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區房:一場教育均衡的“持久戰”

來源:中國日報 2021-04-13 08:58:01

站在客廳裏,掃視四週,“不到三秒鐘”,文茜就決定“搶”下這套位於北京陶然亭附近的學區房。

2020年下半年,文茜和家人商量後,決定為年滿四週歲的孩子買學區房。最初的要求是:房子新、南北通透、明廚明衛、不要頂樓和底層,總價600萬左右。

計劃趕不上變化。在跑遍北京幾個優質學區,看過十多套房子之後,他們的要求一再降低,“價格合適,能上學就行”。

房價不斷上漲,但心儀的學區房卻遲遲未能出現。過完年後,文茜時刻保持警惕。她心中盤算,“只要碰到合適的,隨時下手”。

“搶房大戰是從接到仲介電話的那一刻開始的。”

那是一個“原本普通的週四”。剛吃完中飯,文茜接到了熟悉的仲介劉宇打來的電話:“姐,你快過來!有一套好房子適合你。”

電話裏,劉宇聲音“十分急迫”。他叫同事開了一輛車,接上了文茜和她媽媽,直奔仲介門店。

車程不過20分鐘,一下車,文茜“傻了眼”。為了這套剛挂上的學區房,三四波客戶都趕了過來,聚在門店裏,等待房主出現。

劉宇主動出擊,甩開了這些競爭對手,拉著文茜直奔房主家。房主挂上房源後出門辦事,只剩房主老婆在家。

這套學區房建於1984年,55平方米,靠近地鐵,5層,報價600萬元,屬於陶白學區,位於北京教育資源優質的西城區。

簡單掃視後,文茜和她媽媽“默契對視”,就下定決心要買,“當時感覺自己是中了彩票的人”。

沒過多久,房主回來了。看到房子如此搶手,他立馬提價35萬元。經過其他仲介攪局,虛構買方,致使房主再次提價。兩次提價後,報價660萬元。

儘管如此,文茜在對比其他學區房後,還是“決定下手”,最後以650萬元成交。“直到第二天上午簽完合同,心才落地”。

文茜發現,在簽合同前,仍有其他買家在會談室隔壁等待,“這邊一旦談崩,他可以接著來和房主談”。

文茜可以不再四處奔波看房,也不用再理會學區房價的漲跌了,“買定離手,即使買在了高位,我也不後悔”。

近三個月,記者前往北京海淀、西城、東城等地實地調查學區房。記錄房價上漲背後,家長與學區房市場的角力。在這場“持久戰”中,政策、房子本身、家長都成了變數。唯一沒變的是,學區房價一直在漲。

家長“駐紮”仲介門店“搶”房;一居室“跳漲”80萬元

沒人知道,為什麼學區房可以在“一夜之間”漲起來。

3月26日,房産仲介趙藝更新了一條朋友圈狀態:“月壇最便宜一居室,報價620萬,可以商量。”從戶型圖上看,實際為開間,且沒有廚房,約35平方米,均價約18萬元一平方米。

目前,月壇附近一居,普遍售價超過700萬元,兩居約為850萬元。一個位於月壇北街頂樓的南向一居學區房,于2020年7月19日掛牌出售,當時報價538萬元,現報價為618萬元,上漲80萬元。

趙藝告訴記者,自2020年下半年起,海淀和西城的多個熱點學區的二手房價格漲幅超過15%,“均價超過20萬一平方米的學區房,也不鮮見”。

根據記者觀察,在北京優質學區中,一居小戶型上漲最為明顯,幾乎每套都上漲了50萬元至100萬元,其次是兩居、三居等大戶型。

“購買學區房是不看單價看總價。”海澱區萬壽路附近仲介陳果稱,一居學區房對於前來“佔坑”的家長而言,“性價比最高”,有的剛掛牌,就會被“秒簽”。“以前是房等人,現在是人等房”。

在復興門外一處仲介門店旁,記者看到有一位老年人長時間逗留。即便下起小雨,也未離開。

該店仲介告訴記者,“現在市場火爆,沒有硬傷的房子,基本賣空了,房源上得很少。這位老先生的孫子將於今年9月入學,他‘駐紮’在仲介門店,就是為了趕在有房子上架的時候,第一時間去看。”仲介説,“他每天都來,比我們上班還勤快。”

“追漲”的背後,是剛需。

按照慣例,每年5月份,北京各城區將開展義務教育階段入學資訊採集。這也就意味著,3月、4月是“買房上車”的最後時間。

今年,北京市入學適齡兒童數量增多,加大了學區房的需求。2013年,“二孩”政策放開,次年北京市新生兒出生率同比增加了10%以上,而2021年正好是這撥新生兒的入學年份。

