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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抗戰老兵

發佈時間: 2017-09-07 09:58:40   |  來源: 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  責任編輯: 王子楓

 

  

  圖為已故“慰安婦”萬愛花老人,她是中國第一個公開指控日本侵略者殘害“慰安婦”暴行的受害者。

  賴恩典攝

  

  接受賴子採訪的現年104歲的抗戰老兵韓燦。

  

  賴子(右)在為抗戰老兵作口述歷史的紀錄拍攝。

  9月初的北京,漸有入秋的涼意。

  在首都機場T1航廈,一個皮膚黝黑、留著西瓜頭的男人在認真地整理背包。在他背後的落地窗外,一架飛機騰空而起。剛過完安檢的行李淩亂地躺在行李框中,充電寶、攝影機、電腦、手機、硬碟、話筒……男人一件一件地拿起檢查,然後歸類放入行李包。

  對於獨立電影人賴恩典而言,這種帶著設備過機場安檢的日子已經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在過去7年裏,他帶著自己的攝影機從北京出發,走過湖南、湖北、河北、河南、山西、雲南、廣東、廣西、上海、江蘇、浙江、四川、重慶、安徽、台灣、香港等地,還有遙遠的洛杉磯,去尋找和記錄依然活在世上的抗戰老兵。

  在他看來,自己正在與時間賽跑:“老兵們一個一個都走了。剩下的人呢?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他們等不起,我怕來不及。”

  重返滇緬路

  福建平和坂仔人賴恩典,朋友們多叫他“賴子”,他也很喜歡這個綽號,親切率性。“在我眾多的老鄉中,就有一位蜚聲國際文壇的大師——林語堂。”誕生於文化之鄉的賴子,有一顆文藝的心。而2004年秋,本來打算為文藝事業奉獻青春的賴子參加了一次騎行,人生就此徹底改變。

  “2004年8月15日,那天是個週末,正逢抗戰勝利59週年,我在廈門看到央視紀錄頻道正在播放紀錄片《滇緬公路》,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賴子説。深深震撼于那段熱血悲歌的歷史,賴子産生了騎單車走滇緬公路並拍攝一部紀錄片的想法,“我當時想法很簡單,用自己的視角和車輪來丈量這條公路以及這段歷史。”

  在召集身邊朋友之後,賴子借了一台家用DV,從廈門坐火車奔赴昆明。在昆明,他見到的第一位抗戰親歷者是南僑機工王亞六。“王老他們是當年陳嘉庚先生在南洋號召回來救國的南僑機工,他們在滇緬公路上搶運各種援華物資,對滇緬公路有著極深的感情。”談到王老時,賴子一笑,“説來也巧,王老還是我們福建老鄉。”

  拿著滇緬公路老路段的地圖,從2005年1月26日開始,賴子和朋友們開始了滇緬路的騎行。“那段時間,我們沿途尋找各種戰爭遺跡以及戰爭親歷者,路上見到超過80歲的老者便會上前攀問,努力把更多的親歷者收入鏡頭之中。”賴子回憶説。

  兩個多月後,騎行團回到廈門,賴子也開始剪輯自己的第一部紀錄片。4個多月後,紀錄片《重返滇緬路》在廈門音像出版社出版,題材被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列入2005年全國四十部重大歷史題材紀錄片之一。“紀錄片出版以後,我在廈門到處募集資金,通過‘互助抗日老兵論壇’來捐助幾千公里外、散落在雲南各地的遠征軍老兵。也是從那時起,我正式開始關注歷史、關愛老兵。”

  2010年7月,關愛抗戰老兵志願者賴子來到北京,帶著為國家留住歷史的雄心壯志,開始了自己長達7年的尋訪紀錄抗戰老兵的生涯。

  歷史的聲音

  在過去7年裏,賴子紀錄了100位老兵。在他的鏡頭中,這些經歷了抗戰中各大戰役、九死一生的老人們,用或高或低、蒼老沙啞的聲音講述著過去的故事。伴隨著他們時強時弱的語氣,抗戰歷史穿越眾多春秋而來,在我們的耳畔回蕩、衝擊。

  雲南保山的南僑機工翁家貴(現已去世)在鏡頭裏回憶,當年他們不願意當亡國奴而放棄南洋優越的生活,拋家舍業回到祖國抗日。他對賴子説:“當年換作你們,也會像我們一樣為民族爭生存、爭自由的。”

