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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區好故事|修復百年織物,傳承忠孝精神

發佈時間:2021-01-20 10:18:40  |  來源:中國網粵港澳大灣區頻道  |  作者:張笑艷  |  責任編輯:

【編者按:“灣區好故事”是由中國網粵港澳大灣區頻道設立的,敘述大灣區普通人的閃光點、分享親歷者的感想、留存建設者的記憶、記錄大灣區建設宏偉征途、為推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凝聚正能量的專題欄目。伴隨粵港澳大灣區的不斷發展,大灣區承載著每一位參與其中的人的夢想,每一位在灣區生活的人都是灣區發展成就的實踐者、見證者。】

何真祠堂

沉睡61年的織物在宗祠再度挂起,一代大將精神延續

2020年3月28日早上8點,貨車到達,我指揮工人把長達2.8米的定制木箱從10樓抬到樓下,繼而小心翼翼地裝進貨車。靜躺在箱子裏的是一卷巨大的織物——清代何真家族詔書絲織品。將近三個月的修復,織物終於要物歸原主。

30分鐘後,我們抵達廣東省東莞市寮步鎮石龍坑崗頭村靖澤堂。崗頭村村長何成洲與一眾同事,還有來自茶山的何氏宗親早已等候多時。我打開箱子,抬出織物,在眾人面前緩緩攤開。它曾經是如何的破舊不堪,一碰即碎,今經過修復已恢復原貌,內容清晰可見。事隔大半個世紀,初見它的小毛孩已是耄耄老人。

三個月後的7月3日,這是值得銘記的一天,何真家族詔書絲織品自1958年在祠堂撤下收藏起來後,首次被懸挂在何氏宗祠裏。何氏族人齊聚祠堂,瞻仰先祖遺物,聆聽老先生講述先輩的光輝事跡。

修復後的織物首次挂上祠堂,宗親們前來瞻仰

我在一旁目睹織物徐徐升起,看著那一張張專心聽講、神情凝重、佈滿歲月痕跡的臉龐,比起此文物自帶的歷史意義,我更強烈感受到此物對何氏後人精神信仰的重要性。修復技藝的神奇與偉大、修復的意義、修復師的職業價值,我在那刻都有著最深刻的感受,能參與其中,與有榮焉。

靜默了166年的流傳,“東莞伯”何真的家族榮耀

東莞歷史上能載入國史的人物不太多,明朝的何真算其一。何氏家族為元明之際嶺南地區最為顯赫的家族之一,曾在嶺南一帶為官,後因擔憂兵燹而棄官歸莞,組織地方武裝來保衛鄉里。明太祖朱元璋對其保境安民的做法大加讚賞,為其加官進爵,厚其食祿,特賜“東莞伯”稱號,並在洪武二十年歲次丁卯(1375)八月給何真頒布詔書,詔書中立誓,除非造反,如犯死罪則本人免死兩次,子孫免死一次。

但後來,何真家族陷於藍玉案被誅九族,何真在京當官的兒子皆喪命,唯五子何崇因身在東莞茶山得以倖免,時日有人告訴何崇其家族出事,何崇立即攜眷連夜出逃至今深圳香港一帶的荒島避難,直到朱元璋去世,新帝上任大赦天下時,何崇才回到東莞。因茶山的住所已被抄家,幸其家族在寮步石龍坑晃嶺尚有田地,何崇便在晃嶺紮根下來,並把家族故事寫成《廬江郡何氏家記》。而這個叫“晃嶺”的地方,後來便是今天的石龍坑崗頭村。

崗頭村靖澤堂

詔書後來在動蕩中遺失,直到咸豐甲寅(1854年)正月人日,第23世師侄孫何仁山有感於先祖事跡,請人重寫重裝成一卷絲織物,以金粉小楷抄寫詔書內容,用盤金繡繡成福祿壽八仙,工藝精細用料講究,以此彰顯家族榮耀,並代代流傳。

何崇生四子,兩子遷至今深圳,兩子留在東莞生活,此絲織品便一直被留在東莞何氏後人手中,代代相傳。

據現年77歲的老村長何坤禮(今崗頭村村長何成洲之父)回憶,此織物一直懸挂于村祠堂。集體公社時代大家常一起聚在祠堂(食堂)吃飯。1958年某天,村民看著這織物上的油漬,便討論需要收起來保護。那天過後,何坤禮把它折疊起來,用油紙小心覆蓋後放在箱子裏封存。多年來,世事變遷,織物也逐漸被世人遺忘。

