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劇作家蘇叔陽遺體告別儀式舉行,謝飛、姜昆前往送別

2017年8月18日,北京,蘇叔陽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新京報記者王嘉寧/攝


新京報訊(記者王俊)蘇叔陽走了。


對於年輕一代來講,他的名字或許不那麼熟悉。但五六十歲的老北京人對蘇叔陽是親切的。1978年,他的《丹心譜》公演時,在北京説萬人空巷也不過分。


他有很多個身份,《丹心譜》讓他作為劇作家進入劇壇;《夕照街》公映時,蘇叔陽又以電影文學作家出現在電影界;《故土》面世,他又成了小説家;後來他又寫歷史,千禧年左右,《中國讀本》在兩年間銷售了1000多萬冊。


他的作品裏有北京人的生活和社會風貌,描寫人性、時代,有頌揚也有批評。在那些看著蘇叔陽作品長大的人看來,蘇叔陽的寫作像是衚同裏那粒硌腳的石子,每天路過都會被硌一下,但哪天路過沒硌著,你會想念那粒石子,去再走一遍,再硌一下。


他總是有赤子之心的,稱自己是“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在他眼中寫作也好,創作也好,就是“能力所能及地辦點事兒”。2017年蘇叔陽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説,作家要醫治人的心病。


昨日,蘇叔陽先生遺體告別儀式在八寶山舉行,著名導演謝飛、相聲藝術家姜昆等400多位來自文藝界、影視界、文學界的人士送了他最後一程。


早年一間房、一張桌光著膀子搞創作


蘇叔陽的兒子蘇霆是父親創作的一位見證者。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家裏只住著一間房,擺著一張桌,蘇叔陽就伏在桌子旁,一個字一個字地寫東西。


“他白天上班,晚上就光著膀子,在桌子上寫作,桌子很破,咯吱咯吱響。”


在這樣的環境裏,蘇叔陽寫出了《丹心譜》、《夕照街》、《左鄰右舍》等“爆款”。


現在的年輕人很難想像當年蘇叔陽作品的“紅”。姜昆告訴記者,蘇叔陽1978年的話劇《丹心譜》,對當時社會的影響,對整個文壇的影響,都是現在的人想像不到的。“我家就住在人藝旁邊,天天看到人藝門前人們人山人海買票的情況。我的父親看完演出回來跟我們説:人藝回來了!蘇叔陽先生用他的筆,用他對藝術的理解,在中國戲劇的傳承中起到了承前啟後的作用。”


著名導演謝飛認為,蘇叔陽作品是表現生活,表現藝術家對藝術的探索,滿足觀眾需求。“不像現在作品以娛樂為主。”


“他的作品是和第四代導演聯繫在一起的,我們這批人都受五六十年代的教育,比較執著于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文革’後撥亂反正,我們都繼承了現實主義的傳統,作品或來自於眼前,或來自於過往,對社會有頌揚有批評,作品比較紮實,有分量。”謝飛告訴記者。


生前接受採訪的時候,蘇叔陽説自己在文學上缺乏自信。唯一有點兒底氣的原則只有兩條:第一、便是寫人,寫活人,活寫人;第二、寫我們民族的生活和心靈。


他評價自己的文學創作是赤腳上路,唯有把腳掌磨厚些,努力地走下去。



“還是涉世不深的少年郎”


儘管作品碩果纍纍,但蘇叔陽常稱自己“還是涉世不深的少年郎”。


蘇叔陽的夫人左元平也經常説他“太天真太傻”。


2017年新京報記者去採訪蘇叔陽時,為他拍了照片,照片中的他,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搭在椅子上,頭微微地揚起,露出小孩般天真狡黠的樣子。


他總結自己——沒出賣過朋友,沒欺負過人,沒走過後門,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幹出來的,符合我的本意,説的都是真心話。


常常有人邀請他參加各類活動,《百家講壇》多次請蘇叔陽去講課,他都給拒了。


接受採訪時,他自謙自己只是做了一些事,談不到什麼很成功。“我心裏總是戰戰兢兢。《百家講壇》請我去我不敢去,我是覺得我的‘板凳深度’不夠。書面上的東西我可以説點兒,但是後面拿什麼墊底啊,我覺得我差遠了去了。”


