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福州三坊七巷走來,被明末清初的文壇譽為閩海詩人;
他,任安定知縣三年,被當地百姓尊為“許爺”、譽為“許青天”;
可他卻在垂暮之年,顛沛流離,無法返回故鄉,終因貧病交加,客死隴上;
他,是隴中大地“海絲”與“陸絲”相連的永恒記憶——來自福建的名臣廉吏——許鐵堂
民為邦本、公廉愛民,乃古代清官廉吏的重要思想和行為。唯有公正無私、廉潔愛民,方可公生明、廉生威。來自福建的許珌謹身帥先,居官廉明,深受定西百姓愛戴。他的勤廉事跡,三百多年來至今,仍在定西坊間口耳相傳。 ——題記。
定西東山許公紀念館碑廊和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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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仲才兄説,在福州三坊七巷史料館裏有許鐵堂的相關史料和閩劇表演,遠在定西的我便迫不及待地希望能早日前往觀瞻,更深入地了解許公的勤廉故事和他對定西百姓給予的深情厚誼,更好地為我還原他“民為邦本、公廉愛民”的鮮活形象。
八月中旬,借著回福建參加致公黨省委主委會常委會的間隙,我專門跑了一趟三坊七巷。果然,在福建省廉政教育基地——福州安民巷歷史人物勤廉館的公廉愛民展區和《坊巷清風》一書中,尋獲了許鐵堂的生平介紹,讓許公的勤廉事跡,又一次為我跨越了歷史的星空,鮮活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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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珌(1614-1672),別號天海山人,侯官(今福州市區)人,世居烏石山下光祿坊。明崇禎十二年(1639)中己卯科鄉試舉人,乃明季提學許豸之侄。陳衍《閩侯縣誌》(文苑)中載其傳略,謂:“豸群子弟以才名一時,曰友,曰珌,其最著也。”
青年時代,許珌才華橫溢,以善詩聞名。曾遊歷吳、越、齊、魯、燕、趙等地,與著名詩人王士禎齊名並稱,經常往來唱和,備受當年名家的讚賞與推崇,“每篇出,輒傳佈海內”。王士禛的《秋柳》詩問世之後,許鐵堂與之唱和,寫出了《秋柳和貽士四首》。吳鎮評其用典“遠勝漁洋”,楊芳燦以為“風韻蕭疏,不減原唱”,從此名噪一時。王士禎評曰:“讀鐵堂之詩,沉雄孤峭。愚兄弟私嘆,百餘年來未見此手。”詩人施閏章謂:“許子之詩,絕不屑為靡鬱之言,堅骨強氣,怵肝裂腸……”盛讚他的詩才。周亮工在為其詩作序時寫道:“往予遊雲間,獲交夏瑗公(明末著名文學家夏允彝),見先生作令閩時,所首拔侯官許子天玉,天下士也,其奇藻天發,鵬遷海怒,神標挺持,波瀾浩漾,叉手擊缽,千人自廢,因嘆先生知人能得士,又如此乎!”。
安定區內官鎮民間自建的許公蠟像紀念館
一生著有《鐵堂詩草》、《雙松詩》、《品月堂集》等,時稱閩海詩人,蜚聲當世。
史料表明,在許珌赴任安定縣令時,便受到了當朝名宦、號稱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龔鼎孳贈詩賀送,即《送許令珌赴安定任三首》;《明史》總裁、清朝名宦碩儒徐乾學為他寫了《隴山歌送許天玉之官新安》;他的堂兄,當時官居巡察御史的許之漸亦寫了《送天玉大弟之安定四首》……從先賢名宦對許鐵堂赴任安定的重視程度,不難看出他在當時是頗有影響的人物。因此,後來鐵堂贈詩靖逆侯張非熊時,張勇大為喜悅,曰:“君名士,乃肯顧予武夫。”並贈四百金,為潤筆之美談。
如今,人們從張祥河在許公祠前所撰對聯:“老鐵官聲高隴阪,雙松詩格並漁洋”中,也可品讀出當年的名卿雅士對其詩歌創作成就的高度讚揚,以及由此所揭示出他為官時不平凡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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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入關後,許氏門庭遭亂,家境日漸破敗。
面對日益慘澹的家境,已取得舉人名分的許鐵堂只有繼續努力,博取更高的功名。康熙四年(1665年)二月,時年51歲的許鐵堂被錄用,授鞏昌府安定縣(今定西市安定區)知縣,任期三年。只是,當他風塵僕僕地趕到安定縣後,此時的安定已是苦瘠甲于天下,戰亂頻乃,民不聊生。
