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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不盡錦衣夜行警世真幻——莫言新作《錦衣》讀記

發佈時間: 2017-09-05 14:36:04   |  來源: 光明日報   |  責任編輯: 王子楓

 

作者:張清華(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莫言終於出新作了——一下子在第9期《人民文學》雜誌上發表了劇本《錦衣》,加七首詩。這至少讓讀者的好奇心和期待感在數年之後,稍稍滿足了一下,讓那個“諾獎魔咒”的魅影暫時退到了遠處。

  

説不盡錦衣夜行警世真幻——莫言新作《錦衣》讀記



 

 

  《錦衣》插圖:楊學光 載2017年第9期《人民文學》雜誌

  還是那個莫言,那個一向奇幻而詼諧、接通著鄉土民間的莫言,那個滿帶著煙火氣息、牽連著高密東北鄉根根須須枝枝蔓蔓的莫言,那個來自地方性的原汁原味與五花八門的、一向有著蓬勃感性和豐沛戲劇感的莫言。從小處説,他以此再次印證和強調了他自己的寫作風格,證明了他作為一個作家的戲劇能力,強調了他鮮明強烈的戲劇性追求與詼諧感的詩意;從大處説,他是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不經意而又實實在在地延續了純文學意義上的當代戲劇——這種古老藝術的氣脈。從他的《霸王別姬》《我們的荊軻》《蛙》,到這部《錦衣》,他的戲劇創作頗有可觀之處,更兼他幾乎用了“戲劇體”寫成的《檀香刑》,還有更多具有濃烈戲劇性的長篇,莫言構成了在文體與形式、語言和美學上的另一個現象。他再次用不凡的創造力證明,純文學意義上的戲劇乃至戲曲並沒有遠逝,關漢卿、莎士比亞和湯顯祖的氣脈仍然活在我們的當代。

  似乎話説得有點大了。我的意思是,依然可以靠著傑出作家的創造力,來延續文學的核心要義,包括戲劇與戲曲這種藝術形式的生命力,包括小説本身的戲劇稟賦,敘事的戲劇性與詩意等等。這些問題事關傳統、藝術的複雜的本體論問題,需要擇機細加討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莫言在當代作家中,在文體方面是最“無邊界”的一位,他對藝術形式的混合雜糅與創生再造的能力,實在是令人瞠目。

  《錦衣》敘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事:清末之際,正值民不聊生,百業凋敝,污吏橫行,妖孽四起,留日的愛國青年秦興邦和季星官喬裝夫妻潛回鄉里,圖謀舉事。路見大煙鬼宋老三沿街賣女宋春蓮,季星官一則感慨不平,二則一見鍾情。但很快,二人被捕快爪牙識破,秦興邦逃走,季星官詐死潛藏。中間穿插了順發鹽鋪掌櫃,季星官的寡母,媒婆王氏及其官府鷹犬的侄子王豹,還有賣官鬻爵、魚肉鄉里的高密縣令莊有理和莊雄才父子的重重糾葛。王婆、王豹因圖謀鹽鋪錢財,設計讓季母為遠在東洋留學的兒子先行娶妻,致使季母讓兒媳春蓮與一隻公雞成親。而王豹與莊雄才均垂涎春蓮美色,數度前來糾纏,春蓮誓死抗爭,危急時刻季星官潛回家中為春蓮療傷,兩情繾綣,終成夫妻。不料為偷聽者王婆告發,莊氏父子帶兵前來捉拿,正好被秦興邦和季星官所發動的義軍擊敗,王豹等爪牙則乘勢投機反水,捉住莊氏父子。

  劇情的混合意味非常明顯,也像是《阿Q正傳》或者《茶館》,甚至莫言自己的《檀香刑》中的某些場景:有革命和近代史,更有民間生活場景、傳統戲曲原型等,互相雜糅,成為一個離奇曲折、跌宕起伏的故事。以作者自述的話説,“故事原型”為“革命黨舉義攻打縣城的歷史傳奇與公雞變人的鬼怪故事融合在一起,成為亦真亦幻之警世文本”。這裡有英雄救美,有移花接木,有善惡必報,也有偷梁換柱,種種舊戲中常見的結構與主題,在其中都有體現。當然,最重要的是,它再度深入探究和處理了近代中國的革命與社會問題,既生動再現了近代中國社會的各種弊病,披露了人性的致命缺陷,又從文化、制度、倫理甚至文明的層面,深入揭示了歷史、社會變革的深層次原因。可以説,莫言以他獨有的戲劇性筆觸,通過人物的對話,活脫脫將其彰顯無遺。

  當然,民間生活場景依然是重要的。買賣婚姻與婆媳關係,説媒拉縴與混世青皮,近代中國的衰敗與流氓文化的盛行,其相輔相成的關係,在這部劇作中可謂表現得淋漓盡致。

  在藝術的譜繫上,《錦衣》的複雜性更是難於匆促説清。竊以為,其中有關漢卿和莎士比亞的影子,有《水滸傳》的胚子,有魯迅和老捨得骨架子,更有民間戲曲的各種元素與殼子。感覺它在奇跡般地復活地方性戲曲這樣的質素與形式。若是吟咏起來,完全可以套上不同戲曲的唱念做打,再現一台精彩大戲。按説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現如今沒有什麼人會對這般藝術類型抱有信心,但莫言恰恰就以他點石成金的才能,彰顯出這種藝術形式的生命力。

  還有風格。在我看來,莫言一直在刻意地用“障眼法”或者喜劇性,來處理或者中和其作品的批判力與悲劇性。他成功了。無論是《酒國》《檀香刑》還是《四十一炮》《生死疲勞》等,都是如此。或許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欲揚先抑和“錦衣夜行”,當然也是更高意義上的“警世奇幻”,或者藝術的辯證法。

  莫言有著令人驚訝的感性才華,在任何情況下,他的觀念都不會壓倒其藝術形象。他的傳神之筆,寥寥幾下就能夠點活一個人物,激活一種性格,展開一種話語或腔調,使之在他的藝術王國中披掛上陣,肩負起譏諷世事、鞭撻人性的激越使命。《錦衣》中的人物,尤其如是。

  《光明日報》( 2017年09月04日 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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