  歷史也有俏皮的一面。湖南長沙的黃天老人是一位參與攻打松山的遠征軍,他回憶自己在黃埔軍校的生活時笑了。因為伙食足夠糟糕,他們把黃埔軍校的校歌調侃為:蘿蔔青菜,白菜豆腐,這是要命的黃埔。

  有些過往不能被遺忘。太原中共黨員、“慰安婦”萬愛花在世時是一位偏癱在床的老人。回憶起當年日軍的暴行時,老人説:“他們看到共産黨員名單上有我的名字,拼了命地問我要其他共産黨的名單。我不説,他們就把我吊起來打,用盡各種刑罰。他們抓著我的兩個耳環往下拽,直接拽下窟窿,還往我腦袋上釘釘子,釘過釘子的疤還在,不長頭髮了。”

  她的話緩慢吃力,而每個字卻沉重得令人窒息。

  “日本人只要沒外出就折磨我,外出回來也折磨我。打到暈死過去後,直接把我扔到空房裏,過來再強姦我。他們把我嘴裏的牙都打掉了,我小小年紀15歲就沒牙了,一直到現在都是假牙。我的腰硬給日本人壓斷了,我原來還有一米六五高的個兒,現在就留下個頭和胳膊能動。”

  説到這兒,老人吃力地笑了笑。

  “就這,我也沒有説出一個黨員。”

  關於抗戰勝利,有一個小細節。生活在台北的中美混合聯隊隊員李繼賢(現已去世)回憶,當年在聽到抗戰勝利的消息之後,他們的戰友開著飛機帶著水,飛上高空,在高空中等水結冰以後再帶下來敲碎,用來喝酒,以此慶祝勝利。

  把酒高歌,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來路與歸途

  100位老人,31000分鐘畫面,14年可歌可泣的歷史長卷,是用7年的櫛風沐雨、篳路藍縷換來的。

  “一開始,我只是利用週末敲開老人家門,跟他們聊多年前的那些經歷。”賴子説。後來,老兵去世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多重要戰役親歷者的紛紛謝幕讓賴子感覺時間不等人,僅靠週末來紀錄老兵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於是,我跟老闆遞交了辭呈。”

  從2012年起,賴子開始全職紀錄老兵的工作,紀錄費用幾乎全部由自己承擔。2013年,賴子註冊了微信公眾號“一起抗戰口述歷史”,將之前做過的老兵口述整理成文章,不定時發佈,希望可以為老兵們爭取更多的社會關注。

  “從2010年到現在,我一直堅持一個人記錄口述,我沒有辦法組建團隊,因為我自己都常常發愁路費和食宿。”生活捉襟見肘時,賴子每年只能記錄6位老兵。即便如此,他依然堅持把公益尋訪和紀錄老兵當做自己的主業:“我一個人了解老兵的資料,查閱老兵部隊的軍史和部隊長官的回憶錄,盡可能找尋到的史料。然後動手撰寫口述提綱,平均每位老兵的口述有3萬字左右,1000多個問題涵蓋了從老人出生到年老的一生。”在一次採訪中,家住廣東番禺的遠征軍老兵陸嘉昌(現已去世)很驚訝第一次碰到這麼詳細問他的人,錄完之後跟賴子説:“我很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孫子?”

  賴子日常拍攝的畫風是這樣的:自己一個人扛著幾十斤的設備跑到當地,由志願者帶領到老人家中。然後再一個人找機位構圖、布燈、錄音、訪問。錄完回到酒店後一個人保存素材,半夜起來備份素材,第二天又重復昨天的工作。把人生最黃金的歲月獻給抗戰歷史的賴子,並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人生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可以慢慢來,唯獨這件事不能等!”

  在賴子看來,口述歷史的記錄和傳播對於一個國家和社會來説,就像家庭相冊對於一個家庭、族譜對於一個家族一樣重要。當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過去以後,我們還能通過觀看這些保存下來的視頻資料,在熒屏前聆聽先輩的崢嶸往事,不至於讓回憶和情感斷了層,不至於忘了來路,亂了歸途。

  現在,賴子依然在用心打理“一起抗戰口述歷史”“公號,講述抗戰老兵的故事。“雖然我是個小人物,但是我希望能為國家和民族,留下抗戰歷史的寶貴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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