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子逆行武漢:所有人臉上沒有沮喪,而是寫滿堅強 |
公益中國 gy.china.com.cn 時間: 2020-03-27 責任編輯:信子維 |
鋼子,中國華僑公益基金會善行團公益基金(下稱“善行團”)的創始人,也是該基金會的副會長。他曾連續兩年榮獲“中國十大慈善家”稱號,2017年又獲得“第12屆·2017愛心獎”,同時獲獎的還有馬蔚華、袁存權等5人。 2020年3月2日,鋼子出現在疫情仍然嚴重的武漢街頭。與他同行的,是一隻由15輛大型貨車、9輛保障車組成的車隊,上面裝著300噸價值3000余萬元的醫療和生活物資,每輛車上都挂著“冬已盡,春日盛,願山河無恙,人間皆安,武漢加油!”的標語。 細心的人還會注意到,這些車懸挂著的是黑、魯、遼、閩等來自不同省份的車牌。它們是從全國不同地區集結在江西省九江市,然後再趕赴武漢的。 “武漢人民都是英雄,我們必須為他們做點什麼。”在接受採訪時,鋼子反覆説到這句話。他表示,為打贏疫情阻擊戰,武漢人民做出了巨大的犧牲,但抗疫不是武漢自己的事情,而是全國人民共同的事情。 但是,鋼子也坦承,在將車隊帶出來的那一刻,他還是有點後悔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隨行42位司機和善行團志願者,病毒仍在武漢肆虐,雖然志願者們的請戰書令他感動,但未知卻讓他備感壓力,“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一旦有事,怎麼向其家人交待? 在武漢,鋼子卻被一種更大的力量所震憾,被一種場景所感染。“我所見到每個官員、黨員、志願者,還是普通的武漢人,他們沒有沮喪,沒有憂傷,臉上都寫滿了堅強。”鋼子説,當時他最大的感受就是,“所有人都欠武漢人一個擁抱!” 3月23日晚,還在隔離中的鋼子接受了筆者採訪。他説,目前所有跟他去武漢的志願者的新型冠狀核酸檢測都呈陰性,這是最讓他欣慰和高興的。 即使在隔離期間,鋼子也沒讓自己閒下來。3月18日,他受邀參加了國際公益學院全球善財領袖俱樂部舉行第三次線上思享會暨影響力投資分會成立儀式,馬蔚華為分會成立揭牌,鋼子與李曉波、牛犇、徐志鵬等共33位國際公益學院GPL俱樂部會員加入分會,並分享了他們對推動實踐影響力投資的行動、思考和設想。 “還有兩天,我們就正式解除隔離了。”鋼子説,到那一天,這班崗才算正式結束,在3月7日的朋友圈中,鋼子曾這樣寫道:“善行團的低調只為忠誠于善良的靈魂!于心而動,行善勸善的我們都是行動派,我很榮幸為英雄的武漢站過一班崗!” (鋼子帶領由15輛貨車9輛保障車組成的車隊到達武漢) “我這是帶著他們上戰場啊” 馬廣志:為什麼一定親自去武漢? 鋼子:這已經是善行團捐贈給武漢的第四次救援物資了。武漢封城前後,我們就已經為湖北捐贈了20萬隻口罩、400件防護服及500箱小米等兩批醫療和生活物資。 這批物資包括從七八個國家購買的醫療物資和國內五六個省購買的生活物資,量特別大,有300多噸。起初,我們是想捐給當地慈善組織,但他們不接受,甚至説我們是“違法行為”,説進行物資捐贈首先需要跟他們申請,再由他們根據當地需求統一調配。還各種要求,比如,醫療物資是我們從國外募捐來的,卻要求我們出具國內的質檢報告,對地瓜、蘋果等生活物資要求都開具發票,很多物資都是從農民地裏直接收購的,哪來的發票? 他們這種做法和要求可能很規范,但不解決問題啊。物資已經在那裏了,需要立即把這批物資運到武漢去,送到那些需要的人手中。最後實在沒辦法,我説我自己帶隊去吧。 馬廣志:如果當地接受了這批捐贈,你也就不會去武漢了。 鋼子:肯定不去啊。表面看是我們捐贈了一批物資,但去(武漢)就是添亂,來回要經過沿途各省,回來後還要隔離,如果沒被感染還好,一旦被感染,那是多大的責任啊。 馬廣志:對你去武漢,家人怎麼看? 鋼子:我愛人反應非常強烈,連問我三次,“咱能不去嗎?家裏有老有小,你可要想好。”但她明白,我決定了的事兒也勸不了我, 我媽也不同意我去,而且很堅決,我只好表面應付著説“不去不去”。但當那天看到司機來接我時,知道攔不住我。我爸也勸我:“一定要去啊?”