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當聞一多的詩被唱成曲子，驚艷眾人，風靡全國之時，澳門這個世人印象中的彈丸之地，就這樣正式宣告回歸祖國的懷抱。

回歸伊始，小小的澳門，仿佛一個大工地，塔吊和推土機密布澳門半島和仔島，晝夜不息。回歸十餘年後，澳門通過不斷填海造陸，從19世紀土地面積不超過11平方公里，到今天的32.8平方公里。這片狹窄的土地上，承載著近60萬居民，日益膨脹的人口，使得住房成為澳門最需要解決的問題。

作為東南亞最大的，並且唯一合法的賭場；作為港粵澳大灣區規劃中的一環，富有的澳門讓人又愛又恨。澳門，是天堂，也是地獄。它可以讓你醉生夢死，可以讓你一夜暴富，亦可以讓你傾家蕩産。

澳門，不易居？

並不鋒芒畢露

在中國對外經濟貿易協會副會長蔡家祥看來，澳門人平和、不排外，且深愛著自己的一方之所。事實上，澳門是一個只有32.8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地，但同時，又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地區之一。

它屬於發達經濟體的高收入區域，主要以第二、三産業為主，每人平均GDP水準頗高，甚至可以抗衡歐洲和美洲的平均水準。2017年，澳門的工業場所全年實現總收入100多億澳門元，營業運營的工業場所將近較2016年上升12%。

逐漸便利的交通，使得遊客出入澳門不再是跋山涉水。2018年港珠澳大橋的開通，增加了自香港國際機場抵港旅客，前往澳門的便利程度；另一方面，輕軌氹仔最快只需一小時，大大減少了廣東省北部旅客赴澳的時間及不便。蓮花口岸的擴建，深中通道的建成，澳門周邊基建日趨成熟，增加了旅客赴澳的流量。

港珠澳大橋 圖片來自攝圖網

但奇怪的是，澳門的風韻卻似乎被掩蓋了起來。2月20日，當港粵澳大灣區規劃新鮮出爐之後，在一片喧囂聲中，香港、廣州、深圳等城市，顯得鋒芒畢露，誰最有資格成為班長？業內對它們360度無死角的解讀，好不熱鬧。被定位為休閒旅遊城市中心的澳門，從來不在班長討論之列，存在感弱到幾乎沒有聲音。

澳門大學教授、作家林玉鳳是土生土長的澳門人，30年時間裏，她目睹了澳門從一個空地很多的小城，變成了高樓林立、寸土寸金的城市，她將澳門的弱存在感歸咎於澳門的定位，“在大灣區時代，澳門還沒有找到很好的定位和發展路徑”，林玉鳳有著明顯的焦慮感。

基於澳門的歷史和現狀，林玉鳳提出，澳門或許可以在粵港澳大灣區中將自己定位於“文化交流使者”的地位，“澳門是最早懂得如何和外國和西方打交道的地方之一。幾百年來各國人民在澳門居住融合，沒什麼衝突，這是因為澳門起點小，不容易看不起別人，容易覺得別人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不會有很大的文化優越感。這本來是我們的長處，但我們發掘得還不夠。”

的確，作為港粵澳大灣區中的一環，澳門獨特的歷史人文特點，尤其是與葡語國家的聯繫，以及非常發達的博彩、旅遊、會展業，澳門在大灣區建設中的地位不能忽略。

然而，“澳門的人口、面積和經濟總量都比較小，是一個微型經濟體，其産業結構又高度依賴博彩、會展、旅遊等行業，其他行業的發展空間不大，導致其在大灣區的産業規劃中的存在感不強”， 中國企業資本聯盟副理事長柏文喜告訴中國網地産。

並且，“澳門的産業過於單一，抗風險能力太弱”，蔡家祥認為。

成蕭何敗蕭何

提到澳門，大家第一反應就是賭城。對，沒錯，這座賭城養育著在澳生活的許多人，讓他們荷包滿滿。2008年至2013年，博彩毛收入複合年增長率達27%。2013年是澳門博彩業全盛時期，博彩毛收入達到3607億澳門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自2014年內地打貪行動及經濟放緩壓力影響，但澳門博彩收入自2016年開始探底回升。儘管黃金時期已過去，18年宏觀經濟感受到壓力，但GGR同比仍保持14%的增速。

2018年，澳門幸運博彩毛收入3028億澳門元，繼2014年後重上3000億。2008年至2018年十年間，澳門博彩收入複合年增長率更是有10.78%。

博彩業高度發達之下，這座城市充滿著極大的誘惑力，每天都會上演奇跡跟顛沛流離。越來越多的大陸人來到澳門做勞工，賺取比大陸高三倍，甚至更多的薪水，他們每天進出關來去匆匆，為生活奔波忙碌著。

