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全,放不下的三江源

發佈時間:2019-04-11 11:15:27丨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丨作者:原韜雄丨責任編輯:蘇文彥

本有機會留在四川,但是趙新全還是重返了他工作幾十年的三江源。他,放不下那裏的一草一木。自大學畢業踏上高原開始,趙新全的心就住在了這裡。

“在貧瘠的土地上,冬天藏羚羊有著何種利用食物的策略?”

“野牦牛體形比飼養的大,為什麼牦牛馴化是‘退化馴化’?”

“國家公園怎麼體現文化遺産的稀缺性,啟發民族自豪感?”

翻看中科院三江源國家公園研究院學術院長趙新全的微信朋友圈,全是他在考察現場的見聞與困惑。三江源的植物、動物、高原食物鏈、牧民、環境承載力,都是他關心的對象。

本有機會留在四川,但是趙新全還是重返了他工作幾十年的三江源。他,放不下那裏的一草一木。自大學畢業踏上高原開始,趙新全的心就住在了這裡。他傾注精力最多的課題,是生態與發展怎樣兼顧。

作為三江源國家公園科學考察首席科學家,趙新全首次在系統和整體層次上構建了生態上健全可靠、經濟上合理可行的一系列高寒地區退化生態系統恢復的優化模式和整合技術。有句話他常挂在嘴邊:“要解決野生動物的生存問題,必須要解決人的發展問題。”

三江源國家公園內的鄂陵湖(影像中國)

過牧民的生活,摸清高原牲畜的季節體重變化

1982年,學畜牧獸醫的趙新全一畢業,就坐上解放牌卡車,一路顛簸,來到中科院海北高寒草甸生態系統定位研究站。住破土房,舊倉庫當實驗室,做實驗、寫記錄、飲風雪、串帳房,和牧民們在一起,學會喝大酒,唱藏歌。食物緊缺的時候,牧民為他斟上珍貴的酥油奶茶。

海北站條件艱苦,冬天寒冷刺骨。趙新全回憶,“剛去沒有經驗,到河裏鑿開冰窟窿打水,回來時手粘在桶把上,撕下來一層皮。”晚上在外面,為了預防野狗襲擊,幾個人相互扶著肩蹲著往前摸。趙新全説,“我過的就是牧民的生活。”

一開始,趙新全和團隊的主要工作是摸清高原牲畜的季節體重變化。海北站的100多只羊,每個月都要稱重記錄。趙新全説:“羊勁兒很大,要騎在羊身上把住兩隻角,才能把羊控制住。稱個三四隻,汗水就浸透全身。”

“要説最驚險的一次,要數那次實驗羊被盜事件。”趙新全回憶,一天下午,清點羊群數量時發現竟然少了幾隻!趙新全急紅了臉,數量變了,實驗數據就不準,一年的辛苦可就全白費了。一行四人馬上出發,“有片沼澤喚作亂海子,我們4個人只能匍匐著一點點往前蹚”,趙新全説,一戶戶牧民問過去,半夜了還沒有半點線索。寒風刺骨,他心裏卻燒著火:要是天亮後還沒找到,羊都放出去吃草,那機會就更渺茫了。整整一夜,趙新全就沒合眼。

早上8點多,幸運終於降臨,幾隻脖子上帶著血跡的羊引起了趙新全的注意。仔細一看,羊的耳朵都被扯破了,分明是耳朵上的實驗牌被撕掉了。證據確鑿,趙新全抱著羊,眼淚都快下來了。“趕著羊回來的時候,累得差點一頭栽在地上。”他笑道。

看著實驗數據,趙新全心頭一直擰著個疙瘩:高寒地區的羊生長週期長,出欄率低。“青海的牧區,冬季長達7個月,到了1月份,羊連枯草都沒得吃,甚至相互啃食羊毛,一來雪災,羊群就得凍死。”傳統高原牧業,牲畜的體重會在冬季下跌,如果夏天增重5公斤,到了冬天就得掉3公斤,牧民要收益,就得增加數量,而天然草場卻沒有足夠的承載力。

“要保護生態,牧民就不能養那麼多牛羊,可我們不能把生態的擔子全壓到牧民頭上啊!”趙新全思忖:“解決生態的問題,首先要解決人的問題!”

問題的核心,就在於怎麼能讓牛羊在冬天不減重,而青海牧業生産面臨的大問題,就是缺草!