生存環境的殘酷,加之朝廷極重的稅賦,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當地人民讓許鐵堂常常暗自流淚。他暗下決心要為安定人民造福,這一點,從他為定西城隍廟題寫的楹聯:“自信飄零如武部,不知昭假有文山”中,不難看出他立志做一位居官愛民、令老百姓滿意人物的人生志向。
為了儘快回復民生,上任伊始,許鐵堂便開始實施賑災減賦、修橋鋪路等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得到實惠的老百姓打心眼裏感激這位父母官,許鐵堂也很快得到了安定人民的擁護。他從關注民間教育,教化民風做起,積極倡導文人學士創辦學坊,督課文字,定西各鄉於是有了私塾學坊,其聲譽開始在隴上廣為流傳。
此外,他治理污水,倡導衛生;他清廉自持,關心百姓的疾苦,公俸所得,多以濟民、助學,卓有政聲。民國《安定縣誌》記載:許珌“居官清慎,愛士重學,而尤倜儻樂施,雖婦孺能道其廉明"。他不畏權勢,斷案如神,傳説還跟定西的隍爺(指文天祥)互通陰陽,被百姓譽為“許青天”、“許爺”……
安定區內官鎮民間自建的許公蠟像紀念館
儘管許鐵堂在任內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力求百姓得以安康,但每每面對連年的自然災害加上戰亂,他莫不寢食難安:“連年遭旱噗,退公常蒿目。”“憶昔在署時,蟋蟀鳴我床。憂來攬衣起,明星何煌煌。”面對百姓的疾苦,他心急如焚:“莫求豐年玉,但為荒年谷。維時稍休豫,庶無黍食祿。”為了賑災減負平息民怨,許鐵堂數次上湊朝廷請求賑災減賦。不僅建議沒被採納,還得罪了三司大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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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年,許鐵堂遭革職罷官。
面對厄運,他寫了著名的組詩《解組後別安定父老四首》,詩云:“作吏愛令名,賦畀毋乃迂。金錢若夜來,奚由逭殛誅。”道出為官之美德,做人之情操,讀來擲地有聲,正氣凜然。同時,也傾訴自己因為上疏直言,遭到革職罷免的不平心聲:“堅白反見誣,廉吏不可為”;“直道故難容,三黜亦士師”。表明自己雖遭革職,然不改初衷,以實際行動詮釋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博大胸襟。
閩劇《鐵堂頌》劇照
遭罷官後,其弟前來定西看望,許公作詩相贈,題名《送舍弟珝南歸五首》,詩中處處流露出他對親人的記挂,對自己所遭不公待遇的憤怒和他貧困無資歸裏的表白。兄弟灑淚相別後,他便開始了在隴上的流落生活。一度流寓臨洮,以教書賣字為生。
閩劇《鐵堂頌》劇照
垂暮之年,顛沛流離、無法返回故鄉的許鐵堂又返回定西,終因貧病交加,客死隴上,時為康熙十年(1672年)。
在臨離世的數月前,饑寒交迫的許鐵堂更是懷念遙遠的故鄉。他的詩作《關山月》:“秋風吹隴水,閨夢傍沙場;愁絕從軍者,何年罷望鄉”。表達了鐵堂心憂民生的家國情懷;《庚戍長至後西鞏驛寓對雪書懷賦得十截句》更是句句含淚。從詩中可以讀出他對閩南故鄉刻骨銘心的眷戀之情。“一片長城萬里沙,可憐辛苦未還家。蓬波此日無情處,飛上徵人兩鬢花。”葉落歸根,他做夢都在想著故鄉的一草一木。而《別安定父老》(四首)是許鐵堂革職時發自肺腑的絕唱。“連歲遭旱漢,退公常篙目”,“求索多意外,能無寬徵輸。得罪誠所甘,但願汝歡愉”;“堅白反見誣,廉吏不可為”,三載食膏脂,相報惟區區。浩然拂衣去,欲去還踟躕”,表達了詩人深切關注因連年乾旱而食不果腹的安定百姓,嘆自己三年來吃喝的是民脂民膏,卻為老百姓做不出一點值得稱道的事情,遺恨無以回報。
閩劇《鐵堂頌》劇照
一任知縣,自身窮困至此,心裏卻裝著滿腔催人淚下的自責和愧疚!一介名士,窮而不能獨善其身,莫不令人敬佩嘆惋,也因此其至交王士禛在《送黃無菴僉事歸甘肅兼寄許天玉》一詩中寫道:“許生潦倒作秦贅”,憐念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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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桑田,三百多年風雨歲月,許鐵堂給定西古城留下了人們回味無盡的故事。
在他客死隴上後,當地老百姓念其為官清廉,自發籌資將其安葬于定西縣東山腳下,歲時祭祀。定西民間至今還流傳著“欲拜祖宗,先敬許公”的傳統習俗。