一份流傳較廣的網帖顯示,從2013年起,京籍幼升小人數呈穩步上升趨勢,並將在2023年到達頂峰,超過22萬人。而2013年,京籍幼升小人數僅為7.3萬。

事實上,花重金購置的學區房用來居住並不理想——沒有小區、沒有電梯,有的房子甚至沒有暖氣,有的是半地下室,有的建於20世紀70、80年代,甚至是1950年。

在北京西城區陶白學區,記者被仲介帶入一個“襪子房”(房型像襪子)。該房報價540萬元,30余平方米。仲介建議,“先買一個上車盤,到時候,等小孩真的上學了,再到附近租一個”。

面對持續上漲的學區房,“先買後租”成為大部分家庭的無奈選擇。

“只為兜住底線,讓孩子與別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在這股學區房上漲的浪潮中,原本不打算買的孫靜“也動搖了”。孫靜和老公畢業于北京知名高校。原本,他們在對孩子的教育上是有信心的。

“觸動”孫靜的是一份“北京各區中考成績匯總”。“一些學校中考平均分數相差30分,甚至50分。”看到這裡,孫靜有些害怕,“如果不換學區房,大概率與優質高中無緣。”

這份資料顯示,海淀、西城、東城考生“有更大概率上優質高中”。

目前,北京施行鎖區政策,跨區就讀的概率很小。孫靜告訴記者,“選擇在哪上小學,就選定了學區,中學時很難流動起來”。北京的海淀、西城、東城被視為“教育高地”,一些遠郊區則被看作“教育洼地”。

在選擇海淀還是東城、西城上,孫靜“沒有搖擺”。“海淀‘雞娃’太厲害,我們不想孩子太累。我的孩子很可能是一個普通人,現在拼盡全力買學區房,只是為了讓孩子能和別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孩子到底會有多優秀,完全靠自己發展。我要做的是,給她兜住底線。”東城區是孫靜的理想目標,“學區整體教育水準較高,坑校少。”

在這場關於學區房的討論中,不管是有孩子的,快有孩子的,還是沒孩子的,都難以置身事外。

剛剛懷孕的馮意涵也熱衷於參加辦公室裏關於學區房的討論。她後悔的是,沒在買第一套房的時候,就直接“上車”學區房,“怕到時候還要折騰。不過,現在房價上漲太多,只能先觀望”。

在一些人看來,學區房可以用來上學,是樁“不虧的買賣”。

目前,住在西城月壇的賀惠,孩子正在上一年級。兩年前,在小孩4歲的時候,她花了500萬元買了一居“佔坑”學區房。“退一萬步説,等小孩完成學業,我再把學區房賣掉,一定不虧”。目前,同戶型已經價值750萬元。

南京財經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黃斌對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學區房進行長時間的跟蹤研究。

在黃斌看來,“購買學區房通常是一個家庭最大的投資,只有在充分考量下,家長們才會作出決策。”他認為,“家長們對於購買學區房抱有足夠的理性。從數據分析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家長們的購買行為是對不同學校教育品質差異最為直接和客觀的折射。”

“不能指望某一單項政策,就能解決學區房溢價問題”

對近半年學區房市場的異動,監管並不是不存在。

3月23日,海淀房管局官方微信公眾號“海淀房管”發佈消息:近期,對上地、萬柳等區域房屋交易仲介機構,加大執法檢查力度,對涉嫌炒作“學區房”概念等違規行為進行調查取證。目前,區房管局已檢查仲介機構門店134家,對存在違規行為的仲介機構立案6件,停業自查2家,行政處罰2萬元。

此前,上海多家房産仲介承諾,房源發佈資訊不用學區房進行推介;在業務經營中,不以學區房名義,誤導購房者等。

自從2020年10月份起,學區房進入快速上漲通道後,幾家主要房産仲介公司App上,已經不再呈現歷史成交數據,學區房的成交套數和價錢“突然消失”,目的是防止家長跟風追漲。但多數家長也被置於“盲選”的尷尬境地中。

學區房為何上漲?“形成學區房溢價有兩個前提條件——就近入學原則和校際過大的教育品質差異。同時,學區房溢價變化極易受到義務教育入學制度和優質學額供給變化的影響。”黃斌介紹。

在全社會教育資源分配不均狀況與“就近入學”強制性的政策約束下,政府任何一種致力於優質教育資源的再分配變革都會引發家庭的急切關注,家庭對優質教育的強烈購買意願是形成名校超高溢價的重要原因。黃斌認為:“優質學校周邊的房價一定會高於薄弱學校周邊,學區房溢價是優質教育資源分配格局變化的晴雨錶。”