港珠澳大橋的開通，為澳門帶來更多的內地和香港的賭客。這些客流主要來自珠江口附近城市、廣西較旅行團遊客、高鐵等交通便利的湖北、湖南等、香港本地人。

在波瀾不驚的敘述中，亦舒的《不易居》，傳達著深刻的卻又通俗的意義——還是腳踏實地的努力，才能換取作為人的生活價值，懷著僥倖的人時刻有墮入深淵的危險。

許多人想在澳門，這個遍地都是金子的地方，一夜暴富，好實現買車買房的願望。然而，賭會上癮，一旦開始，慾望便永無止境，最終釀成惡果，“每天有人跳樓或者到外面橋上跳海”，已經在澳門定居的小妮子説。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工業、農業幾無、人多地少的澳門，是靠賭場和旅遊業撐起了經濟，博彩業在GDP中佔比高達50%。博彩、旅遊業全球一枝獨秀之下，並不適宜發展實體經濟的澳門，經濟結構處在扭曲狀態之中。

扭曲的經濟結構在2015年的大背景下無所遁形。2015年，連續25個月下滑嚴重的博彩業拖累澳門樓市及整體經濟。2015年6月，澳門整體住宅單位平均成交價下跌至78,416元/平方米，相比2014年的高位縮水近四成。2015年GDP也重挫20.3%。

葡京娛樂場  圖片來自攝圖網

“澳門的産業比較單一，一般以賭博和房地産為支撐，而且其並沒有一個金融市場，也沒有香港這樣與國際對接的英美法係的法律系統。澳門扮演的也只是休閒娛樂中心這樣的角色”， 香港資本市場知名人士黃立衝亦強調。

某資深購物中心人士，長年輾轉深圳、廣州、澳門三地工作，幾年前曾計劃在澳門打造一個購物中心。前往澳門進行實地調研後，他發現，澳門的大宗消費基本是依託珠海解決，無法開設大型購物中心，除非是面向大陸和香港的遊客。

但大陸游客和香港人，以及其他國家來澳門的遊客，更傾向於到香港購物，即便如願在澳開設大型購物中心，也無法與香港競爭。“只適合做一些提供基本生活消費類的商業服務業，以及服務於旅遊博彩業的相關服務業”，該人士告訴中國網地産。

最終，理想被現實打敗，他打造購物中心的計劃就此流産。

澳門不易居

自從1999年回歸以來，小小的澳門，仿佛一個大工地，塔吊和推土機密布澳門半島和仔島，晝夜不息。十餘年來，通過不斷填海造陸，澳門從19世紀土地面積不超過11平方公里，擴大到今天的32.8平方公里。

即便如此，這片土地依舊狹窄，因為它承載著近60萬居民，住房成為澳門最急需解決的問題。居高不下的房價、房屋租金，更使得十多萬通過勞務輸入來的外來人員無法承擔，就連澳門本地的工薪階層，也未能倖免。

於是，許多無房者以合租的方式來分擔房租，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超級合租”。更有一些人在珠海買了房子，每天澳門珠海兩邊跑，過著雙城的生活。

“就房地産行業而言，澳門基本上已經開發完畢，只有城市更新才有參與的機會。但是由於澳門的土地制度與大陸不同，導致澳門的城市更新活動，政府很難在其中發揮太大的推動作用，更多的是依靠市場的力量”，柏文喜告訴中國網地産。

如香港一樣，土地私有化的澳門到底有多缺土地？受澳門土地的限制，2009年6月27日，中央批准澳門大學在廣東省珠海市橫琴島上建設1.09平方公里的新校區，這個新校區，能夠容納澳大遠期規劃中的1.5萬名學生。

澳門對外來投資客並不拒絕。在整個港粵澳大灣區中，澳門的限購政策頗為鬆動，對非本地居民購買住宅，只需要額外10%的稅款，買車位、車庫、寫字樓、商鋪則無額外款項。並且，金融政策也頗為寬鬆，澳門的按揭利率最低2.25厘，最長貸款時間可達35年。

再加上寸金尺土、土地資源極缺的背景，澳門樓價不斷攀升，炒樓成風。有人説，澳門的街道不大，但房産仲介並不少，轉角就是一間，走過街口又有一間。一般有這麼多仲介的地方，樓市交易都不會冷淡。

澳門超級合租  圖片來自攝圖網

而價錢呢？援引媒體2017年報道稱，在澳門買34平方米的一房大概250萬人民幣，買65平的兩房一廳大概340人民幣，買94平的名校房大概535萬。2004年才賣25萬澳元幣的房子，2014年賣近600萬澳門元，10年漲20倍。