如果實在有一些活動要出面,要吃飯入席的時候蘇叔陽會和幾個好朋友“溜出去”。


蘇叔陽幾十年的好友米南陽告訴記者,“我們願意和好朋友一邊吃一邊聊天,聊文學、對對聯。”


“有一次在飯桌上,有人出了上聯‘元白可染關山月’。元白是啟功的字,可染指的是李可染,關山月也是書畫大師。”米南陽回憶道,“有人出了下聯‘艾青方成戈壁舟’,這三個人分別是詩人、畫家、書法家,不是一個行當也不是一個層次,這就不行。後來我接了一個‘雪石光照秦嶺雲’,雪石是白雪石,光照是盧光照,他們和秦嶺雲一樣都是畫家。”


蘇叔陽就在席上坐鎮,碰到對得好的就自然流露出稱讚,“我們就一起鼓掌”,坦誠真實。


25年抗癌見老友笑答“多棒啊還在活”


蘇叔陽也遇到過困難期,讓他的創作陷入困頓。


“一開始進入創作是很難的,當時環境也不好,但第一部作品發表後就一直在走上坡路。”蘇霆説。“但是1994年那一下,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創作,對他來講是很痛苦的。”


1994年,蘇叔陽被查出腎癌。那年元宵節,他參加完一個晚會回家的路上,發現自己眼前的東西朦朦朧朧打轉,連臺階都看不清。入院後,醫院給出的結果是腎癌。


一開始他不願接受現實,偷跑出醫院,去公園喝酒,一邊喝一邊開導自己,五十六也是走,十六也是走,二十六也是走,趕到這兒了有什麼辦法?


慢慢地他就想通了,在1994年5月,切除了右腎。術後恢復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他不斷自我鼓勵,把心漸漸放寬,“心寬一寸,病退一尺”。


生病後,蘇叔陽又寫了《中國讀本》和《西藏讀本》兩部扛鼎之作,把自己在人大念中共黨史專業的學術積澱,和文學筆法結合,以散文體的形式呈現。


25年的時間裏,蘇叔陽又經歷了4次癌症,他見到老友的話就是“還在活”。


“他最早得癌症,我就在他身邊,他的頑強樂觀,沒人比擬。見面跟我説:你看多棒啊,還在活。”北京市電視藝術家協會副主席郝金明跟記者回憶道。


米南陽回想起與蘇叔陽的很多往事就好像昨天一樣。“去年我們幾個好友一起吃飯,大家相約都好好活著,誰都不準走,但他就是走了。”



“病得不行了還想寫話劇”


在生命的最後,蘇叔陽還是想著創作。


蘇霆看到這種情形感情很複雜。“一年前他就病得不行了,還想寫話劇。説實話,作為家人,我不希望他這樣,但作為同行,我非常敬佩,他真的是一座高山。”


郝金明今年春節去見蘇叔陽,又被蘇叔陽拉著聊了兩個小時。“他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但還是拉著我聊創作、聊人生。”


晚年的蘇叔陽,身體跟不上了,但腦子沒停下過。


郝金明在籌備《正陽門下小女人》的時候,兩人經常交流創作想法,一聊就是一夜。“這個故事怎麼講、這個人物怎麼體現,兩人為這件事,從6點到10點半,一直聊,不聊完他不讓走、不散局。”


米南陽也經常大晚上接到蘇叔陽的電話,“我們都是那種一旦思路來了,不管多晚,都要下床把這點‘火花’給記錄下來。”


郝金明50歲的時候,亦師亦友的蘇叔陽送了他一首詩,“路走過,橋經過,溝溝坎坎都邁過,大江大河也渡過,沒想到小河岔裏還淹過;風吹過,雨淋過,冰霜雪地全趟過,草地沙原也去過,外國的山峰咱爬過,誰知平地也摔倒過……”


這不是描寫一個人的詩,是寫給一代人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