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篇小説《下廣東》北京研討會側記
2017年新年伊始,中國作協長篇小説選刊雜誌社在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領銜主辦了村水長篇小説《下廣東》作品研討會。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閻晶明,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張勝友,《長篇小説選刊》主編付秀瑩,以及白燁、張陵、胡平、孟繁華、王光明、李雲雷、劉瓊等在京權威文學評論家和來自東北、閩、粵各地的專家、來賓共二十多人,對《下廣東》的主題、人物和文體形式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形成了共識,也留下了爭議。
【現實意義——致敬時代,擁抱大地,直面人生的原生態寫作】
中國作協副主席何建明致辭:“反映時代是文藝工作者的使命。《下廣東》直面現實人生,寫出了時代風雲變幻中個體命運的跌宕起伏,有強烈的個性特徵。”
中國小説學會會長雷達致辭:“殘酷,真實,傳奇。”
小説家北村致辭:“《下廣東》是小説,卻有紀實的靈魂,在記憶被漠視和刪除的時代,需要這樣的記錄文本!”
廣東省作協主席蔣述卓致辭:“傾情寫作,精心打造廣東文學新形象;潛心創造,著力傳播南國小説最強音。”
閻晶明首先分析了當代作家被市場分流,現實主義文學難免式微的文壇現狀,認為《下廣東》“在中國當前的長篇小説創作中是比較特殊的一部”。他説:“《下廣東》直面的就是今天的中國,就是改革開放的前沿,就是在前沿地帶裏面為了生活為了生存而掙扎,而喜怒哀樂的一群普通人。這一點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張勝友表示,作者村水以原生態的寫法,記錄了改革開放初期閩西客家人打拼的故事,直面新時期“發財下廣東”過程中的種種社會問題,有著特殊的現實意義,“是一次向歷史的致敬,向改革開放的致敬”。
【突出貢獻——為中國當代小説人物畫廊增添了新的藝術典型】
與會專家認識比較一致,評價最高的是《下廣東》小説人物形象塑造的成功與出色。
張勝友曾為《下廣東》初版點評:“《下廣東》為中國當代小説人物畫廊增添了新的藝術典型。”
研討會上,作家出版社原總編輯張陵對《下廣東》的人物形象進行了具體分析。他説:“村水是寫小説的行家裏手。《下廣東》塑造出了與眾不同的血肉人物。”
張陵認為,母親(“野蠻老媽”)的形象最成功,也最有新意。也許這個人物的情態多少受電影無厘頭觀念和南韓電影”野蠻”女性的影響,但她身上那種紅色基因與傳統文化以及農村婦女的智慧融在一起,打造岀一個典型的客家女人的形象。她站在我們這個功利社會的對立面,支撐看正在崩潰的傳統道德價值的天地,是個英勇的衛士。張陵強調指出:“這個人物應該是當代中國小説人物畫廊中的新人物,應該發動評論家們好好讀解。”
作為老評論家,張陵甚至認為:“一個作家,看他的藝術功力,基本直觀的評判就是看他會不會寫女人。會寫女人,就是好的小説家。村水筆下的水嬌寫得古靈精怪,嫵媚動人,又有客家女人的的性格特質,入污泥而不染,是一朵世俗生活的奇葩!這個人物很有小説藝術品質。”
王光明説:“就人物而言,最令人難忘是女性,野蠻老媽像一支深山裏回腸蕩氣的客家山歌,而敢作敢為的水嬌則像是當代的一首流行歌曲,她們身上都瀰漫著客家女子的野性與率真。”
對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胡平和孟繁華也充滿興趣,集中點評,見仁見智。
小説家趙穎認為,除了兩個女主人公,還有“堂吉柯德”沙碧,“膏藥教授”牛愛, 電熱圈“祖師爺”蔣中發,“最後的老農”矮子為勞,直至最卑微的的水蘭、岫眉……《下廣東》中的各色人物一個個都窮形盡相,栩栩如生,讓人過目不忘。
【文體爭議——高端文學論壇的觀念交鋒和思想碰撞】
閻晶明在開場的講話中就高屋建瓴地向評論家們拋出了一個重大問題:“村水作品的語言既不是東北的幽默,又不是西北的放達,同時不單純是南方的溫婉,其中也有粗糲,嬉笑怒罵中又含著眼淚和豁達。這樣帶有無厘頭風格的表達方式,小説是否應該有?值得探討。”
★ 文學的客觀標準VS文壇“黑馬”的自由放任
孟繁華通過對《下廣東》“無視規矩”的嚴肅批評,表達了他作為一位經典的文學批評家對中國當下所謂“個性化寫作”的憂慮。他認為文學和審美必須有統一的標準,而《下廣東》從內容到形式都明顯失控。在“審美民主化”和“寫作個性化”的幌子下,作者村水像一個披頭散發,不修邊幅的文學莽漢,過分踐踏客觀標準,既隨心所欲,又漫不經心,思想虛無化,境界低俗化,情感和文字都缺乏邊界,難免導致形象描寫碎片化,人物場景散點透視,故事情節寫到哪算哪,遊戲化的無厘頭語言胡蹦亂跳,“前言不搭後語”,讓人不知所云。
劉瓊覺得《下廣東》的“殘酷”表達缺乏溫情,讓她感到某種“悲涼”,有些“灰心喪氣”。也許除了文學性,《下廣東》作為某種原生態的特定文本更有價值。
來自東北的趙穎女士卻熱情澎湃,驚村水為南方“黑馬”。她説:“我似乎看到,在中國偌大的小説森林中,忽然殺出一匹手舞長刀披掛上陣的南方黑馬,跨越一切傳統的寫作方式,以新新人類的視角,站在現代文學的制高點上,向靈魂呼喚,向世界吶喊……”
★ 語言暴力 VS “洪荒之筆”
白燁認為,這部作品與傳統小説敘事方式不太一樣,剛開始看的時候讓人覺得彆扭。作品的語言粗野、油滑,文筆大膽,敘事放達。孟繁華甚至認為《下廣東》的語言“狂放到了沒有節制的地步”。廣東文化學者龍建剛也説:“《下廣東》的語言很生猛,甚至邪門,有語言的暴力,但語言的狂歡多少掩蓋和扭曲了思想的張力。”
但老評論家張陵卻與上述的觀點截然相反,他對小説強悍的文風極為讚賞。他説太多的長篇小説到後面都寫不下去了,才寫一半氣就漏掉了,而村水這個作者從頭到尾看起來都是一氣呵成的,“像打了雞血一樣”。這種氣,是寫小説的根本。他不無激動地説:“《下廣東》有一股旺氣旺火,這是極為難得的。近年來,我還沒讀到哪一部小説有這種一以貫之和強大的爆發力。”他認為村水的小説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類似“洪荒之力”的強大氣場,小説的那股氣能衝破種種規範,把許多不可能的表現方式変成可能。正是有這個氣場,小説才會有不竭的活力。 他甚至正告作者:“一定要保持這種野性!”
