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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區好故事|海幢寺與清代廣州文人文化活動研究

發佈時間:2021-01-18 17:26:21  |  來源:中國網粵港澳大灣區頻道  |  作者:郭林林  |  責任編輯:

【編者按:“灣區好故事”是由中國網粵港澳大灣區頻道設立的,敘述大灣區普通人的閃光點、分享親歷者的感想、留存建設者的記憶、記錄大灣區建設宏偉征途、為推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凝聚正能量的專題欄目。伴隨粵港澳大灣區的不斷發展,大灣區承載著每一位參與其中的人的夢想,每一位在灣區生活的人都是灣區發展成就的實踐者、見證者。】

一、海幢寺概況

海幢寺位於廣州珠江南岸,瀕臨江水、交通便利、環境怡人,是清代廣州著名佛教聖地。海幢寺早在南漢時期就已存在。清道光 《廣東通志》對海幢寺這樣記載:“海幢寺在河南,蓋萬松嶺福場園地也。舊版有韆鞦寺,南漢所建,廢為民居,僧光牟募于郭龍岳,稍加葺治,顏曰‘海幢’。”[1]清康熙年間,海幢寺得平南王尚可喜的支援,寺廟建設規模擴大,先後建築了天王殿等主體建築,並擴大面積,全盛時北至珠江,南至萬松嶺,景色優美,為廣州一大寺廟。清人仇巨川在《羊城古鈔》中有記:“海幢寺,在河南。始為郭家園,僧池月建佛殿,僧今無改創大殿、經閣、方丈僧寮。國朝康熙十一年(1672)平藩建天王殿,巡撫劉秉權建山門,宏麗莊嚴,為嶺南雄剎。”[2]後歷經天然和尚、阿字和尚、古雲和尚等名僧主持營建,至清乾嘉時期,海幢寺園林面積已擴大至五倍于光孝寺。除規模宏大之外,寺內樹木雜植,景觀豐富,形成花山春曉、古寺參雲、珠江夜月、飛泉卓石、海日吹霞、江城夜雨、石磴叢蘭、竹韻幽鐘等海幢八景,不僅是弘揚佛法之處,還是清代廣州著名的遊覽勝地與文人聚會之所。

二、海幢寺建設及內部構造

海幢寺規模極大。據曾昭璇教授研究:寺廟自珠江邊沿中軸線而建。中軸線上依次為山門——天王殿——大殿——塔殿——藏經殿——地藏閣等。其中,大殿左右還建有韋馱殿和伽藍殿。中軸線東側建有茶房、叢現堂、香積廚、祖堂、大悲閣、佛樓以及僧樓、齋堂、持福堂、庫司、彌陀院等;西側建有客堂、房舍、雲水井、雲水樓、諸天閣、禽畜舍、放生池等。寺廟後面建有花圃。[3]當時的建築面貌現在已不得而知,不過在當時廣東的外銷畫中卻保留了對海幢寺當時建築概況的圖像 (圖一),可見海幢寺當時的建築規模非常龐大。後來又經過不斷擴建,海幢寺已成為廣州營建規模最大的佛教園林。海幢寺早期住持今無大和尚于清康熙十八年(1679)立碑,時任廣東提刑按察使司關中王令撰文銘記:“遂于丙午之夏,首建大殿,廣七楹、高三尋有咫,矢棘翚飛,碧紺萬狀,望若天半彩霞。殿後右角,則地藏之閣,聳峙巍峨。八角鐘臺,聲徹雲表……如是而海幢之壯麗,不獨甲于粵東,抑且雄視宇內。”[4]

