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3日,內蒙古鄂爾多斯庫布其沙漠腹地。沙柳、檸條、梭梭,葉片碧綠如洗。一簇簇綠葉連起來,海一般浩瀚。
登高遠眺,南北兩側的綠色“長城”,猶如兩隻有力的大手,攥緊黃沙,直插大漠。東西長262公里、南北寬70多公里、總面積1.86萬平方公里——幾個數字,讓庫布其沙漠在腦海中延展開來。
40年前,這裡寸草不生、風蝕沙埋,人們深受其害、深知其苦。
與生俱來的倔強和堅韌,造就了庫布其人不服輸的勁頭。
他們是家園的守望者。庫布其人用堅守,抵抗住風沙的侵襲,創造了人進沙退的奇跡;
他們是創新的實踐者。庫布其人用智慧,讓沙漠從負擔變機遇,成為安居樂業的美好家園;
他們是神奇的繪畫家。庫布其人用雙手,讓三分之一的黃沙披上綠裝,在茫茫大漠繪就了一幅靈動清澈的綠水青山圖。
沙漠治理面積達6460平方公里,涵養水源240多億立方米,創造生態財富5000多億元。近40年來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庫布其成功實現了從“沙進人退”到“綠進沙退”的歷史性轉變,成為世界上唯一被整體治理的沙漠,被聯合國確定為全球首個“生態經濟示範區”。
在當今艱苦卓絕的治沙實踐中,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已經化為庫布其人的行動自覺。蒼涼的大漠,綠色意味著生命,意味著希望,已經成為一種信仰,浸潤到庫布其人的血脈中。
相依相存、不離不棄的深切守望——
守住沙漠、守衛綠洲,不把沙漠當包袱
鄂爾多斯市準格爾旗西南的一座山頭上,一棵千年油松傲然挺立。大松形同傘蓋,撐舉于丘陵溝壑間,一樹翠針,錚錚若鐵。
這棵高原的“活化石”,仿佛向人們訴説著庫布其的滄桑巨變。
庫布其,蒙語意為“勝利在握的弓弦”。700里黃河,宛如弓背,巍巍陰山,橫亙東西。黃河龍脊與陰山之險,勾勒出這塊被山帶河的寶地,賦予了庫布其龍盤虎踞的自然稟賦。
2000年前,這裡森林茂密、水草豐美,生息著北狄、匈奴等草原民族,成群的牛羊和馳騁的駿馬,映射出茫茫草原狩獵和遊牧文化,誕生了驚艷世界的鄂爾多斯風格草原文明;
200年前,這裡連年放牧開荒,豐美的草原嬗變為蒼涼的荒漠,“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牧歌漸漸淹沒于茫茫風沙之中;
40年前,庫布其生存條件惡劣,“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十幾萬百姓飽受風沙之苦,淪為蓬頭垢面的生態難民。
“清湯掛麵碗底沙,夾生米飯沙磣牙”“白天屋裏點明燈,夜晚沙堵門,立春不出門,出門就活埋人……”杭錦旗獨貴塔拉鎮道圖嘎查村民布仁巴雅爾的這句順口溜,就是昔日沙區的真實生活寫照——
小時候,常常一覺醒來,房子就被沙埋了,沿著沙楞子,孩子們就爬上了屋頂的瓦片片;
沙漠裏沒有路,騎駱駝到最近的鎮上購物,來回一趟要6天,一次得置辦半年的生活用品;
蓋房子,要用羊從沙漠外馱磚進來,年復一年。即使寬裕一點的人家,用駱駝搬運磚石,蓋起一座像樣的房子也要3年之久;
沒有醫院,生了病只能用罐頭瓶烤火拔罐兒,發燒了用針扎破手指放放血,再用熱水捂一捂。
“不治沙就沒活路”“拼死也要跟沙漠鬥一斗”“風沙是厲害,可我們也不怕,無論如何也要給子孫後代留一條活路”。面對黃沙的欺淩,庫布其人骨子裏倔強的基因在覺醒。
