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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之外:一個堅守15年的民間劇團能否“重生”?

“老嚴,收拾好了沒?收拾好了,就準備出發了喲。”清晨,天剛濛濛亮,四川成都青白江清泉鎮花園溝川劇團團長趙小利就催促自己的丈夫,抓緊出發趕往崇州市唐安池館搭班唱戲。

最近,每週一至週四在崇州,週五到週日在龍泉驛,週四、週五下午又跑回青白江參加兩所小學的川劇教學活動。三地奔波,讓趙小利夫婦深感疲憊。

但沒辦法。“辛苦點不算什麼,只想把川劇傳承下去。”她説。

最讓她難過的是,自己苦苦堅守了15年的民間川劇團被迫解散,演員們只能自謀生路。

最讓她驕傲的是,自己也曾有過高光時刻。以她這個民間劇團故事為原型、由她主演的電影《活著唱著》,在第72屆戛納國際電影節平行單元第51屆導演雙週單元首映。她也因此榮獲第2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最佳女演員。“很懷念在清泉鎮演戲的那些日子,期盼著劇團成員重聚的那一天。”趙小利的話帶著無奈與不捨。

最讓她欣慰的是,《四川省川劇保護傳承條例》的出臺實施,以立法形式加強川劇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産的保護傳承。而劇團的現狀也引起了青白江區各方面的關注,一股關心川劇未來、幫助民間劇團重煥生機的溫暖力量,正在這裡悄然匯聚。

高光時刻

從民間戲班到銀幕之星

時間回溯到2010年。趙小利與十余位川劇藝人在青白江區清泉鎮組建了花園溝川劇團。紮實的功底、地道的表演,讓他們很快成為當地戲迷心中的“明星”。

95歲的鐘雲伍是花園村的村民,從劇團成立第一天起,就是場場不落的忠實觀眾。83歲的曾德更是用行動支援,每場看戲都要以“獻花”的方式消費上百元。“他們很不容易,我只能盡我的能力,讓劇團維持得久一些。”曾德説。

命運的轉折在2012年到來。因成都第二繞城高速建設,劇團場地被徵用拆除。漂泊,成為這個戲班的常態。也正是這段艱辛歲月,讓他們走進了紀錄片《民間戲班》的鏡頭。沒想到,紀錄片中國真實的酸甜苦辣,打動了川劇演員出身的鄧婕,她與丈夫張國立決定,將這個故事搬上大銀幕。

2018年,電影《活著唱著》開機,劇團全員本色出演。從舞臺到銀幕,從川劇演員到電影演員,這個轉變充滿挑戰。趙小利記得第一次面對鏡頭時的無措:“舞臺上演錯了可以即興發揮,電影不行。”

然而,正是這種原生態的表演,讓影片大獲成功,入圍第72屆戛納電影節“導演雙週”單元唯一中國電影,入圍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獲第2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最佳影片。以真實身份首次出演的趙小利,摘得“最佳女主角”等桂冠。

但趙小利異常清醒:“獲獎只是説明這部電影很成功,而我是一名川劇演員,仍然要回到自己的原點,回到川劇舞臺上。”這句肺腑之言,道出了她對川劇本身最深的眷戀,也預示了榮譽之後更為複雜的生存現實。

現實困境

從駐場演出到各奔東西

載譽歸來的花園溝川劇團,面臨著比以往更尖銳的生存處境。

清泉鎮政府將青石路83號的原敬老院改建成老年協會活動中心,搭起劇場和舞臺,劇團得以“回歸”並長期駐場演出。這個消息讓老戲迷們欣喜不已。鐘雲伍每逢劇團演戲時,就讓兒子開車載著他到鎮上看戲,場場不落。

然而銀幕上的成功,並未能轉化為現實的票房。老戲迷逐漸減少,年輕觀眾群體尚未形成,微薄的收入難以維持劇團運轉。更致命的一擊是演出場地因年久失修成為危房。2023年底,劇團被迫解散。

演員們各奔東西。46歲的唐光全開起了網約車。“我的心一直沒有離開過舞臺,有演出我就回來演,沒戲演我就跑滴滴。還是多希望有一個固定的演出場地,我很願意和大家一起演戲……”他的話裏,滿是無奈與期盼。

曾經的臺柱李玲,如今在成都一家公司做後勤管理。“如果真有一個較好的演戲環境,我還是很樂意回到劇團這個大家庭裏來。”她的“如果”,道出了所有成員的心聲。

而趙小利夫婦始終不願放棄自己鍾愛三十幾年的川劇藝術,在朋友們的幫忙對接下,她每週要到龍泉驛、崇州等地演出,她主要參與演戲,她的丈夫主要工作就是打鑼鼓。“一方面是為了生計,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把川劇傳承下去。”

臺上,他們是國際電影節矚目的演員;台下,他們是為生計奔波的司機或職員。巨大的身份落差,讓唐光全和李玲等演員們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們心中始終放不下那些台下的老粉絲、老戲迷們。

現在,沒戲看的曾德只能從電視上有限的川劇表演節目中過過戲癮。

“我還真想他們,沒有戲看,心裏是空落落的。”鐘雲伍老人感慨。

路在何方?