小説家白天光則説:“讀《下廣東》沒有任何閱讀障礙,村水的寫作姿態是鬆弛的也是節制的,這是一個作家的最高創作境界。”
★“反經典”的另類 VS 準經典的的本質
白燁説:“《下廣東》這部作品初看起來,並不令人感到舒服,這在於作者採用了一種既不傳統也不正統的敘事方式,玩玩鬧鬧即是生活,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然而,白燁卻又同時發現了小説的另一面:“玩著玩著就顯示出了沉重,鬧著鬧著就走向了悲催,作品便這樣經由鬧劇的方式完成了對於悲劇的意蘊的悄然揭示。”他從而認為,“這是一部具有反思意味的新移民寫作。”
趙穎則認為,所謂“灰心喪氣”是對小説的誤讀,作品致敬大時代,謳歌新人類,緬懷“革命老媽”和“最後的老農”,聲討李小飛、蔣牛鼎他們的財富“原罪”,悲憫水蘭、岫眉這樣的弱勢群體,充滿了正能量。
福建評論家傅翔説:“村水不僅血淋淋地揭穿了這個時代與社會的真實,同時大膽地面對自己,並解剖自己的靈魂,敢於寫出自己的骯髒與醜陋。這種勇氣是我最為欣賞的,也是絕大多數中國小説家所欠缺的素質。我在這裡甚至看到了久違的五四作家的傳統。”
張陵認為,不能把所有的小説都放在經典小説的平臺上去看待,其實這篇小説的骨子裏頭是相當經典的。《下廣東》作為一部特色鮮明的南方小説,評判它不能僅基於北方文化和北方語言的特點,比較對象也不能僅是一些帶有北方地域特色的經典小説。《下廣東》表面上看上去是很粗糲的,很隨意的東西,卻飽含著藝術的精髓。他説:“這是個探索的時代,推陳出新,一切都有可能。誰説小説一定要按經典的方式寫呢?誰又能保證將來的經典小説不會就是這種反經典的模樣呢?”
東北幽默作家白天光説:“村水那種南方式的幽默雖然別具一格,但跟咱們北方作家完全能夠溝通,經典的本質不分南北。”
★“無厘頭”的誤區 VS 多元化的空間
作者自稱“致敬南方本土”和“偷師周星馳無厘頭”的語言嘗試質疑者最多。
胡平坦言,《下廣東》中帶有無厘頭風格的表達方式並不是北方人所習慣和喜歡的。他指出,作品中有的無厘頭表達處理得比較好,讓人覺得是一種幽默,但有些語言荒誕戲謔,容易流俗。孟繁華説:“《下廣東》並不是網路小説,它應該遵循多年來形成的創作原則,要慎用無厘頭風格的表達,否則溢出太多,會顯得沒有章法。”
福建省文聯副主席陳毅達覺得小説中的某些無厘頭表達混雜感明顯,在藝術上也顯得不夠精緻,但作者敢於突破所謂的規則,呈現出個性化寫作姿態,這在倡導多元化創作的當下不失為一種有意義的探索。
★ “你給我跪下”的“閒筆” 與“匠心”
陳毅達表示“不喜歡”“野蠻老媽”,覺得這是一位當代的“九斤老太”,她對兒子“你給我跪下”的家教情節在書中顯得突兀。
白天光則認為書中“你給我跪下”的“閒筆”設置最有“匠心”,具有深化主題和立體複式化結構的雙重作用。他説:“在這些文字中我們不能簡單的以為是一個母親在教訓兒子時的痛斥,而是作家站在一個高度,俯看下面攢動的人頭,而發出的喊叫。其實閒筆不閒。村水這一吶喊,喚醒了那些不願意跪著的人們,而虔誠地跪著。村水的這些噱頭應該是這部長篇的骨架。我們在他的吶喊裏也會深深地陷入悖論或者思考。”
張陵認為“你給我跪下”的文字意象正是《下廣東》這部“反經典”的長篇小説中最骨相莊嚴的經典所在。
★ “荒誕”的行為藝術
在北京文學批評現場也出現了一種另類的聲音。詩人、導演江小魚説:“《下廣東》是一部典型的語言狂歡的後現代小説,是村水寫給自己看的,現在卻送到最高端的現代文學館來接受國家專家的審判,這本身就是一個荒誕的行為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