黃沙吹到家門口,吹到了屋楞上,種樹播綠就從家門口開始。
達拉特旗中和西鎮官井村村民高林樹年近花甲,跟眼前這方沙地已經鬥爭了28個年頭。“我父親就種樹。我們弟兄3個,我叫高林樹,老二叫高樹林,老三叫高雨樹。老人説,你可得栽樹,樹長大了就可以固沙。”樸素的願望,支撐著高林樹向沙漠宣戰。
沒有苗條,他拿自家的5隻羊換回樹種苗條;沒有路,他肩挑背扛把苗條一捆一捆背進去。“馬車、牛車、勒勒車、雙六輪、大解放……”拉苗條的交通工具在換代,治沙的信念卻始終如一。
高林樹領著一家人冒著嚴寒酷暑治沙,承包的荒沙面積越來越大,茫茫沙海裏已播下5000畝綠洲。
在他的帶領下,村民們紛紛加入包地治沙的行列。如今的官井村,林地面積增加到19萬多畝,綠林縈繞、莊稼成行的美景重現眼前。
樹和綠,是茫茫大漠中的圖騰。像守望生命一樣,沙漠中的居民守望著自己的家園。
“小時候我有兩個夢想:一個是搬走這座沙漠,讓沙漠變成綠洲;另一個是不再挨餓。”紮根庫布其治沙30年的億利資源集團董事長王文彪説,“在我眼中,沙漠就是財富。”
守住沙漠、守衛綠洲,不把沙漠當包袱。從被動治沙到主動治沙,從為了生存到為了發展,庫布其人對綠色的渴求在升騰,對家園的守望在沉澱。
在這份渴求和守望中,樹活了,沙綠了,人富了,庫布其的沙疙瘩變成了金疙瘩。
“庫布其人幾十年如一日,盡心盡力守住美好田園,守好精神家園,守護綠水青山,讓沙漠成為人類的朋友,共謀、共建、共創、共贏、共用一個無愧於歷史的綠色時代。”鄂爾多斯市委書記牛俊雁説,庫布其的治沙奇跡,是以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為指引,推進美麗中國建設的生動實踐,為應對全球重大生態問題、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提供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樣本。
經過幾代人的不懈努力,庫布其三分之一的沙區得到治理,沙區農牧民每人平均收入由不足400元增長到1.5萬多元。沙漠腹地裏一棵棵茁壯成長的沙柳,正在見證歷史、見證奇跡。
戰天鬥地、百折不撓的治沙精神——
渴不死、餓不死,給點陽光就活得好好的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這句話適合中原,適合江南,可不適合沙漠。在沙漠走過萬遍,風沙依然讓一切了無痕跡。修路,在庫布其似乎遙不可及。然而,鄂爾多斯杭錦旗人卻不信這個邪。
面對沙魔,杭錦旗人意識到,要智取不要蠻幹。他們的路徑,就是“化整為零”“南圍、北堵、中切割”“以路劃區,各個擊破”。
1997年,杭錦旗決定修建一條穿沙公路,實現對庫布其沙漠的切割。
“天當被子地做床,黃沙拌飯可口香。”杭錦旗人帶著鋪蓋卷,啃著幹烙餅,就進了大漠。水喝完了,拿起鐵鍬在沙漠的濕地就地挖水喝。“水都是紅褐色的,澄一澄就喝,再不行就蓋上一塊毛巾濾一下。別看那水臟,喝起來可甜著嘞!”億利治沙專家韓美飛回憶。
鑼鼓喧天,紅旗招展,人山人海。然而肆虐千年的沙漠,可不把這種氣勢放在眼裏。一夜之間,黃沙就把剛鋪好的路基埋住,一天的血汗白流了。
“要修路,更要護路!”用沙柳編成網格,再在網格裏種樹。公路兩側,150萬畝護路林帶穿沙而起。