我説,“別人去了,如果我不去,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我必須去。誰家沒孩子,誰家沒父母。這事兒推不了。”我爸就説了一句話:“那就千萬保護好大家。” 第二天早飯我離開家裏,看到媽媽臥室門是關著的,愛人説,老人在屋裏哭呢。我就沒敢跟媽媽告別。 馬廣志:我注意到,你出發那天還發了朋友圈,説“知道家人不同意也不會阻攔。” 鋼子:是的。尤其是我媽,她是個“女強人”,不管是管理家族企業還是在家裏,説一不二,我們都很敬畏她。但我家的家風是“家有大義”,只要是對的事兒,是好事兒,父母就不會阻攔,哪怕有生命危險。所以,家人雖然都在勸我,但沒人攔我。 後來到武漢後,我媽一打電話,第一句話就是:“啥時候回來啊?” 馬廣志:現在終於安全回來了。 鋼子:但還沒完全結束。還有兩天才正式解除隔離,活動也才算正式畫上句話。讓我高興的是,我們去武漢的所有人核酸檢測都呈陰性。 回家後我在樓下隔離,小兒子每天都哭著喊著説,“我爸在樓下,我要見我爸。”甚至跟媽媽談判,“我只要跟爸爸握個手,可以嗎?”他剛上一年級,不理解爸爸明明看著很正常,也能説話走路,卻只能從樓上遠遠的看著打招呼。他想不通:這個世界怎麼了? 馬廣志:説説善行團成員,他們為什麼願意追隨你去武漢? 鋼子:媒體報道説有42位善行團成員參加了此次“逆行”,是有出入的。實際上是21人參加了此次行動,另外20多人都是我們招募來的卡車司機。他們都值得我們尊敬。 其實,我是捨不得善行團成員去。但當大家知道我去武漢的事兒後,很多人都寫來了請戰書。老盧(盧俊甫,善行團全國管理委員副會長,海南省網路分會會長)把戰袍拍了照片發我,説,“你都不怕死,我怕啥。”麿了我整整兩周,我只好答應。我們的工作“戰袍”背面印的是“勸善行善”四個字,這是善行團神聖的使命。當時我就感嘆:那就讓我們做一回勇敢的逆行者吧!因為武漢的兄弟姐妹付出太多!我們需要這樣的義無反顧! 還有,“我冷靜地做了自我評估,滿足隨行條件,一切後果自行負責!”這是宋來生寫的, “逆行武漢,用我們的行動加入到全國抗疫大軍中。我作為善行團的一員,有責任和義務參加本次重大活動!”這是黃建兵寫的,“不論生死,不講報酬,為武漢人民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這是余正華寫的。等等。我真的無法拒絕,但也真為我們的成員感到驕傲。 但是,當大家的車隊陸續上路了,我就後悔了。武漢病毒陰霾未散,我這是帶著他們上戰場,病毒可不長眼啊,萬一有成員被感染,這是多大的責任啊。現在想想都後怕。 馬廣志:從募集物資再到武漢,前後用了多長時間,其中遇到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鋼子:前後有20多天吧,最難的就是採購。我看到和聽到了物資採購的種種怪現狀,都能寫厚厚一本書了。有原來不會做生意的開始倒賣口罩,還有的以慈善捐贈的名義坑蒙拐騙,還有買口罩需要紅頭文件,竟然要走私賬。我就前後被騙了三次,錢打過去了,但人卻不見了,萬幸後來都追回來了。 最難的是買不到物資,有多少錢都沒用。曹德旺本來想疫情開始就捐錢的,但沒用,當地缺的是物資,缺口罩、防護服、消毒液等。有的基金會為什麼後來停止募捐了,原因就是募來的錢花不出去,採購不到物資,項目執行不了。 善行團發展7年來,在全世界20多個國家建立了網路分會,這次他們幫了大忙,但也用了很多方法。所以我們能及時地購買到防護物資。 (善行團成員寫來的請戰書) “所有人都欠武漢人一個擁抱。” 馬廣志:到武漢後,你們吃住在哪? 鋼子:帳篷或者車裏。臨來之前,我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和戰鬥準備,此行會很苦很累,要直接在車裏吃住,也許一頓熱乎飯都吃不上。目的是不給當地政府和群眾添亂。之前的汶川地震、九寨溝地震現場我都去過,這點苦也不算什麼。 本來計劃兩天就可以走了,但沒想到前後住了一週多時間。帳篷是武漢志願者給我們送來的,都是當地市民自家的帳篷捐出來的,還給我們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 有天早晨,一個騎踏板車的人給他們送來了一大箱的早餐。