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祥儂：福利養殖 讓走地雞向前一步

對很多人而言，動物福利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概念。許多人聽到動物福利，第一反應都是：“人的福利還沒照顧好，就要搞動物福利？”

在祥儂生態農莊負責人碧嫦的理解中，動物福利意味著雞不再在A4紙大小的狹小空間內度過一生，更代表自然、健康的養殖方式——在女兒出生後，她尤其希望能夠給予下一代更健康、放心的食品和環境。“減少抗生素的使用，讓雞自己有抵抗能力。它和食品安全、人的安全息息相關。”

祥儂是成都市放養雞標準化示範場。在農業農村部的官網中，以其名字冠名的“祥儂雞蛋”、“祥儂雞肉”與一眾地理標誌農産品平起平坐；今年6月，農業農村部副部長于康震來到祥儂視察，鼓勵他們將産品與國家重點推行的“食用農産品合格證”相結合。

它也將成為中國“非籠養雞蛋”福利養殖標簽的首批使用者。在都江堰，走地雞向前一步。

一、轉型升級：農旅結合，溯流而上

祥儂並非散養起家。2011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於實施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的意見》，碧嫦的父親王永抓住這一機遇，成立了祥儂，在通過無公害産品産地認證後成為當地七家有資格為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供應雞蛋的企業之一。他們以集約化的方式籠養蛋雞，只有撿蛋是人工操作，其他都是機器，在可能範圍內最大化産量和生産速度。

市面上常見的籠養雞蛋通常8個一斤，每斤價格三四元，折合成單個則是四毛上下。而政府的訂單允許更高的利潤空間——雞蛋的上限為一元一個，通常競標的企業都會出價7毛至9毛，“效益還不錯，多的時候一天有幾萬的需求量，我們還需要找周邊的農戶去供應”，但産品放到商超裏則沒有太多優勢。

2013年，因為政策調整，營養餐的訂單萎縮。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祥儂也開始思考如何轉型升級，提升産品的附加值：“單做（面向市場銷售的）養殖，利潤率不超過10%。”

王永認為，需要打通從生産到終端消費的完整産業鏈，才有更多的利潤空間。成都一帶對於“散養”特別情有獨鍾，祥儂轉型的第一步便是順應當地的文化，改建、擴建基地，轉變為散養＋餐飲的農莊模式。2015年，祥儂成為成都市的放養雞示範場。地處都江堰，背靠青城山，自帶遊客流量，無疑是祥儂轉型農旅的天然優勢。

最開始，餐廳沒有知名度。祥儂便和旅遊社合作，向旅行團發放免費的餐食券，逐漸積累口碑：“很多人到現場看了養殖環境、品嘗了雞和雞蛋，然後（覺得好）買回去，可能就會發展成我的會員，有一些長期的訂單。”

經過幾年的探索之後，祥儂的渠道體系逐漸成型。他們對於電商沒有過多的投入，一方面，他們的電商顧客主要來源於到店體驗過的回頭客；另一方面，加上包裝和運輸成本後差不多是3元一個蛋，許多顧客接受不了。

目前，他們以門店消費為主，並建立了自己的會員體系。店內每個月需要消耗3000隻雞，養殖場平均每兩三個月就需要新進一批雞苗，僅柴火雞一道菜每天平均的供應量就在50隻左右，按照88元/斤、每只雞5斤計算，意味著2萬元出頭的進賬。雞蛋也遵循這一模式：“來店裏的客人買雞蛋可以買一送一，相當於1元一個蛋。有的客人就會帶幾盒回去，自己吃或者送給親朋好友。”

在轉型兩年後，祥儂便實現了前期投入回本，開始盈利。王永粗略估算，毛利率能夠達到100%，飼料、人員工資和平臺推廣構成了最大頭的運營成本。

有趣的是，門店的租金為零——青城山正在往康養旅遊的方向發展，當地的地産商主動找到祥儂，將閒置的土地“借”給他們，因為餐廳能夠為樓盤提供配套設施，另一方面，被祥儂吸引的客群中也不乏樓房的潛在購買者，“還真的有促成幾單”，碧嫦笑説。

如今，農莊每天接待300人左右：“雞和雞蛋都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

二、挑戰之下：福利養殖突破重圍

轉型之路並非沒有挑戰。散養在成都乃至四川都不是新奇的事，碧嫦一度苦惱于如何差異化：“大家都做散養，我要怎麼告訴大家我的雞好？”