在穿沙精神感召下,杭錦旗的幹部職工放棄休息,扛起鐵鍬;億利集團的職工離開車間,撲向黃沙;各嘎查的農牧民放下牧牛鞭,背上草籽樹苗。三年寒暑,七次會戰。1999年10月8日,穿沙公路三級油路全線貫通。
穿過漫漫黃沙,庫布其從此找到一條治沙新路。
這是一條黨委政府政策性主導,多元投入、多方參與的生態恢復建設之路。
一場全民總動員的治沙持久戰在鄂爾多斯打響,號角聲響徹大地。在“反彈琵琶,逆向拉動”“掏錢買活樹”的約束機制和“以補代造”“以獎代投”的政策激勵下,農牧民紛紛爭沙搶沙承包治理,企業紛紛包地治沙、投資林沙産業,涌現出“拄棍老漢”杜佔明、“治沙愚公”烏冬巴圖、“護綠使者”田青雲等一批防沙治沙先進個人。
這是一條企業産業化經營,地方興業、生態增效的沙漠綠色經濟之路。
“我們堅持用産業化的思路指導生態建設,把防沙治沙與産業發展有機結合,積極推廣‘農戶+基地+龍頭企業’發展模式,形成了生態修復、生態牧業、生態健康、生態旅遊、生態光伏、生態工業等六位一體和一、二、三産業融合發展的生態産業綜合體系。”牛俊雁介紹。
這是一條科技持續化創新,因地制宜、合理推進的科學治沙之路。
在黃河沿岸建立一條240多公里的鎖邊林,鎖住風沙;再向沙漠大規模進軍,通過在沙漠裏修築多條公路,以路劃區,分而治之;沿路通電、通水、扎網格,種樹、種草、種藥材,把沙漠化整為零。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茫茫大漠漸趨染上綠的色彩。
苗條、苗樹,説到樹,庫布其人喜歡用“苗”這個字。在他們心中,呵護綠色猶如呵護襁褓中的嬰兒。
為了把樹種活,庫布其人煞費苦心,也繞了不少彎子。
“一開始我們用鍬挖種樹;後來把沙丘推平了,在上面種樹;之後又用網格打沙障種樹,還用過空瓶插柳的方法來節水保活……”王文彪説,他們甚至不惜花費2700萬元從美國引種小葉楊樹,但很快就因不適應環境而大面積死亡。
反覆錯,反覆試,最終耐旱灌木沙柳、檸條、花棒、羊柴、甘草、紫花苜蓿等被選為固沙治沙的“當家花旦”。
樹種選定了,怎麼種,又成了大問題。
“最初,我們覺得在沙漠裏種樹是個笑話,風吹沒了再來栽,白天種晚上澆,勞心費力。”億利治沙生態民工聯隊長高毛虎説,一畝地種30多苗樹,打網格就要1000多元,成活率只有20%。
在大漠裏種樹,剩下的水捨不得喝,都用來澆樹。不經意間,一個改變沙漠種植的大發明,水衝植樹法誕生了:用水管的水壓在沙地衝出1米深的細孔,將樹苗插入孔內,挖坑、栽樹、澆水三步驟一次性完成,整個過程僅需10秒。
這個發明比鍬挖植樹效率提高了60多倍,更可貴的是,成活率超過了90%。
各種治沙妙招層出不窮:氣流法、水衝法、螺旋鑽法、甘草平移技術、風向數據法造林技術、大數據無人機造林……科技支撐下,庫布其的沙丘變得溫柔起來,綠洲一天天長大。
“我們就像沙柳,渴不死、餓不死,給點陽光就活得好好的。”治沙能人張喜旺説。
7月25日,雨後初霽,碧空萬里,穿沙公路一側的沙丘上,綠植組成的5個大字“綠色中國夢”傲然矗立。背後的庫布其,森林覆蓋率、植被覆蓋度由2002年的0.8%、16.2%增加到2016年的15.7%、53%,生物種類由十幾種增至530多種。周邊的人工林、飛播林、網格沙障和綠草鋪展開的油綠畫卷,平靜訴説著庫布其的生態巨變。
綠富同興、共治共用的中國智慧——
庫布其模式,是中國的,更是世界的
盛夏,庫布其國家沙漠公園綠茵如織。公園北大門,“朔方古郡”幾個大字遒勁有力。公園中心的七星湖,宛如仙女依大漠而棲。