多地對抗學區房價上漲的方式是,增加不確定性。取消原來一對一的單校劃片,推行多校劃片。

截至目前,北京市城六區均再次明確,新購置的二手房不享受單校劃片,而是通過多校劃片方式入學。

因此,多個仲介也不斷提醒購房者:“按照多校劃片政策,挑選學區時,必須把學區內所有學校都考慮在內——無論你被劃入哪個學校,哪怕是最差的一個,你都能接受。”

“多校劃片只能減弱房産與學校一一對應的關係,但無法從根本上割裂房産與學校的聯繫,多校劃片抑制學區房價作用有限。”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表示。

在許多城市,除了多校劃片,集團化辦學也被寄予期望。

2017年,黃斌帶領團隊分析了南京市八個市轄區1849個小區的數據,就小學名校及分校的學區房溢價進行了估價。結果顯示,小學名校及分校的學區房溢價分別為19.7%和3.6%。

該研究的基本結論並未與集團化辦學的初衷相吻合——如果分校辦學品質與名校存在較大差距,開辦更多的分校不僅不會使得名校學區房溢價下降,反而會更加凸顯名校優質學額的稀缺性,推動名校學區房價溢價上升。

黃斌發現:“一個名校分校超過5個,在管理上就容易出現問題,分校很難達到優質。家長依然會用腳投票,放棄這些‘掛牌’名校。‘掛牌’名校增多無助於教育均衡,無法平息家長們對優質教育資源強烈的追逐意願。”

“在義務教育資源仍未達成均衡的現實條件下,不能指望某一單項政策,能徹底解決學區房溢價問題。”黃斌説。

“學區房問題是一個複雜體系,容易按下葫蘆浮起瓢”

3月16日,上海市教委公佈了《上海市高中階段學校招生錄取改革實施辦法》(以下簡稱《實施辦法》):重點中學自主招生比例大幅下降,50%~65%的生源名額將按比例分配到各區和各普通初中。

《實施辦法》的實質是,優質高中把大部分名額拿出來,按比例直接分配給全市各個初中,不分優劣,更多“菜中”學生有望升入上海的各大優質高中。

值得一提的是,作為2018年中考改革方案的配套文件,此次公佈的《實施辦法》只是進一步細化了自主招生比例、名額分配方式、綜合評價錄取程式等內容。換句話説:這樣的政策雛形早已設計好了。

上海的新規被多方看好,抑制學區房的作用“立竿見影”。有媒體發現,新規出臺後,上海學區房市場情緒“明顯降溫”。在浦東前灘區域,一些高端樓盤遭遇“倒春寒”。有的學區房報價下調80萬元。

“在升高中之前,學校之間不再因學生的整體品質而出現差別,整體水準較低學校的學生也有機會進入優質校,這正是上海中招新規的核心內容。”黃斌看好這項政策,但也有擔心,“主要是在執行中是否存在透明性,程式是否公正,這些都將影響政策效果。”

儲朝暉提醒記者,北京早已實施了這樣的政策——“校額到校”,即優質高中拿出名額直接給薄弱初中。

2016年,北京市中考招生新增“校額到校”招生方式,之後幾年“校額到校”比例穩步上升,2019年達到50%以上。2022年,全市優質高中仍將50%以上的招生名額分配到一般初中校,並將長時間保持計劃穩定。

“從目前看,上海和北京的政策本質上是一致的”。但是,儲朝暉也坦言,即便“校額到校”在北京實施了多年,學區房也未逃過上漲的命運。

本質相同的政策,為何出現了不同的結果?這不得不讓人期待,上海新規對抑制學區房價的後續效果。

儲朝暉指出:“北京‘校額到校’的背景和條件與上海不同,上海的名額分配比例更高。在名額分配上,北京沒有在市一級掌握招生指標,只有區一級對招生進行直接管理,依然存在變數。”他也建議,“上海新規的實施,也應注意將各方納入監督體系中。”

“何謂薄弱校?北京市政策對薄弱校的定義模糊。具體怎麼分配存在不確定性和不透明。”作為該領域的研究者,黃斌也未弄清北京“校額到校”的分配程式和每年的數據結果,“如果一項教育政策,對於家長來説缺乏透明性,就無法形成穩定預期。家長們總是期望當下有抓手,能夠清晰地看到孩子未來的教育出路,所以不得不選擇學區房。”

“學區房問題是一個複雜體系。有時候,政策制定者也難以預估政策帶來的隱性影響,甚至容易按下葫蘆浮起瓢。以上海剛實施不久的‘公民同招’為例,這一政策對民辦學校的學區房溢價産生抑製作用,卻又助推了公辦優質學校周邊的學區房價。”黃斌説。

大城市教育資源豐富、情況複雜,各個學校辦學實力相差懸殊,生源來源方式多樣。儲朝暉認為:“解決學區房問題,牽一髮而動全身,細節上的修補往往無濟於事。除了努力推動教育均衡外,別無選擇。”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部分採用化名)

(責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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