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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科爾沁到達爾罕

2016-01-20 09:29:09 | 來源: 科爾沁文藝之家 | 作者: 蘇日塔拉圖 | 責任編輯: 許浩成
摘要:       從遠古先民到鮮卑、契丹、女真直至蒙古,都曾是這片遼闊大地的主人,都在這裡留下了浩瀚的歷史文化遺存。大約五百年前,遼遠壯闊的36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迎來了它最後的主人,由此,被先人們守望了幾千年的熱土定格在科爾沁這個概念中。

從科爾沁到達爾罕

 我從來不曾想到卻時時都能見到,一個個深深嵌在科爾沁歷史上百年幾百年上千年的草原記憶,一個個和時光一起脈動的鮮活的文化符號,也有天上浮雲草上晨露一樣的命運。在我的印象裏,廣袤而神奇的科爾沁大地上的每一個村落每一處草坡甚至每一道皺紋,都有説不盡的傳説故事,都閃耀著美麗的文化光芒,值得我們用心靈去感知,值得我們用大腦去存儲。先説一個常識吧,除了那些人類不適宜生存的南極北極,地球上的任何一片彊域,都會有人類活動的遺跡。這個遺跡,就是歷史就是文化。,科爾沁是蒙古族最強悍人口最多的部落,時至今日,其後裔遍佈世界各地。我們俗稱的科爾沁,彊域包括遼河、嫩江、松花江流域的遼闊大地。從遠古先民到鮮卑、契丹、女真直至蒙古,都曾是這片遼闊大地的主人,都在這裡留下了浩瀚的歷史文化遺存。大約五百年前,遼遠壯闊的36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迎來了它最後的主人,由此,被先人們守望了幾千年的熱土定格在科爾沁這個概念中。

科爾沁是蒙語“箭筒士”或“弓箭手”的意思,是蒙古帝國時期,被譽為戰神的哈薩爾締造的成吉思汗近衛軍,科爾沁從軍隊建制演化成部落稱謂,到科爾沁舉部南遷,再到嫩科爾沁十旗定鼎遼松嫩大草原,科爾沁終於完成了地域意義上的歷史定位。科爾沁的歸順和嫩科爾沁十旗的建立,使蒙古人對這片遼闊彊域有了排他性的話語權和治控權。在科爾沁人入主之前,這裡還是洪荒原野,所以,史上的東北大部分地區及內蒙東部的地名都出自科爾沁人之手。時下有很多人到了東北偏僻的小村,村裏很難找到一個蒙古人,村名卻是蒙語的,村落四圍的小水泡小沙丘也都是蒙古名,讓過往的蒙古人徒生很多驕傲,驕傲過後,又徒生很多悲傷,這個村莊原始居住者,這片草原的原始駐牧者,還有沒有後人留在這個早已陌生的村莊?這樣的設問讓我油然想到科爾沁人有關草原有關土地的悲情過往。科爾沁人應該是蒙古族最早接受農耕文化的群體之一,清朝的“移民實邊”,蒙古王公的土地出讓,科爾沁草原日趨嚴重的沙漠化都在主觀上迫使科爾沁人一手拿套馬桿一手拿鐮刀。半農半牧生活必然要擯棄“逐水草而居”,於是,村落式定居這種社會組織遍佈科爾沁大地。而接力賽般的“出地”、“放墾”讓水草豐美的無邊大草原變成了浩浩良田,數不盡的山東、河北等地農民 “闖關東”移民潮把科爾沁“去草原化”推上了新的高度。昔日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見牛羊的”松遼嫩大草原,變成了“高梁紅玉米黃大豆金燦燦”的著名的東北黑土地。據史料記載,科爾沁最早實現定居約在三百年之前,被迫離開草原故土的人們趕著牛羊來到草木稀疏水養缺失的坨沼地帶,開始了他們種田放牧兼顧的新生活。讓人唏噓的是,多少年後,曾經的故地依然保留著自己當年的乳名,很多當地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的來歷,也不知道是蒙古語,原駐民幾百年前就棄它而去,留下的這個最後印記是活態的,它沒有被歲月風雨吞噬,時至今日仍不忘用很微弱很堅定的聲音訴説這裡的曾經過往。