根據特區政府統計暨普查局的數據，澳門住宅樓價指數由2016年第一季度的203.3上升至2017年第四季度的258.0，升幅接近27%。

2018年開年，為了遏制房價上漲，澳門特區政府向立法會提交調控樓市法案——《取得非首個居住用途不動産的印花稅》，俗稱樓市新“辣招”。彼時，澳門特區政府經濟財政司司長梁維特説，政府是期望藉此減少購買第二個、第三個以至更多不動産的情況和數量，以騰出有限資源，讓更多希望首次置業的居民可以達成願望。

2019年2月6日和7日，為促進房地産市場健康發展，澳門特區政府又推出新一輪房地産市場管理措施，包括取消出租房屋因空置而獲豁免房屋稅的規定，以及向取得非首個居住用途不動産者加徵5%或10%的印花稅。

然而，對小而人口多、高度依賴博彩業、房地産與博彩業榮辱與共的澳門來説，這顯然是治標不治本。借港粵澳大灣區規劃的契機，澳門該如何破局呢？

“立足於澳門的特殊歷史文化與經濟特徵，發揮澳門的獨特優勢來支援和配合大灣區的發展，同時也為澳門自身發展增加經濟腹地和發展後勁”，柏文喜如是説。

迎來破局?

經歷2013年博彩業一家獨大，房地産與其榮辱與共，幾近致命一擊的情況下，澳門試圖加強存在感，經濟多元化引起澳門政府的高度關注。加強中葡經貿合作，推動酒店業、旅遊業和博彩業協同發展，澳門政府想借此扭轉博彩業一家獨大的尷尬局面。

樑上燕，澳門文化創意産業發展協會創始會長，剛剛在澳門過完春節，儘管她也贊同澳門沒有大工業、土地少，但她告訴中國網地産，作為十幾個葡語系國家的連接點，澳門有世界上最好的酒店、米其林餐廳，每年都有許多國際性會展、賽車比賽、文創産業，以及巴西、秘魯等葡語系國家的商貿。

澳門獨特的自身優勢，是香港等其他城市所無法比擬的，圍繞這些優勢資源，澳門當局正不遺餘力地推動非博彩業的協同發展。

圖片來源南方日報

2月20日，在港粵澳大灣區規劃的盛名之下，另一則新聞在業內顯得毫無水花。在當天，澳門特區立法會全體會議一般性通過《酒店業場所業務法》，新法建議新設經濟型住宿場所，允許經濟型住宿場所設置共用房並以床位形式出租，亦可設置睡眠空間，即一般稱為“膠囊旅館”的非傳統住宿場所。

“為配合行業發展，及加大推廣澳門作為世界旅遊休閒中心的美譽，有需要強化旅遊配套設施，促進行業多元化發展，以提高整體旅遊設施及産品的素質”，澳門社會文化司司長譚俊榮在引介時説。

澳門當局發展非博彩業的決心，還體現在賭牌的開標上。2020-2022年，賭牌陸續到期，賭牌便要重新開標，這就意味著今天在澳門經營，不一定在2020年還能夠經營。一場洗牌大戰在即，接下來，要麼重新申請，重新發牌照，澳門的賭場也在增加非博彩因素，在大型表演項目上投入頗多，以及更加嚴苛相關規定比如將全面實施禁煙。    

受土地資源所限，儘管澳門當局不拒絕外來投資者，房價居高不下，但區別於香港的是，其對人口的進入加強了管控，也就是，即便是有錢也無法輕易移居澳門，“儘管許多人看中澳門的活力、幸福感，但你有錢也不一定能移居，他們被控制在這個人口裏”，樑上燕説。

所幸的是，“港粵澳大灣區規劃之下，澳門的資本將會延伸到、珠海、中山、江門、肇慶等城市”，蔡家祥認為。隨著大交通的全面打通，作為港粵澳大灣區規劃中的一環，珠海、橫琴、江門、肇慶等城市，將成為澳門這個小而富有之地的大後方。據樑上燕透露，繼教育之後，澳門也會將醫療移至橫琴島上。

在澳門工作，將房子買在珠海，每天往返于珠海、澳門的summer，對自己的現狀還算滿意，“在澳門幸福感較強，收入也不錯，遍地都是工作。然而，本地的房子，只有超級富豪能買，此外，賭的誘惑沒有人能夠抗拒”。 

試圖轉型的澳門，正努力撥開雲霧，釋放澳門被掩蓋的光芒。問題是，乘借港粵澳大灣區東風，如何避免再次拖入高度依賴博彩業的窠臼、非博彩業協同發展如何落地、澳門獨特魅力究竟如何凸顯、外界提起澳門便是賭錢的固有觀念如何改變？

諸如此類問題，如何迎刃而解，對於澳門當局來説，顯然非一日之功，“在轉型的過程中，不著急，著急就會破壞掉她的很多東西”，樑上燕如是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