雍正七年(1729)至乾隆六年(1741),安定知縣應際鹹、許宗崍、進士孫昭等感念許珌清廉勤政,先後為他重修墓園,撰文立碑,予以褒揚。
道光二十七年(1847),陜甘巡撫張祥河念及許鐵堂為官清正,老百姓有口皆碑,慷慨捐資,命時任安定知縣的胡薦夔在修葺城垣時為許公建祠,供人們悼念和緬懷他的清廉政績。此時適逢林則徐路經定西,胡知縣備晚餐在縣衙迎候,交談中涉及修建許公祠事。林則徐與許公同鄉里,由同遭政治誣陷,故對胡知縣之舉十分贊同,並在安定許公祠完工以後,親自撰寫了《建許鐵堂師長教師祠碑記》以紀之。
為表希俯,許公祠堂建成後,當地臨祠的街、巷也遂更名為“許公街”、“許公巷”,以示紀念。同治進士安定王作樞《兵後過許鐵堂先生祠》詩曰:“畢竟文翁教澤深,口碑千古在人心。官聲久並詩名著,二百年來説到今。”自那以後,每逢清明之日,歷任縣官都會率士民百姓,簇擁著定西城隍轎仗,備抬酒肴,撰寫祭文,前往許公墓地祭祀。
如今,除城區建有“許公祠”外,在定西農村以許公塑神立廟者亦時有所聞。其清譽三百多年來不衰,其盛德世代為百姓口耳相傳。有關他的事跡在《甘肅通志》和各種版本的《定西縣誌》中都有記載。
1998年8月,因天境公路310國道穿越定西,定西縣政府劃出數畝地作為移葬許公陵墓之用,當地數千群眾自願參加遷葬儀式,並在陵園內辟建名人碑廊。于2011年,成為甘肅省、定西市廉政教育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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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公作為福建的先人,在定西能夠受到如此尊重與祭奠,這是福建人民的驕傲,也是定西人民的驕傲,更是福建與甘肅兩省人民友誼的見證。無論是他的一卷《鐵堂詩草》,還是五十七個春秋的悲歡,無論是他三百四十五個冬夏的守望,還是眼前這一碑一冢、雙亭對廊的許公紀念館……所有他留給定西百姓的一切,必將都將成為隴中大地永恒的記憶。
閩劇《鐵堂頌》劇照
回到定西後,答應了甘肅省福建商會邀約,為他們的會刊撰寫紀念許鐵堂文字的我,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便獨自坐在了電腦前,一次次重放了閩劇《鐵堂頌》,在故鄉的音律唱詞中,追憶和感受先人的精神的力量。
而每每聽到“閩山隴水萬千關,鐵堂舟馬逐文山”後,我仿佛看到了這位受人敬仰的鄉賢正借著夜色向我走來。
“五七春鞦韆裏沙,兩番寒暑鬢飛花;挂吏鬻字寓臨洮,萇弘碧冷葬鳳凰。名譽隴阪為官鏡,詩關草芥並漁洋。南衙朝官鳩鵠面,愧叫後人頌康乾。”想來,這不僅是許公對自己的要求,更是留給我們後人最好的警醒與鞭策
興東説,其實,定西也曾根據民間傳説,創編了隴曲歷史劇《許鐵堂》,分《上任》、《平冤》、《整飭安定》、《減負》、《罷官》和《送別》六場,歌頌了許公為官清廉的形象,深受群眾歡迎。
那一刻,深深地理解了定西人民對許公所寄予情感和敬佩的我已不再覺得莫名、不再需要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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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秋日的晨光暖暖地灑在鳳凰山上,灑在山麓許公紀念館的空地上,四週悄然無聲。
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來到東山了。雖然每次來的時間不同,但次次卻無一例外的懷著同一種心情。讓我踏上那幾層石階後,在許公的墓碑前久久佇立,追思默默。仿佛是在等待著那一個瘦俏的身影從這青色的碑面上翩然而至,與我一起回望舊時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與我一起登高遠眺二千公里之外的閩海山水。
定西東山許公紀念館一角
走出許鐵堂紀念館,眺望山下日新月異的定西城區,遠處新修的定西湖碧波盪漾,新城舊城一片忙碌,火車像蛇一樣蜿蜒西去,鳴笛東來;城區高樓林立,人民安定樂業,百姓豐衣足食,喜笑顏開……百年之後的今天,許鐵堂曾為之奮鬥過的安定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許鐵堂泉下定然有知,當無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