科爾沁大草原和遼闊的東北黑土地是鮮卑東胡契丹女真等強悍大部族的曾經領地,也是契丹人的大遼國、滿人的大清國的建國之基所在,然而,這片遼闊大地上鮮有滿語契丹語名的村莊,作為一個民族,契丹伴隨自己建立的帝國一起消失了,留下的遺跡或在地下或在洞窟或在博物館的櫥窗裏,山野之間很難尋覓它的蹤影。滿族是科爾沁的聯姻聯盟者,和科爾沁人聯手打下江山,便把滿人的輝煌禁錮在紫禁城裏,白山黑水之間也曾留痕片甲風情舊俗,但遠不及科爾沁人的豪邁壯闊。蒙古人對所有心愛物稱謂是極其講究的,僅以地勢地貌稱謂為例,科爾沁蒙古語的表述細膩而考究,一般情況下,微微隆起地帶叫“花”、“和碩”,丘陵地形東北人叫坨子,蒙古語叫“沼”,而且所有的“花”、“和碩”、“沼”都是有名字的,是根據其所處位置生物植物特性來命名的。比如“哈日花”(黑土質的漫坡)、寶日花(紅土質的漫坡)、特吐格花(生長特吐格的漫坡)、查幹和碩(白色的陡坡)、白音和碩(肥沃的陡坡)等等,具像中還有一些情感詩意在裏面,而不像漢族人説的“東坨子”“南坨子”按方位命名那麼簡單。這也是蒙古人特有的一個文化習俗,他們對休養生息的故土有很多詩意情懷,所有山山水水的名字都那樣富有詩情畫意。比如,蒙古人把黃河稱為“哈屯高勒”意思是“夫人河”,把長江稱為“呼河沐倫”意思是“藍色的江”,而不是簡單的水流呈“黃”就叫黃河,水流“長”就叫長江。這個話題也可以延伸到中國的名山之名,如泰山、衡山、華山、廬山、黃山,大氣磅薄,一字千金,但這些山名給人的感覺是不是缺了一點色彩感呢?農耕民族和遊牧民族的審美心理是有很多不同點的,遊牧民族的浪漫情懷詩性思維更多一些,總喜歡用詩的語言表述自己家鄉的一草一木,由此,在草原,牧野山水總關情,這一點,科爾沁的表達更有代表性,也許和科爾沁的半農半牧定居有關聯,也許定居生活讓科爾沁人發酵了更多思鄉懷鄉的情感。觀察科爾沁地名人名是很有意思的,擁有37萬蒙古族人口的科爾沁左翼中旗,又稱達爾罕旗,這裡的地名就特別有意思,達爾罕一詞直譯是“匠”,蒙古人把最桀驁不馴的駿馬不列印不去鬃終其老自由放生,尊為“達爾罕喇那”,神聖不可侵犯的意思,科爾沁左翼中旗俗稱“達爾罕旗”就有“神聖”“廣博”的意蘊。

達爾罕旗始建於1636年,與大清同庚,這裡也是接受農耕文化最早、“出荒”最多的地方之一。旗、蘇木、嘎查是蒙古人歸順大清之後效倣“滿洲八旗”建立的“蒙古八旗”行政建制,滿洲八旗早已不復存在了,旗、蘇木、嘎查這個滿人創造的兵民體制在蒙古草原,特別是在科爾沁得到了完整保留。清末至民國,嘎查,我們俗稱的村落,已然成為科爾沁地帶基本的社會組織。蒙古村落的出現,科爾沁要略晚于東圖默特喀拉沁和蒙古裏真。科爾沁是典型的河流衝擊地,黝黑的土地、充沛的水源特別適宜耕作,因此,在清末民初,水草風美的科爾沁不僅僅是大批“闖關東”農民第二次移民的目的地,也吸引了大量的東圖默特喀喇沁、蒙古裏真的新型蒙古農民,在這支浩浩大軍中,蒙古裏真(阜新)人最多,今天,他們的後裔已經遍佈科爾沁大地。從科爾沁南遷,到科爾沁人淡出遊牧融入農業生産的過程也是科爾沁村落形成的過程。科爾沁的村落雛形,最初是“遊牧點”或莊稼地“窩棚”(蒙語叫“套布”),所以,在科爾沁,特別是“放墾”較早的達爾罕旗,類似于馬林格日、道蘭套布、古日本套布這樣的村子有很多。“出荒”、“闖關東”和蒙古裏真人的大量涌入,使遼河嫩江松花江兩岸豐潤草原傾刻間變成了良田,而退居到相對貧瘠土地的科爾沁人別無選擇地一手揮鞭一手揮鎬。走進百年前的達爾罕,你會有一個驚訝的發現,在這片曾經躍馬引弓的英雄草原,已很難找到一個純粹的牧民,達爾罕人已經習慣地自稱“莊稼人”,説的也都是春播秋收的事。達爾罕的原始草原和遊牧生活呈零星片段散落在珠日河和建國後歸扎魯特旗的道老杜、烏蘭哈達。而“蝸居”坨沼之地的絕大多數達爾罕原駐民早早地蓋起了土房,拿起了鋤頭。為了生計,在尚能耕種的沙土地上默默耕耘,種一些産量極低靠天吃飯的糜子、蕎麥之類。定居生活和蒙古村落的出現,催生了著名的蒙古族地域文化——科爾沁文化。

