一。

然而在嚴格監管下，這些直播間又是如何瞞天過海，給消費者灌下“迷魂湯”的？

“很多直播間都是把關鍵詞寫在紙上，因為怕被平臺監測到，忽悠時也會故意模糊字眼，讓消費者自己聯想。”劉先生表示，“擦邊”是此類直播間繞開珠寶類目審核與監管的手段之一。

此外，記者調查了多家直播間發現，這些直播間首先都會為自己立下專業人設，再給貨品起個看起來高端上檔次的名字，然後不斷利用“託兒”來烘托氣氛，並用話術進行洗腦，讓消費者相信其貨品具有高價值、高稀缺性、甚至是高養生價值。

例如，“鳳凰珠寶品牌店”的主播“錢牛牛”自稱是三代珠寶世家，其舅舅是國內有名的“福隆集團”創始人，在國內擁有36個專櫃，賣的“龍血瑪瑙”來自“美國猶他州旁邊一塊非常堅硬的礦區”，是一億五千萬年前侏羅紀時代的“史前料”：“來自那個什麼龍，大家都懂的。”其直播間內還有“託兒”表示：“買了20條，已經收到蘇富比(拍賣行)的邀請了。”

還有直播間不斷曬聊天記錄、拍賣記錄，以及所謂專業機構出示的檢測結果，稱手中的文玩珠寶具有養生、凈化作用，或是古代珍稀藏品，不少人正私信自己苦求把貨都賣給自己。一些直播間還會故意展示英文報紙或講外語的助理，暗示人在海外。

某直播間內，主播正在講解“回收”流程。 截圖自短視頻平臺。

同時，這些直播間還會用“同行眼紅”、“上面監管”等理由，無時無刻不在直播間渲染緊迫、亟需保密的氣氛，並提前為其銷號開新店等行為開脫。

例如，記者在“鳳凰珠寶品牌店”直播間提出疑問後，立刻被主播認定為“眼紅的同行”，並被踢出直播間拉黑。

在不斷“提純”受騙群體後，留在直播間的受害者，只剩下對此種騙術缺乏辨識能力的老人。在“你們就是明日之星，你們就是未來的有錢人”“什麼都不敢去嘗試的人，註定是要窮一輩子”等口號的不斷刺激下，最終掏錢買單。

截至發稿時，此類直播間有的仍堅持開播，有的已轉移到新店繼續收割，不少直播間已清空店舖，等待錢款到賬、資金轉移後完全登出賬號，如“幽靈”般伺機再度重生。留給購買者的，只有遙遙無期的回收承諾。(文中趙晟、趙盼均為化名)(完)

責任編輯：趙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