開始我們還以為是哪個成員點的外賣,但當大家反應過來,知道飯店都關門停業了時,才知道他是來幫助我們的。原來是他看到了我們貼在車上的橫幅,知道是來援助武漢的,特意做了早餐送來。大家都非常感動,就問他姓名,想跟他合張影,他拒絕了,還説,“你們是來給武漢送物資的,不用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武漢人’。”然後就蹬著踏板車走遠了。 馬廣志:武漢人並沒有被疫情擊垮。 鋼子:絕對沒有。還有武漢市僑聯汪國平,他是文化公益部部長。在得知我要去武漢前,電話裏就反覆叮囑我,説什麼也不讓我去。我告訴他,你們是英雄,武漢是英雄之城,所有人都欠你們一個擁抱。我一定要為武漢做點什麼。我這三句話説出來,那邊是長時間的沉默。我知道他肯定是哭了。 汪部長這次負責對接我們車隊,在武漢見面時,我們之間的距離還有兩三米時他就停下了,搖著雙手説:“停、停、停!鋼子,從這個時刻開始到你離開武漢,你所有接觸的人都要保持這個距離。”這就是他對我説的第一句話,想到的並不是我帶去多少物資。 我做公益也算是身經百戰了,但這次捐贈最讓我觸動的並不是我和善行團做了什麼事,而是武漢這座城市、這裏的人帶給我的溫暖。 所以,我一直在講,“武漢是一座英雄之城”,我們在武漢所到之處,見到的每一個人,沒有一個是沮喪的,臉上都寫滿了堅強。 我們本來是來幫助武漢人民的,結果物資還沒出手呢,就被先武漢人幫了一把。他們比我們關心他們還關心我們。但有一點,就是跟他們説話不能“走心”,更不敢細聊,為啥呢,走心的話超過3句,他們眼淚就出來了。 馬廣志:他們都背付著太大的壓力,內心就像有塊傷疤,不能輕易觸碰。 鋼子:是的。大家在一起可以聊公益,聊物資捐贈分配,但不能聊家人,聊朋友。本來大家可能正在笑著聊其他事,突然眼淚就出來了。他們那種內心的痛苦是外人理解不了的。我在武漢時,有個朋友電話問我什麼感受,我説“你知道笑著哭是什麼感覺嗎?” 所以我發朋友圈説,“全中國的人們欠你們一個擁抱。”他們做起事來都很堅強,很利索,但內心其實很脆弱。因為沒得選擇啊,僑聯主席弄個小板凳在幾萬人的社區門口一坐就是24小時。有的確診患者不去醫院,社區領導都給患者跪下來,你想那種壓力有多大。 但他們可不是在單純的執行一個行政命令,執行一項任務。而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付出,好讓更多的人不被感染,讓更多的人好好活著,讓更多的人獲得幫助。 馬廣志:總書記在武漢市考察時就説,“武漢是英雄的城市,武漢人民是英雄的人民”。 鋼子:真正的英雄之城!每一個人都是英雄。有記者要採訪我,我就講在武漢見到的這些官員、黨員、市民和志願者,記者讓我説説我自己,我就説:“我們沒做什麼,只是捐贈了一點物資而已,真沒什麼可説的。”那段時間的確很累很累,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但每天都能收穫武漢人民帶給我的溫暖和感動,他們每個人都很純粹,都在用生命在工作。 像蔚來車隊志願者、青山區志願者,還有我愛我家志願者,都是我見過最好的志願者,他們始終衝在第一線,能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最關心的不是先保護自己,而想著如何保護我們。我們稍有鬆懈,就會跑過來提醒我們戴口罩,穿防護服。看到不他們臉上有疲倦,有憂傷,看到的都是堅強。 後來這幾個團隊的志願者都加入了善行團,我愛我家志願隊把隊旗給我了,我送給他們一面善行團的旗子。這對於善行團的發展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 馬廣志:但是武漢也有很多負面輿情出爆出來,比如“武漢小區造假”、“垃圾車送肉”等事件。 鋼子:出現這種事的確讓人很氣憤和痛心。但是我看到的是,包括僑聯主席,省委秘書長戴的都是最普通的醫用口罩。“垃圾車送肉”的當事人被撤職,原因之一就是戴了3M口罩,被居民質疑,“你有資格帶這個口罩嗎?”當時武漢下了死命令,必須要保證醫院的醫療防護物資,包括黨政幹部在內,只有醫護人員才能戴3M口罩,除非進入疫情比較嚴重的醫院的人。 