需多方助力和政策幫扶

深入調查了解到,該劇團之所以面臨如此困境,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市場發展遇“寒流”,萎縮態勢待扭轉。因城市更新、居民生活方式轉變等原因,劇團逐漸失去核心受眾群體。為節約成本,戲劇樂隊角色常常由一個表演師傅同臺、同時包攬小鑼、打鼓、梆子、鈸、嗩吶等5種樂器。

其次是人才梯度顯“斷層”,培養不足難發展。目前,劇團最年輕的成員也已接近50歲,年輕成員接續傳承嚴重缺乏,也缺少對編劇、音樂、行銷運營人才的培養。

再次是創新引擎漸“失速”,創造能力待破局。受制于年齡,劇團成員習慣於老打老唱,難以用現代的審美需求發展新生觀眾,缺乏膾炙人口的金曲,沒有形成自己的精品節目。

那麼,趙小利的劇團還有“重生”的希望麼?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川劇,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顆明珠,是巴蜀文化的重要代表,具有獨特的文化魅力。”四川省文聯主席、四川省川劇院院長陳智林表示,戲曲大師魏長生是城廂人,在他的故里城廂古城打造中國川劇文化藝術中心,如果能將這個官方的川劇文化傳承平臺與民間劇團有機融合,推動川劇文化的發揚光大,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當前最為緊迫的事情,是如何讓這個劇團“有家可歸”,有一個常態化演出的陣地,有一份相對穩定的收入。一個方案或許可行——位於城廂古城的“中國川劇文化藝術中心”和已有的“槐花小劇場”是現成的理想舞臺。相關部門以購買服務的方式,邀請已解散的花園溝川劇團原班人馬重返青白江,在此進行定期駐場演出。通過“政府適度幫扶+公益門票收入”機制,既可以解決劇團的生存危機,也可以為古城增加更多人氣。

其實這條探索之路,已有先行者照亮方向。記者走訪了解到,綿陽市“天青苑川劇團”在政府支援下,擁有固定場所。劇團成員平時分散幹自己的事情,節假日和有政府購買服務的演出任務時,才聚到一起排練、演出。綿竹市“姊妹花川劇團”則通過政府購買服務方式獲得扶持,既定點演出,又承擔“文化下鄉”惠民任務,有效保障了劇團生存與傳播。

重生之路

道雖艱但仍充滿希望

一個劇團的存亡,考驗的是一個地方對傳統文化傳承的態度。

在發展文旅過程中,如何將地方特色傳統文化資源進行有效融合和利用,找準傳統與現實的結合點,系統性構建傳統文化傳承發展的良好“文化生態”,推動文旅産業蓬勃發展,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當前,城廂古城正在被打造成為“環境戲劇城”,中國川劇文化藝術中心也在升級打造中。青白江區委宣傳部、區文聯相關負責人表示,將加大特色傳統文化傳承的政策扶持力度,鼓勵重點川劇劇目策劃創編、市場化演繹、文創衍生品研發等,以沉浸式戲劇形式,推動古城由“旅遊觀光地”向“環境戲劇策源地”轉變,進一步提升古城文化影響力、遊客吸引力。清泉鎮花園溝川劇團可以成為“環境戲劇城”中的常駐業態,在政府指導和社會各方力量的幫扶下,在市場中實現良好生存,將川劇文化傳承下去。

近年來,青白江區文廣體旅局一直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邀請趙小利及劇團成員參與非遺展演和文化惠民巡演活動,搭建開放的川劇文化展示交流平臺。

希望正在匯聚。前不久,青白江區委黨校2025年中青年幹部培訓班第六組學員圍繞劇團發展困境展開調研,並對接青白江區社區發展基金會,與大彎街道長流河社區水岸華府小區達成共識,用“以演代租”的方式,將小區文化服務中心作為川劇傳承的根據地。同時,區社區發展基金會已同意每月資助劇團一至兩場的公益演出,確定安排1名志願者“經紀人”幫扶劇團開展好近期運營管理,並協同區文化館幫助劇團申請區級非遺文化傳承人。

面對社會各界的幫助,趙小利深表感激,但她清楚,真正的挑戰還在於找到一個開放式的演出場所,能夠正常售票、吸引觀眾,並建立可持續的運作機制和川劇文化傳承機制,確保劇團能夠駐得下、演得起、走得遠。而這條路,依然任重而道遠。

“如果劇團能夠重新聚在一起,回到青白江演戲,那就太好了!”趙小利期盼著。

老戲迷曾德和鐘雲伍也在等待著,等待那熟悉的鑼鼓聲再次敲響。(來源:青白江融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