科爾沁文化的精髓是蒙古族遊牧時代的文化習俗生活習慣向半農半牧化變遷的産物,是遊牧文化的村落化。在物質層面上,其表現形式是不再隨四季變化“逐水草而居”了,村子,房子,院子,再後來的馬圈牛棚,東鄰西舍,飲食也從比較單一的“紅食白食”為主開始以米麵菜蔬為主,炒米、蒙古餡餅、饸饹、玉米貼餅、面腸、蒙古酸鹹菜等一大批草原食譜上不曾有過的、帶有明顯農耕文化色彩的飲食産品被科爾沁人端上餐桌,把傳統蒙古飲食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在精神層面上,胡仁烏力格爾、敘事民歌等有明顯定居生活特徵的藝術名品在科爾沁誕生。使科爾沁文化樣式更加多元,內蘊更加豐富,把蒙古族傳統文化推到一個新的高度。不能忘卻的是,1928年,末代達爾罕王爺被迫放墾的“遼北荒”“西夾荒”是科左中旗最後兩大適宜耕作的豐腴土壤,分屬烏力吉沐倫河、新開河流域,即現在的舍伯圖希伯花和架瑪吐一帶。能保住它,或許是天意,或許是達爾罕這顆啟明星不該就此殞命,假如當年沒有嘎達梅林,假如沒有“額布格德呼日樂”,達爾罕,這個蒙古民族的驕子,科爾沁的長子,或許就不復存在了。

達爾罕保住了,它的燦爛文化卻每時每刻都在消融。達爾罕有一個稍古老一點的村落,叫玻璃橋,詩意盎然又有些讓人心驚肉跳,蒙語的真實讀音是寶力沼,意思是“相約的地方”,這個“約”説的是喜歡出獵打圍的科爾沁人約定一個地方出獵,“圍捕”狼、野狐、野兔等獵物,後牽強訛傳成“玻璃橋”了。在達爾罕這樣的實例有很多,如包愣昭,意思是偏僻旮旯處的沙坨子,變成了現在的寶龍山;額倫索克,茂密的低矮樹叢,變成了現在的“二龍”。這樣被扭曲被訛傳的地名在內蒙大地比比皆是,這種惡作劇式的誤傳,把蒙古地名固有的歷史資訊文化符號喪失殆盡,美麗的蒙古地名文化再也無法找到安放靈魂的地方。在達爾罕,漾溢著科爾沁文化光芒的地名遠不止這些,像舍伯吐、敖力布皋都是生長在草原上的一種草本植物,但現在這些草本植物卻很難在達爾罕見到,也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來歷。在達爾罕,據説很多村名跟王爺有關,比如有一個村叫哈布圖嘎,相傳王爺打獵丟了煙荷包上的心愛飾物“哈布圖嘎”,於是,馬背上的王爺望眼看到的有幾戶人家的蒙古小村就叫“哈布圖嘎”,王爺出獵途中歇腳喝茶的小村就叫“寶達拉”,意思就是路過歇息的地方。達爾罕的村名還有很多是以這個村子的始駐民或村裏有名望的人名命名的。比如普日萊瑪海力錦、高尼格爾套布、郎布套布等等,還有公爺倉、王爺倉、格根倉是公爺王爺活佛曾經的“糧倉肉庫”,百年之前,達爾罕依然滿目洪荒,水井、碾房還都是稀罕物,扎門胡都嘎、塔本胡都嘎、英根格日、英根艾裏、德日很格日等等以水井、碾房、席子等為標誌物命名的村子就是最好的佐證。從科爾沁到達爾罕,我的故鄉,你用樸素甚至有些破敗不堪的表情凝神一百年抑或幾百年,還有多少人能讀懂你有些木訥的表情,誰的眼淚在飛?也許歲月本身就有太多的無奈和無情,也許鄉愁本身就是一個傷感的命題。回望舊夢,我祈望我的科爾沁我的達爾罕,還是夢中的模樣,還是舊時的模樣,我還能透過時光的重重雲霧,一眼認出曾經的故鄉,穿行從科爾沁到達爾罕的心靈長路上,我突然有一種尋找鄉愁的解藥的感覺,唉……對於深愛故土的一個人來説,這味解藥,哪怕是一粒,哪怕是安慰劑。

  本文作者:

蘇日塔拉圖

蘇日塔拉圖著名詞作家、劇作家、散文家。通遼市文化新聞出版廣電局副局長。主要作品有:《科爾沁歷史文化長廊》總設計、總撰稿,歌曲專輯《蔚藍的風》,歌賦集《蒙古盛裝》,舞劇《天上的風》等。曾獲自治區“五個一工程”獎,自治區藝術創作“薩日納”獎。創作歌詞三百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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