2017年，到北京考察後，祥儂引進了肉蛋雙用的北京油雞。這是一種慢速雞，頭上有鳳冠，雙腳覆蓋長毛，是“1949年開國宴上用的雞”。從育雛房開始，公雞需要158-200天才長大成熟，作為柴火雞的食材，母雞則作為蛋雞，每3天産一個蛋。油雞的肉質非常獨特，“衝著本地雞來的當地人在吃過油雞之後，也會傾向於選擇油雞。”

北京油雞為碧嫦打開了新思路。一方面，祥儂從文化入手，將油雞應用於當地名菜“白果燉雞”的烹飪，併為其工藝申請非遺；另一方面，這也讓她第一次了解到動物福利的概念。她發現，這和自己一直嘗試去營造的模式有許多相通之處。

祥儂利用先天的地理優勢進行林下養殖：兼具觀賞性的桃花樹成為天然棲息架，柚子樹掉落的果實提供豐富的營養，廢舊輪胎填上沙土轉變成雞用來清理羽毛的沙浴池。就連“吸引雞啄食吊在頭頂的胡蘿蔔”也能夠讓雞表達啄食和探索新事物的天性。這些都是歐盟蛋雞福利的必須項目，而在兩片林地上輪流放養也避免了對草皮的破壞。

“我們家的雞特別愛站在一個東西上面。比如説廢舊輪胎，它特別愛站在那，磨自己的羽毛。基本上（環境的設置都是）根據它的特性來。但我們也跟大家講，我們不是説散養就是好的，要按流程來，比如説雞會生病，要給它打疫苗、吃藥。福利不是説不管它，讓它野生野長。而是科學地飼養，但要給它一個自然的環境，幫助它成長。”

在接觸到“福利養殖”的概念後，祥儂有意識地在原有的放養基礎之上做了一些改進，舉例而言：儘管天性的滿足能夠較好地保障雞的健康成長，中草藥的使用進一步減少了激素和抗生素的使用，他們對雞的健康也有更加科學的疫病防治，“所以之前禽流感的時候我們都不怎麼擔心”；在屠宰方式上也尋求更為人道、快速的方式（目前還是傳統的放血死亡）。除此之外，生物質的有機迴圈也成為祥儂關注的一個重點：雞的糞便收集之後，會進入乾濕分離的機器壓成小塊的肥料，重新回到土地。

2018年，祥儂通過動物福利國際合作委員會（ICCAW）申報了由世界農場動物福利協會（CIWF）頒發的金雞、金蛋兩項大獎，且都獲得了五星級的最高評級。這是碧嫦原先沒有想到的：“因為我們只是一個家族小企業，和大企業競爭，原來覺得能得三四星就不錯了。拿了獎之後有很大的信心，覺得可以把整個事情做得更好。”

在拿到福利養殖的獎項之後，溢價變得順理成章。以柴火雞為例，普通的商家柴火雞售賣30-40元一斤，祥儂的則可以賣到88元一斤。“但我們可以告訴客人，我們的雞之所以好是因為福利養殖、有機認證，雖然不一定完全明白，客人也會認為這是好的。”

三、時代機遇：來自農業農村部的認可

2020年6月份，疫情緩和的時候，國家農業農村部副部長于康震來到祥儂，調研食用農産品合格證的使用情況。

早在2017年，于康震部長曾在世界農場動物福利大會上致辭，表示“促進動物福利是經濟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産物”。碧嫦和朋友們猜測，這或許是他前來視察的原因。這一次他見到福利養殖的模式，更是給予了肯定：“在中國適度發展福利養殖是可行的。”

由於福利養殖順應動物自然習性、符合生態規律的特性，某種程度上，它也意味著更加健康、可持續的農産品，于部長將其稱作“養殖業轉型升級的重要抓手”。

作為抓手的福利養殖是一種“方式”，其呈現需要一個載體、一個證明，而推廣中的合格證正是這樣的載體：碧嫦將合格證比作“農産品的身份證”，它確保市面上每一件農産品都能夠追溯到生産者，農戶需要保證自己的農産品不含農藥和獸藥殘留、安全可靠——有能力的企業自行列印，散戶、小農戶可以在商場、集市處列印證明産品合格的序列號，並簽上自己的名字，保證追責的可能性。