在這裡,庫布其有著她的靜謐和安詳。寬厚胸懷裏,演繹了遊牧文明的壯麗詩篇;耕耘稼穡中,描繪了農耕文明的絢麗畫卷。遊牧文明和農耕文明的交融,東西方文明的碰撞,庫布其迎來了全世界的矚目。
“綠了一片沙漠,興了一片産業,富了一方百姓”,共治共用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在庫布其治沙模式中,動人而清晰。
走進孟克達來位於沙漠牧民新村的牧家樂“大漠人家”,時尚的沙發、鮮艷的茶几,現代氣息撲面而來;桌上的特色餐、墻上的馬頭琴,古樸韻味蘊涵其中。
從單一的農牧民,到沙地業主、産業股東、旅遊老闆、新式農牧民,孟克達來不僅身份多了,致富的信心也更足了。“1200畝確權林地、100畝甘草、100多頭牛,有自己的馬隊、駝隊、汽艇、沖浪車搞旅遊。”孟克達來臉上洋溢著安逸和富足。
變征服沙漠為善待沙漠,庫布其模式用新理念演繹著生態文明的生動實踐。
站在庫布其國際沙漠産業園舉目遠眺,深藍色的太陽能光伏板連綿不斷。這些迎著陽光轉動的太陽花,點燃了農牧民發展沙漠光熱産業、板下養殖産業的致富夢想。
150公里外的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響沙灣,雪白的蓮花酒店,像沙漠中的精靈,讓眾多遊客流連忘返。由七星湖、響沙灣、銀肯塔拉等沙漠生態旅遊項目領航,庫布其沙區經濟發展模式實現了綠色轉型升級。近10年,庫布其生態旅遊景區累計接待遊客近1000萬人次,實現收入24.6億元,“死亡之海”變成了“希望之海”。
點沙成金,染綠成富,庫布其的大漠裏奏響了新的變奏曲。
從“沙進人退無躲藏”到“人沙對峙互不讓”,再到“人進沙退變模樣”,最終到“不以綠色畫句號,産業鏈上做文章”,庫布其人把局部生存環境放到長遠發展大格局中考量,理性選擇與創新方法匯聚起嶄新力量。
“黨委政府政策性推動、企業規模化産業化治沙、社會和農牧民市場化參與、技術和機制持續化創新”的四輪驅動中,庫布其模式展現著啟迪人類、昭示未來的中國智慧。
庫布其模式,是中國的,更是世界的。
跟隨高毛虎的水衝槍,庫布其模式已走向渾善達克、烏蘭布和、騰格裏、塔克拉瑪幹、青藏高原等中國西部幾大荒漠化地區和生態脆弱地區,並走向“一帶一路”沿線。
已經舉辦了6屆的庫布其國際沙漠論壇,讓庫布其成為世界荒漠化防治的焦點。論壇上,聯合國副秘書長、聯合國環境署執行主任埃裏克·索爾海姆評價指出:庫布其模式是習近平主席“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美麗中國”“生態文明思想”的生動實踐。今天,庫布其這片神奇的沙漠,已經成為享譽國際社會的中國綠色名片。
執著堅守、不懈治理,庫布其治沙人探索實踐出的成功且可持續發展的庫布其模式,在為我國生態建設留下寶貴財富的同時,亦成為中國走向世界的一張綠色名片,為全球防治荒漠化帶去希望。
隨著對外交流的加深,越來越多的治沙專業人士來到庫布其,探尋這裡的治沙密碼。“無論任何地方、任何國家的人來到庫布其,我們都會把做法和經驗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們,讓庫布其模式為人類荒漠化防治貢獻力量。”王文彪説。
這是庫布其人的宏偉胸懷,也是庫布其人的使命擔當。
(本報鄂爾多斯8月5日電本報記者李慧張春麗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