大膽摸索,在海拔4000米種植人工草地

上世紀80年代中期,趙新全在海北站開始了探索。他買了70隻羊,要試試能不能通過冬天補飼的方式,讓牲畜得到相對充足的營養補給。

趁著夏天牛羊遷徙到夏季草場,趙新全在海北站周邊的圈窩子裏種植飼草,修築暖棚。暖季放牧,冷季補飼,不僅讓羊能夠抵擋寒冷,還要讓羊在冬天持續增重。除了草,趙新全還想方設法為羊提供更多營養,“海北屬於農牧交錯區,易獲得油菜秸稈等補充飼料,農牧耦合的想法,也是從這裡開始的。”

趙新全天天扒在圈窩子邊上看羊的長勢,功夫不負有心人,冬天羊的體重不減反增,牧民見了連連驚嘆。之後,暖牧冷飼模式逐漸在當地被推廣開來,以前羔羊出欄至少要3年,有了這個技術,羔羊當年即可出欄。週轉快,賣價高,上世紀80年代末,畜牧業一度成為海北藏族自治州的亮點。

“生態上合理,經濟上可行,牧民可接受。”小試牛刀後,趙新全開始進一步探索如何在高原種好牧草。趙新全堅持,“高原家畜就應該吃好牧草,不要吃精料。吃草的羊純天然,讓咱牧民能賣上好價錢!”

2000年,在果洛藏族自治州,海拔4000米的黑土灘上,趙新全和他的團隊誓要在3萬畝的實驗用地上種出牛羊能吃的多汁牧草來。高寒缺氧、風嘯雪狂,在野外風餐露宿更是司空見慣。支起火,揪一鍋青海尕麵片,風一來,雜草、土粒搶先一步飛進鍋裏。“肚子委屈,哪還管得了那麼多!”趙新全哈哈一樂。

該項目開闢了海拔4000米種植人工草地的先河,研究出草地退化分等級治理、草籽生産加工、人工草地合理放牧等技術規程編制,更完善了家畜冷季補飼育肥技術。

趙新全説,“為了讓牛羊獲得更充足的飼草,我們把燕麥種到高原上來,普通牧草1畝只能出500公斤青乾草,而燕麥可以達到1000公斤。”

趙新全和他的團隊研製發明瞭27項草籽生産及退化草地生態恢復的實用技術,選育了5個青藏高原適宜優質飼草新品種,建立新品種國家種子基地主導燕麥良種繁育。據統計,截至2016年,所繁育燕麥品種佔青藏高原燕麥種子用量95%,累計建立飼草料基地15.56萬公頃,生産優質飼草料172200萬公斤,天然草地補播改良112萬公頃,退牧還草草帶更新733萬公頃。

“2011年,我們在巴塘灘推廣種草養畜,今年去的時候,當地牧民還在種。這説明我們的辦法可行,牧民有積極性。”趙新全説。

趙新全在觀察燕麥長勢(資料圖片)

解決草畜矛盾,兼顧生態保護與牧民致富

草種上了,但要兼顧生態保護與牧民致富,還需要在更大的區域解決草畜之間的時空矛盾。趙新全介紹,三江源可分為純牧業區、農牧交錯區與河谷農業區,我們的“三區功能耦合模式”,就是讓農業區和農牧交錯區的牧草補給牧區,有“天然草地‘用半留半’模式”“草地資源經營置換模式”和“家畜兩段飼養模式”,實現飼草與家畜的時空互補。

基於這一創新模式,每年牦牛和藏羊冷季健康養殖出欄減畜183.76萬羊單位。在海南藏族自治州生態畜牧業可持續發展實驗區,藏係綿羊飼養週期縮短1.4年,5年累計加速出欄263萬隻,緩解289.3萬公頃冬春草場放牧壓力。

“現在學界有個N%理念,指的是滿足保護生物多樣性的最小面積和滿足人類需求的最大面積。找到滿足野生動物生存和人類生産發展的平衡點,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標。”趙新全説。

去年9月,中國科學院三江源國家公園研究院正式揭牌成立,作為學術院長的趙新全,將目光投向了更遠大的目標。趙新全説,“三區耦合模式”並不是終點,我們還應追求三江源區域內各個生態系統間的耦合,讓資源的空間配置進一步優化,構建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體。

“我們正在努力測算三江源的生態承載力究竟有多少,我們與中科院光電研究院合作,放飛係留氣球對野生動物的數量和行為進行觀測。未來,三江源國家公園的舞臺會越來越大!”趙新全的眼裏滿是興奮的光芒。

不久前,趙新全剛去了一趟可可西裏。“這次去可可西裏,我們撿到了藏野驢的糞便樣本,可把我高興壞了!”趙新全難掩興奮。他鼓勵身邊的年輕人,“普通的驢消化率只有50%,藏野驢消化率達到75%,它的採食種類也很豐富。你們把它獨一無二的消化系統好好研究一下,出了成果説不定就是世界級的。你們有三江源這個平臺,一定要珍惜機會啊!”

趙新全的辦公室裏,桌上、墻上都是他拍攝的藏羚羊照片。“若曉三江源上事,先學羚羊不畏寒”,可可西裏之行,趙新全寫下這樣的詩句。“這三江源,我還沒跑夠!”趙新全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