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文藝“二次創作”面臨挑戰
【網聚青春的聲音】
編者按
從某種意義上説，網路文藝是青年一代進行自我表達、展現個性才華的舞臺，他們的趣味和思維也直接影響著網路文藝的發展格局與走向。新生代力量如何看待網路文藝的總體發展態勢，對於具體的網路文藝現象有哪些獨到觀察，又有哪些新的展望與期待？我們專門開闢“網聚青春的聲音”欄目，希望更多的年輕人命筆撰文，圍繞如何認識和繁榮網路文藝這個話題發表各自的創見。
當今時代，網路全面重塑了人們的生活。從物質到精神，網路基本上完成了對人的一切延伸，包括人的大腦和中樞神經。當人們依賴網路而生活時，也幾乎不假思索地依賴網路而思考。極度便利的物質世界呈現出令人警覺的批量化、同質化的現象，而這種現象早就蔓延到了精神領域。
在這個大背景之下，網路文化的原創性問題被提了出來：在這個資源和資訊的共用已居於高水準的網路時代，人們如何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文化又何以保持其原創性活力？對這個問題的探討或許需要我們轉換一下思路，即網路時代的文化原創性可能已經獲得了更為豐富的表達方式，需要我們在種種蕪雜的現象之中進行辨析。其中，與原創性緊密相關，卻往往被草率地置於其對立面的“二次創作”問題就具有代表性。
“二次創作”並非網路時代的獨特産物，而是作為一種文藝創作的手段古已有之且廣泛存在。如章回體小説《三國演義》即是對史書《三國志》的“二次創作”。元雜劇《灰闌記》更是經歷了從布萊希特的劇作《高加索灰闌記》到香港作家西西的小説《肥土鎮灰闌記》這般跨語言、跨文體的再創作。網路時代“二次創作”的特殊性在於，它在一個虛擬空間裏實踐了後現代主義的創作觀念。
在後現代語境下，所有的創作者、所有的文體、所有的素材及創作成果都獲得同等的地位。後現代多使用拼貼的手法，視“快感”——而非“崇高”——為藝術的主要追求。後現代藝術得以實現的技術性前提是機械複製時代的到來，藝術品在科技的支援下得到廣泛傳播，欣賞藝術的門檻全方位降低，創作者們也真正走進了大眾世界。由此，技術改造了藝術的價值觀。後現代主義的視野有助於人們發掘出網路時代“二次創作”現象內部的原創性活力，將其與抄襲、複製等惡劣的侵權行為區分開來。
4月初，數十家影視公司、行業協會、視頻網站發佈聯合聲明，共同呼籲廣大短視頻平臺和公眾賬號生産運營者尊重原創、保護版權，未經授權不得對相關影視作品實施剪輯、切條、搬運、傳播等侵權行為。聯合聲明矛頭直指“二次創作”短視頻的合法性問題，有關部門也明確表示將嚴厲打擊短視頻侵權盜版現象。這一事件之所以在網路領域引發熱議，主要原因在於“二次創作”在當下網路文藝生態中的重要影響。就網路用戶的整體情況而言，“二次創作”正是他們參與創作活動的主要形式。
正如後現代寫作的産物都是“可寫性文本”，文本不再被控制在作者所給定的意義之下，讀者通過自己的創造性解讀真正完成文本的寫作，讓文本獲得意義。在這個過程中，作者與讀者處於平等的位置，他們之間的界限被擦除，讀者成為創作者中的一員，對最終的藝術成品享有完整的權利。當下的網路用戶所追求的正是同一種權利，即作為文化産品的欣賞者或消費者，真正參與到文化産品的創作之中，建構雙向互動的創作閉環，“二次創作”正是這種雙向互動關係較為成熟的表現。
網際網路技術的高度發達為“二次創作”的興盛提供了雙重意義上的基礎性支援。在技術層面，網路的全面鋪開降低了使用門檻，將網路世界開放給社會各個階層的使用者，並賦予網路使用者幾乎完全平等的發言權，有效地刺激了網路用戶的表達慾望。在為人們提供表達空間的同時，網際網路的開放、共用特徵，也供應了足夠的資源與素材，以幫助人們完成表達。以短視頻製作為例，視頻剪輯軟體的操作難度一再降低，使用教程鋪天蓋地，更有各種專門或綜合性的平臺可供成品投放。
同時，網際網路技術的發展帶來了社會心理的轉變。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網民數量已達到9.89億，網際網路普及率達70.4%。這個規模龐大的群體完全可以被視為社會的主體部分，而他們正在深受網際網路的影響。在一個資訊爆炸的網際網路世界中，網路使用者時刻發出並接收著資訊，時刻進行著表達與被表達的遊戲。由於網路本身的活躍性與網路時間的碎片化，徹底個人式的自我表達是不切實際的，成本也過高，從某一個母文本出發來進行二次闡釋就顯得更加便捷、有效，並有助於自己的觀點獲得更廣泛的傳播。這種二次闡釋有各種形式，如社會新聞下的網路評論、視頻網站的吐槽彈幕、經典作品的同人小説等，從只言片語一步一步發展為成熟的“二次創作”。
“二次創作”是網路時代原創性的特殊表現形式，植根于網際網路技術的高度發達和大眾表達慾望的空前高漲。網路世界縮短了文藝作品創作者與消費者之間的距離。標準的網路原創性作品，如以連載方式發表的網路文學，其創作過程已無法脫離作者與讀者評論之間的互動。而“二次創作”是一種反向的互動，紮根于原作的評論自身獲得了獨立生長的可能。“二次創作”是一種真正的大眾文藝形式，大眾不再是默認的受眾，而是創作本身的一部分，他們不僅僅滿足於以“反饋”的方式參與作品的完成，而是進一步拆解、打碎成品，並通過自己個人化的表達方式加以重新組裝。
因為原作的存在，“二次創作”面臨著原創性與合法性方面的質疑。然而，網路文藝的創作本身就帶有“二次創作”意味，網際網路強大的資訊收集和整理能力將“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推到了極致。從嚴格的“原創”意義上看，大部分的網路創作，都可以被歸結為對龐大的網路數據庫中個別元素的不同排列組合。在網路時代，對“原創性”的看法可能需要作出改變，重要的不是基本元素的重復與否，而是如何對其進行篩選與組合，並在這個“拼貼”與“混同”的過程中進行個性化的獨特表達。
網路文藝的“二次創作”絕不意味著抄襲或複製，而是以自我表達為前提的創造性重構。這種創作本身的著作權如何得到保障，以及“二次創作”對原作如何使用才不會造成侵權，需要法律法規的進一步完善與引導。“二次創作”借助網際網路平臺，將創作權利與發表途徑開放給了所有網路用戶，在激活大眾文藝活力的同時，也對權利邊界和創作導向的把控提出了更高要求。如何做到通俗而不低俗、享權而不侵權，是“二次創作”真正激活網路文藝原創性力量所面臨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