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陽市中興大道一座物流園裏的中融能源加注站

□楚天都市報極目新聞記者周萍英 攝影：楚天都市報極目新聞記者周萍英

近年來，國道、省道兩旁，出現了一座座新能源加注站。高聳的招牌和電子顯示屏顯示，油價在每升6元以下，也不標注是什麼油，複合型非糧生物質燃料、液蠟醇醚等各色名稱讓人摸不著頭腦。

近日，有讀者向極目新聞報料：襄陽一些新能源加注站賣的其實是危化品，主要是為了繞開成品油監管和經營資質問題。記者就此展開調查，試圖揭露背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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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稱賣的是柴油

10月28日，極目新聞記者來到宜城市中融能源板橋三農服務站。

這是一座撬裝加油站（一種集加油機、阻隔防爆雙層儲油罐、阻隔防爆油氣回收和自動滅火器于一體的地面加油裝置，外形像一個大集裝箱，可吊裝移動）。綠色罩棚下，2台加油機分列兩邊。

一輛鄂F牌照貨車正在加油。加油機上貼著中融複合型非糧生物質燃料標識，價格為5．88元／升。

記者提著油桶稱要買柴油，並反覆向工作人員確認：“是柴油嗎？”得到對方肯定回復。

收銀室內，有一台電腦和一張簡易床，墻上懸挂著內部工作制度，未看到《營業執照》《成品油經營許可證》《危險化學品經營許可證》等資質。

記者手機支付資訊顯示，收款人為胡某，消費類型為“餐飲美食”。其提供的收據開票方，為宜城市瑞彥停車場。

隨後，記者來到棗陽市中興大道上的一座物流園，一輛輛大貨車停在中融能源棗陽惠灣加注站邊。

“這個新能源燃料到底是什麼燃料？”記者問。

“就是柴油，但説柴油不好辦證。”工作人員回答。

“為什麼比柴油便宜一兩元？”

“不用交稅……”

記者通過微信付款，收款人顯示為“七哥”。

在207國道襄城區歐廟段涅康新能源加注站，廣告牌液晶屏滾動顯示“0＃，5．66”字樣。2部加油機的撬裝加油裝置上印著“液蠟醇醚專用燃料，環保新能源”的廣告語。

記者詢問工作人員，液蠟醇醚是什麼。工作人員解釋：“就是柴油，貨車能用。”記者同樣買了一桶油，收款方顯示為個體戶李某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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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定結論其實是危化品

極目新聞記者在襄陽其他縣區探訪發現，類似的新能源加注站至少有10家。217省道古驛鎮附近，短短8公里集中了8家加注站，其中包含涅康新能源襄潤加注站等3家新能源站。

這些加注站的燃料每升價格均不超過6元，涅康新能源襄潤加注站僅售5．47元／升，比當天0＃柴油的國家掛牌價7．29元／升，便宜了1．82元。

記者觀察發現，來這些加注站加油的以本地牌照大貨車居多。貨運司機吳師傅告訴記者，“我不會去這些站加油，跑長途的，萬一路上車子有問題，損失更大。”而廂式貨車司機李師傅則稱：“加一箱油能便宜一兩百塊錢，目前用著沒啥問題。”

如此優惠的燃料，到底是什麼？

據了解，記者探訪的10家新能源加注點，其供應商主要有2家：中融生物科技（湖北）有限公司和河南涅康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天眼查”顯示，這2家公司的經營範圍均不含“危險化學品”。

根據應急管理部等10部委公告，自2023年1月1日起，柴油全部納入危險化學品管理。若真如加注站工作人員所稱“就是柴油”，那麼，這些加注站明顯是超範圍經營。

“我們賣的不是柴油。”11月20日，中融公司一羅姓負責人否認了加注站工作人員的説法。他表示，公司生産的是液體燃料，不屬於成品油和危險化學品。目前，中融複合型非糧生物質燃料沒有國家行業標準，只有企業標準。“按照企業標準，我們的燃料是合格的。”他説。

該公司提供了一份鑒定報告，報告日期為2024年7月4日。檢測結論顯示：“經紅外、核磁、氣質聯用等儀器測出該液體成分，根據危險化學品目錄2015版核對，液體成分物質不在目錄中，故推斷該樣品不屬於危險化學品。”