90年代初,有人想起這織物。當時的村幹部翻出來後發現其拉裂嚴重,便讓一間製衣廠幫忙,在它四週圍上一塊布用以保護,完工後便重新放回箱子鎖起來。

直至2019年4月,現任村長何成洲邀請東莞文史專家劉松泰為崗頭村撰寫村史。編撰村史需要各種事物參考,何成洲被長輩提醒有此一物,便尋覓出來,並決定找人修復。

這卷流傳了166年,沉睡61年的織物,終於要重見天日了。

深思方案保週全,迎接“史上最難的挑戰”

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卷織物時的心情,我興奮不已——沒想到東莞民間居然有這樣珍貴的文物!但它現狀並不理想:緞本通體發脆,多處開裂或缺失,文字部分的金粉掉落,刺繡部分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或掉線。

修復前

何成洲希望我進行修復,我深思熟慮後,把兩種修復方法和各自利弊寫清楚,形成方案交給他,讓他們自行決定。如果選擇織物修復方案,我便把它轉交給專業的織物修復師;如果選擇字畫裝裱方案,那麼我將自己進行。

絲織品的修復通常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在缺失部分用絲線根據經緯“新織”上去,以此填補空缺,這樣的好處是接近原物,但如果再次懸挂便可能因承力不夠而造成新的斷裂;而另一種則是如字畫修復裝裱般補洞貼條,並墊一層紙來整體加固,好處是兼顧所有材質的拉力問題,但成品會略硬。

不管是哪個方案,織物2.5米寬、3.5米高的尺寸都讓實操難度加倍。對於一個修復師來説,重要的作品是在職業生涯上可遇不可求的。我要自己做嗎?我能行嗎?正當我反覆思慮之際,村長告訴我村集體最後選擇了字畫裝裱方案。接下任務的我既緊張又興奮。

隨後我奔赴南京,參加國家藝術基金舉辦的名人手稿修復人才培訓項目。在南京多位前輩的搭線推薦下,我找到現如今仍手作傳統真金箔、做金絲線的王成老師,為織物配好了合適的修復材料。在這段時間,我請教故宮博物館、南京博物院的諸位老先生,並前往中國絲綢博物館了解絲織品修復,吸收經驗。

一次對修復技術與體能都極高要求的百天工作體驗

實際修復前,我與我的師父看著實物反覆研究,討論修復方案。雖然還沒動工,但我已假想過無數遍操作。

我把織物分成三段進行操作,每一段都圍繞六個核心內容展開:拆線、清潔、去菌、補洞、覆背、錘實。簡簡單單的12個字,操作起來卻並不輕鬆:線位不少地方發黴,味道很重;實物尺寸大,不可控風險隨之增高……而每天超過12小時的站立和接近九十度的低頭彎腰,對我的身體來説更是巨大的挑戰。而除了手上的勞作,我在腦海中無時無刻不為第二天的修復工序進行預演,查漏補缺。

清潔發黴

儘管面對體能與精神的雙重壓力,但我沒有太多懷疑和擔憂,只是在思考該怎樣才能做得更好。

考慮到操作安全性,織物經過第一階段的修復與覆背後,我並沒有把它上墻繃平。因為個別位置雖然因緞本收縮或原本走絲拉扯而略有微鼓,但整體看起來已經很平整。

從織物的修復,到恢復它的包邊懸挂結構,再到木箱的定制,每一個步驟都有其操作要點與陷阱。將近一百個日夜的勞作,當中的壓力與辛酸,恐怕只有從事修復工作的人才明白。只有當看見我的師父前來探問、指導時,我緊繃的情緒才略微放鬆下來。因為每當別人説好的時候,只有他才會感同身受地説一句:“哇,好辛苦啊!”任何人説好我都會懷疑,但只有師父説的才令我相信。

利用與傳承,讓文物活起來

在修復這卷織物的過程中,我深感崗頭村村領導與何氏族人對這事的關切和對先祖遺産的珍視,這令我十分動容。清代何真家族詔書日後會在重要節日挂起,在何氏後裔面前展示。

同時,我還為該村的一位先生修了三張祖傳太公畫。老先生説,他會在家族聚會時把修好的太公畫挂起來,讓子孫後代瞻仰先祖。

左:修復師張笑艷、文史家劉松泰、村長何成洲及石龍何氏後人何煥堅

我認為,這卷織物作為遠古先祖與今天后人之間的紐帶,這份踏踏實實的“忠孝精神”的教育,能讓歷史在今人面前不再抽象,更好地傳承家族榮耀和向賢思齊的文化;這類民間文物在民間,雖然沒有恒溫恒濕的理想保存環境,但可以用除氧劑、無酸材質、空調控溫等方式進行保護。我想,如果文物被善待呵護的同時,還能繼續發光發亮,為我們帶來一些思考與引導,那麼也是它們的意義了。

本文作者:張笑艷(作者為修復師)

本文係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