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監控下呼喚孫女後自縊身亡 總説“我一個人不好在”

【老人監控下呼喚孫女後自縊身亡】“‘我一個人不好在’,他總這樣説。”4月16日,雲南省昭通市大關縣大山深處,88歲老人老趙(化姓)在生活了近70年的家中自縊去世。家人們和村幹部都説,他選擇自殺的原因是“孤獨”。“小林(音),你對爺爺是最好的,爺爺想你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再來看一下爺爺。”4月末,一則老人去世前對監控攝像頭呼喚孫女回來見最後一面的視頻,被許多媒體賬號、網友轉載,引發很多人的感嘆。但人們不知道的是,老人説“明天要走”是選擇自殺,而在這次自殺“成功”之前,老人已嘗試過“喝農藥”“找繩子上吊”等方式。

村幹部和老趙的親人回憶,老人去年喝了農藥之後,被家人及時發現、成功搶救回來,“可是誰也不可能一直在(老人)身邊,一步都不離開。”住在老趙房子50步外的二兒子説。其間,他們也曾想了各種辦法,希望老人能開心起來,但總是收效甚微。

武漢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劉燕舞的研究論文《農村老年人自殺及其危機干預》指出,在醫學或自殺流行病學的自殺研究理路中,一個基本觀點是,自殺主要是個體的心理或精神疾病的極端表現,比如在人生的晚年會面臨無法適應的一系列喪失事件。

據村幹部、老人二兒子、鄰居家小女孩等人講述,老趙所面對的“喪失事件”,便是老伴的去世。

瑞典電影《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所講述的,是一個59歲的男子在妻子去世後幾次嘗試自殺的虛構故事。而9000多公里之外,老趙的“孤單”曾真實發生。

住在大山深處的老人

平時主要消遣是看手機

老趙住在山的深處,手機信號時斷時續,常常有電話撥不出、接不到的情況。

如果用最原始的方式把老趙的死訊傳到他所在村子的村委會,需要最熟悉山路、可以在山路上開快車的司機師傅先走20分鍾山路,再開1個小時車。而一旦山路被白茫茫的霧掩埋,這時間還要成倍增加。

如果不是孫女小林將老人生前呼喚她回家看看自己的監控視頻發佈在網上,老趙的去世,或許也不會被外界所知曉。

據一名村幹部介紹,老人一生共育有4個兒子、2個女兒,女兒們都已外嫁。其中二兒子仍在村裏,住在距離老趙50步外的房子裏,二兒子與兒媳共同照顧老趙的一日三餐,而其他兄弟或進城或到鄰縣去了。

老人在監控中呼喚的“小林”,是他二兒子的女兒。老人房前的監控攝像頭就是孫女小林聯繫人安裝的。“怕他跑、摔了什麼的,也想多看看他。”老人的二兒子趙先生(化姓)向紅星新聞記者講述女兒安裝監控的初衷。

趙先生和父親一樣,都是農民,自稱文化水準不高,但他很明確地表示,父親這樣的選擇是因為“孤獨”。

雖然看起來老趙並不孤單——他不僅和兒子、兒媳住得近,附近的幾戶鄰居也都是同姓的遠親。“祖祖(老趙)看到我們回來,就會給我們拿糖和餅乾。”鄰居家正在讀小學的女孩這樣回憶道。

但自從老伴去世後,老趙經常對二兒子説自己感到孤獨。“看到他不開心了,肯定就要帶他出去玩,他怎麼高興怎麼來,如果鬧著要回來也馬上回來。”趙先生告訴記者。

老趙的房間很寬敞,粗壯的房樑裸露在房間頂部正中。這裡沒有電視,床上疊著厚厚的幾層被子,床的上方有一個小小的窗戶。趙先生説,這就是老人生前房間的模樣,沒有變過,老人平時主要的消遣是看手機,但是用不好手機,撥打電話等很多基礎功能都用不明白。

老趙其實在呼喚孫女的那一晚就離開了,當天是農曆三月初八,春種剛剛結束不久。已經88歲的他還曾在春種時“搭把手”幫忙。

買過農藥、找過繩子

家人為此與老人“鬥智鬥勇”

趙先生向記者回憶,算起來,父親已經嘗試自殺近一年。

5月2日上午,鄰居家正在上小學的兩個小女孩在屋裏敞著門寫作業。她們告訴記者,自己管老人叫祖祖,老人的妻子也是她們的祖祖。老人生前告訴她們,過去一年,他每天都能夢到祖祖。