而河南涅康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客服則告訴記者，液蠟醇醚是通過煤氣化合成的燃料，“我們的燃料可以加所有的柴油車，總部法務負責幫忙辦證。”

與此同時，記者也將之前獲取的三份油樣，送第三方檢測機構進行2項檢測，得出如下結論：

按照壓燃式發動機用柴油産品相關強制性國家標準——GB19147－2016《車用柴油》檢測，中融能源棗陽惠灣加注站油樣“潤滑性校正磨班直徑”“硫含量”指標均不合格，歐廟涅康新能源加注站油樣“潤滑性校正磨班直徑”指標不合格。

《危險特性分類鑒別報告》顯示，中融能源板橋站、棗陽惠灣加注站和歐廟涅康新能源加注站3份油樣的成分中，含有單環芳烴、多環芳烴、不飽和烷烴、多環烷烴化合物。鑒定結論為：屬於《危險化學品目錄》（2015版）列明的化學品，為第3類危險物質，是易燃液體，有毒性，對人體有危害，對水生環境、水生物毒性極大且具有長期持續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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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內人士揭開行業亂象

一位行業人士推測，可能是商家送檢樣品與實際銷售産品不符，才導致檢測結果大相徑庭。

武漢紡織大學教授、湖北省化學與化工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再生油協會專家組專家夏明桂教授表示，衡量産品是不是柴油，要看成分。從檢測結果來看，記者送檢的3個油樣為重質柴油。

夏明桂教授介紹，3份報告組分中含有單環芳烴、多環芳烴、不飽和烷烴和多環烷烴化合物。由飽和鍵構成的有機物，在發動機內燃燒會相對容易，如正構（鏈式）烷烴屬輕質柴油。而芳烴因具有穩定的苯環結構，則需要更高的溫度和壓力才能被點燃，屬重質柴油。輕質柴油具有良好的動力性能，燃燒充分，節能環保，用於柴油汽車、拖拉機等高速柴油發動機燃料。重質柴油必須通過催化裂解、氫化工藝，才能得到輕質柴油。“煉製過程中，如果工藝技術不達標，裂解不完全，或氫化不完全，就會含有多環烷烴和多環芳烴，是無法得到輕質柴油的。”通俗地講，就是不達標的半成品柴油。

湖北省成品油流通協會副秘書長張亮平表示，打著“新能源”的幌子，實際銷售汽柴油，是成品油行業內的“隱性資源”。“隱性汽柴油”往往通過各種方式規避監管，以偷逃成品油消費稅。“這種情況在很多地方都有。有的煉廠生産出的汽柴油産品以其他化工産品的名目銷售，還有一些油品出廠後不達標，最後以組分的形式賣給調油商，經過各種加工後，以‘新能源’名義或其他形式流入市場。”張亮平説，“隱性汽柴油”通常品質不合格，但通過“新能源”的名義繞開監管，坑害消費者的同時，又存在極大安全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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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部門稱將調查核實

如果新能源加注站出售危化品，歸誰管？

2022年3月，湖北省商務廳、省發改委、省應急管理廳、省市場監督管理局聯合發佈《關於加強新能源液體燃料違規經營問題監管工作的通知》，要重點整治“通過添加其他成分與車用燃油進行混兌，以新能源、清潔能源、環保能源、綠色能源、清潔燃料、調和燃料、輕質迴圈油等名義，進行違規經營，逃避成品油市場監管的行為”。

針對經營溶劑油、助動劑、汽車尾氣清潔劑、生物質液體燃料等産品的企業，應急管理部門核發《危險化學品經營許可證》時，在許可範圍中應註明“不得用作汽車燃料”；市場監督管理部門核發《營業執照》時，涉及危險化學品的經營範圍應該表述為“危險化學品經營”。對於在營站點為機動車加注不符合國家産品品質標準的新能源液體燃料等經營行為，要嚴格查處。

襄陽市商務局商貿科負責人稱，商務部門負責成品油管理，新能源加注站出售的是什麼産品，應先由質監部門認定。

襄陽市能源局能源監管科負責人稱，發改委只是立項備案，監管沒有明確到部門。

襄陽市應急管理局、襄陽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相關科室負責人表示，將對相關站點進行調查核實，一旦證實其有違規行為，“該查封的查封，該取締的取締。”

記者了解到，今年9月，襄陽市有關領導曾對一份《關於取締偽新能源加注站的報告》進行批示，但至今未見當地採取有效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