同時，合格證也允許生産者“定制化”自己的身份證，通過豐富追溯碼掃出之後的內容來體現自己的獨特之處，對祥儂來説，這些獨特之處是動物福利獎項、無公害、有機、名特優新農産品等等認證和榮譽。

值得一提的是，動物福利國際委員會近期正在推行“非籠養”標簽和證書，祥儂正是第一批得到“非籠養”評價的企業之一。可以預見的是，福利養殖的標簽將與有機産品、綠色産品的標簽發揮相似的作用，為消費者提供更加資訊透明、符合可持續理念的選擇。

今年，祥儂被農業農村部樹立為“全國食用農産品合格證標桿企業”，目前四川僅此一家。未來，市面上所有的農産品都將需要合格證。作為標桿企業，祥儂不但對自己産品的品質安全負責，也承諾帶動週遭至少200家農戶，盡最大的努力推行食用農産品合格證。

“18年獲得的獎項，20年開始開花。”碧嫦這樣描述動物福利獎項帶來的影響。在更早的時候，種子已經破土而出。2019年時的名特優新産品申報或許是一個例證。“我們這邊申報名特優新産品比較困難。一般申請下來也都只會對品項和地域認定，不會給單獨某一個公司前綴。但我們通過動物福利國際合作委員會報給農業農村部，可能因為是動物福利産品，批給我們的是帶有公司名稱的祥儂雞蛋、祥儂雞肉。”

來自農業農村部的認可無疑能夠促使當地政府重視“福利養殖”的價值。出於對水源、環境的保護考慮，也出於發展旅遊的需要，當地政府並不鼓勵養殖，祥儂是青城山唯一一家“倖存”的養殖企業：“我們和他們説我們是獲獎的動物福利企業，又能和旅遊結合，可能他們就考慮了一下，把我們留了下來。”

四、願景：立足都江堰，向世界推薦

今年以來，越來越多的人好奇：“福利養殖到底是什麼？它好在哪？”

2018年到法國巴黎領獎，讓碧嫦見識到“西裝革履做農業”，感受到農業和人息息相關。她提到一個令她印象深刻的農場：採用玻璃房結構，房間裏模倣自然環境，雞可以在規定的時間走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也降低了散養帶來的球蟲病等風險。“現代農業就應該這樣，並不是我們傳統印象中臟亂差的。可以有倣自然的環境，可以用科學的方法做，真的是一個可持續的東西。”

有了這樣的示範在前，碧嫦更加想要把農業做好，將祥儂做成西南地區的動物福利展示窗口：“在都江堰向世界推薦。”

碧嫦看到，對動物福利有需求的企業正在增加，她也希望能盡到自己的努力和責任，讓更多的人因為“動物福利”購買他們的産品。

因此，到店消費的客人會看到印有金雞、金蛋福利養殖獎和食用農産品合格證介紹的燈箱；未來，祥儂計劃在店內播放福利養殖的視頻，讓更多人了解這個概念究竟意味著什麼：“有很多客人感興趣為什麼我們的雞這麼好吃。我們會花很多時間讓顧客了解菜的背景是什麼，不是説好吃就好，這個菜的背後有很多含金量。”

需要承認的是，現階段的遊客被祥儂吸引並不必然是——甚至可以説大部分都不是——因為動物福利：“我發現大家很喜歡這種自然的、走地的養殖方式，不提動物福利，大家就會想去看一下。”

這或許是一種無意識的認可，但它也傳遞出一個明確的資訊：市場需要被教育。

對很多人來説，動物福利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概念。許多人聽到動物福利，第一反應都是：“人的福利還沒照顧好，就要搞動物福利？”

在碧嫦的理解中，動物福利意味著雞不再在A4紙大小的狹小空間內度過一生，更代表自然、健康的養殖方式——在女兒出生後，她尤其希望能夠給予下一代更健康、放心的食品和環境。“減少抗生素的使用，讓雞自己有抵抗能力。它和食品安全、人的安全息息相關。”

她又説：“我跟別人講概念時，大家會覺得這個概念很虛，給別人洗腦。講得再多，産品需要有直觀的體驗，確實有説的那麼好，他才會接受産品、接受理念的普及，然後再讓産品印證理念。”

大眾點評上地區特色菜排名榜首、0差評的雞蛋、高比例的回頭客……這大概都是對祥儂理念的無聲肯定。而乘著時代的東風，很難不去期待它所代表的未來：雞在林下自由奔跑，就像一隻雞該有的樣子；人們惶惶于食安已成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