善行團前期捐贈了一批口罩給武漢幹警,就是因為本來只能戴24小時的一次性口罩,他們卻要戴3天,每天晚上用酒精消毒,熨平,第二天再用,但有總比沒有強,當時根本沒有多余的口罩。 (善行團志願者即將離開武漢回到各省自我隔離) “中國公益會進入一個反思期” 馬廣志:在這次抗疫工作中,有不少聲音認為政府的措施限制了社會組織本應發揮的作用。你怎麼看? 鋼子:這次公共衛生危機不同與地震、洪水等災害,不是有錢就能執行的。一是有錢也買不到物資,而醫院是不缺錢的。公益界很多人很自戀,唯我獨尊,不懂得聯合,雖然能募到資金,但卻買不到物資。再説,本來兩毛錢的口罩,現在賣到6元,還敢買嗎;二是即使能買到物資,誰來執行是個問題;三,就是敢拼命去執行,是否可以保證不被感染的情況下送到需要的醫院和社區去。 這三個很現實的問題,很多社會組織無法破解。從這個意義上講,政府不是限制社會組織發揮作用,而是在為社會組織著想。作為一個公益組織,你可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即使什麼也不做,宅在家裏不亂動就是不添亂,也是抗疫。 我們是怎麼做的?當地僑聯派了專人看護我們,要我們保持距離,我也安排人24小時盯著所有人的吃住行。我最擔心的不是物資發放問題,誰發多了誰發少了,都是小事。嚴防被感染。別做不成公益,反而害了別人。有幾家組織能做到如此紀律嚴明,要求明確,絕對務實。 我不想去評判什麼,也不想標榜自己。我就講我在武漢看到的和體會到的,這恰恰可能是所有公益人需要深刻反思的。 馬廣志:也有人在反思政社關係,説社會組織只能在政府主導的救災中發揮協助作用而絕非主導作用。 鋼子:大災大難面前,一定要相信國家相信黨,黨和國家一定有能力解決危機的。可能有人會笑我,但事實最後一定是這樣的,現在疫情形勢好轉,武漢解封待即,你不能不承認我國集中力量辦大事制度優勢。 汶川地震時,很多社會組織與政府爭風頭,結果大量物資涌進來,結果大量積壓,浪費了社會資源和愛心,很多人還站在廢墟前擺拍,很無聊。當時善行團是最後一個去的,可能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待了一年多,包括災後重建、心理輔導等。 我們這次就想做最低調的逆行者。我接受了《長江日報》採訪,是因為我們需要讓捐贈者看到我們做了什麼,讓42個勇士的家人看到我們做了什麼。 馬廣志:在面臨大的公共事件時,你認為社會組織怎樣才能更好的發揮作用? 鋼子:在重大災難面前,社會組織都要把自己排在第二位,把自己的業務先放下,看政府遇到最大的困難是什麼。在不違背政府的要求下,能幫政府做些什麼,盡可能補政府的顧及不到的地方,還不能添亂。 我離開武漢時,感覺自己是一個逃兵,心裏特別難受。在武漢短短一週,我們連喊口號的心情都沒有,什麼“武漢加油”“中國加油”“善行團加油”“一元溫暖全世界”等等,之前哪次搞活動不喊幾聲。但這次沒有一個人想喊,我們的想法是,我們是心甘情願來武漢的,這座城市的人民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他們需要我們為他們做點什麼。在那種情況下,我們忘了善行團,一切都不重要了。只剩下一種最本能的善,做就對了。 馬廣志:這次疫情對中國造成的影響深遠,你認為對中國慈善事業的影響是什麼?你對中國慈善事業未來的期許是怎樣的? 鋼子:這次公共衛生危機對慈善事業的影響,不會像汶川地震影響那麼大。但它讓中國公益進入一個反思期,促進更多的人思考。在面臨類似的問題時,到底什麼模式者是最有效的。 據了解,此次疫情期間,當地幾家大的慈善組織都接受了大量的來自全世界的捐贈資金,但花不掉。因為不是錢的問題,沒有物資啊。 對中國慈善事業未來的期許,我可能沒資格談這個問題。但對於善行團的發展,我們有著明確的目標,就是繼續堅持自己的網絡特性,多用事實積累成績,提升資源整合能力和項目執行能力,如果再有類似的事件發生,我和善行團還是會一樣衝上去。 (中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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