“他一直説要去找他老伴。”前述接受採訪的村幹部這樣説道。

趙先生告訴記者,前年母親去世後不久,父親老趙開始頻頻冒出輕生的念頭。去年5月,老趙喝農藥自殺,被家人及時搶救了回來,家人們告訴商販不要再把農藥賣給老人之後,老人開始“找繩子”了。

二兒子告訴記者:“平時房間裏都不會有繩子的,大家都看著,可是誰也不可能一直在(老人)身邊,一步都不離開。”

除了不讓商販賣農藥給老趙、藏繩子這種“鬥智鬥勇”,老趙的家人們也想過別的方式。

“家裏幾個人也討論過,給他再找個老伴,他是不是就不這樣(孤獨)了?但他很不願意,還生氣。”趙先生回憶道。

前述村幹部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老趙在村外工作的3個兒子會經常接老趙去玩,玩一兩天老趙就鬧著要回來,如果不及時送回來就要打人。

趙先生説,他們幾兄弟的家庭都願意接父親去住,但是老趙不願意,“想去哪就送他去哪。(但)他都不開心。”

未留任何書信或文字

總説“我一個人不好在”

《農民自殺研究》一書的作者、武漢大學社會學教授劉燕舞曾在相關研究中寫道,農民對自殺的最初解釋均是説“日子過不下去了”或“日子沒法過了”才選擇“自殺”。

“但當筆者進一步詢問他們為什麼‘日子過不下去了’或‘日子沒法過了’就要選擇自殺時,他們則表示‘日子過不下去了就沒有奔頭,沒有奔頭,過日子就沒有意思,活著也就沒有意義。”劉燕舞寫道。

在劉燕舞教授所做的研究中,還有老人是怕自己不能為家庭經濟或生活創造物質性利益,相反還要增加家庭物質與精神等多方面的負擔而選擇自殺,其目的是為了減輕自己對家庭成員所造成的負擔。

“‘我一個人不好在’,他總這樣説。”趙先生告訴記者,老趙不認字,沒有留下任何書信或者類似發微信的交流文字,只有那句“我一個人不好在”。

當地人告訴記者,“不好在”的意思是“不舒服”。“父親‘沒有任何病’,就是‘心裏總不舒服’。”趙先生説。

儘管子女、孫輩盡力陪伴,有兒子媳婦照顧老人一日三餐,鄰居家的小女孩也常和老趙一起玩,但一天24小時中,總有些時間仍是老趙需要獨自面對的。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社區整合與農村空巢老人心理干預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曾經建議,將中國鄉村共同體理念與西方社區心理干預的“守門人”模式有機結合。

其主要內容包括,在干預村形成以社會學、心理學、精神科專家為核心的守門人培訓團隊;篩選並培訓以鄉鎮村幹部、村醫、熱心群眾為基礎的守門人團隊;在守門人培訓的基礎上,建立對農村老人心理危機的社區“分級干預”模式。通過基線調查,將老年人分為普通人群、臨界點人群和高危人群(重症抑鬱或自殺傾向),建立不同強度的預防和干預方法。

被老人在監控中呼喚的孫女小林,其社交平臺上記錄了很多回家看望老趙的視頻。視頻中,和爺爺在一起,小林總是很開心。“(小林)只要在屋頭都要去陪他,洗腳、整啥子去給他,都是哄他開心。”

2023年2月5日,小林曾上傳了一則視頻,視頻中孫女與爺爺乾杯,孫女靠在爺爺膝頭睡覺、緊握爺爺的手,該視頻配文中提到“我向神明許願,願愛我的人健康快樂”。

同年5月9日,小林上傳一則與爺爺合拍特效的短視頻,在畫面中,爺爺因特效頭戴兩朵小紅花,抬手觸碰額頭處,作者在評論區解釋道:“他以為給他戴了兩朵花花,咋就是摸不到呢。”

同年6月17日,小林又上傳一則自己與爺爺合拍的短視頻,視頻中爺爺正在吃水果,孫女走近靠在爺爺的肩膀上,做了“親親”的表情,爺爺臉帶笑意。

“我們對他很好,他太孤獨了,他太煎熬了,他也捨不得我。”小林在視頻下這樣回復網友的評論。

責任編輯: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