海幢寺位居珠江南岸,距離沙面島、十三行商館區距離較近,且毗鄰珠江碼頭,水上交通便利,深受當時廣州本地人士鍾愛,也深受當時客居廣州的外國人喜愛,被廣東官府定為旅穗外國人遊覽專屬景點。清嘉慶二十一年 (1816)七月,兩廣總督蔣攸铦批准,特允許廣州洋行商人到海幢寺遊覽。批示曰:“英吉利夷人從前稟求,指一闊野地方行走閒散,以免生病。曾準于每月初三、十八兩日,令赴關報明,派人帶赴海幢寺、陳家花園內,聽其遊散,以示體恤。”[5]諸多外國人也在其遊記或回憶錄中對海幢寺當時的盛況進行描繪。曾在廣州生活了近20年的美旗昌洋行僱員亨特,就常到海幢寺遊玩,稱海幢寺為“河南大廟”。在其回憶錄《舊中國雜記》中,亨特這樣記述:“到商館對岸河南的大廟一遊,總是很有意思的。這座廟宇是華南各省中最大最漂亮的寺廟之一。”[6]

圖一:海幢寺北門。托馬斯:阿羅姆:《大清帝國城市印象:19世紀英國銅版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13頁,2002。

圖二:清代海幢寺全圖。郭棐:《嶺海名勝記》(卷十二)海幢志[M]卷首。

三、清代廣州文人在海幢寺的活動

(一)歸隱

清初,人心不定。廣東地處嶺外,自古即有忠心前朝,甘為遺民的情結。在整個明清換代、夷夏鼎革之際,廣東成為當時最重要的抗清中心。廣東士人多追隨前明,奮力抗清,失敗後多降身辱志,歸隱寺院,以明心志。《勝朝粵東遺民錄》記這一時期廣東抗清形勢為:“明之亡也,桂王(即南明永歷帝)西奔,吾粵倡議為牽綴之師,同志相應。其敗者沉身隕族瀕九死而不悔,其存者間聯奔走亦至萬不可為,而後遂居窮山或溷跡方外以終。”[7]饒宗頤先生認為,明末清初大量的遺民才俊遁入空門歸隱,“其活動自江南迤及嶺南,徒眾之盛,實以金陵天界寺覺浪上人一係,與番禺海雲天然和尚一係最為重鎮。”[8]

海幢寺作為廣州地區重要的佛教場所,早在明末清初,就匯集了廣州本土的各色前明遺民。海幢寺建成後,前期的寺廟主持也與廣州抗清遺民互通往來,建立聯繫,聲氣相通。海幢寺第二任主持道獨和尚即與明末抗清義士陳子壯、黎遂球等人相熟。清末《番禺縣續志》有載:“道獨,字空隱,又字宗寶,南海陸氏子。生有夙慧。年二十九,走謁名僧博山,深有領悟。博山為之登具。粵中陳子壯、黎遂球 (字美周,崇禎舉人)請往羅浮,由是振起宗風。閩人又請住西禪。旋還粵,説法海幢。慈悲普熏,機緣冥位,幢幡所指,俄成寶坊。一時節烈文章之士,多賴以成立。順治十七年(1660),由海幢赴芥庵,端坐而逝。”[9]當時的嶺南遺民名士屈大均為避難曾逃禪于海幢寺,僧名今種,為空隱侍者。道獨傳人函昰 (即天然和尚)學問深厚,著述甚多,其經歷了甲申國變,朝代鼎革,對明朝懷有深厚感情,有反清復明之志,收留了眾多明代遺民。清道光阮元纂修的《廣東通志》載:“丙丁戊己後,粵變屢更,師叢席愈盛,每闡發禪理三教同原,聞者莫不喜悅。師以盛年孝廉棄家出世,人頗怪之。及時移鼎沸,縉紳遺老有托而逃者多出其門,始知師有先見雲。”[10]

歸隱于海幢寺的遺民僧人,多醉心詩詞,吟以明志,形成了著名的“海幢詩派”。清中葉的嶺南名士何桂林(金粟老人)為海幢寺僧寶筏《蓮西詩存》作序中説:“吾粵方外士以詩鳴者,俱本正聲,所以古今傳誦不絕。大率明季甲申、丙戌之遺老而逃于禪者多,如憨山之有《夢遊集》,空隱之有《芥庵集》,正甫之有《零丁山人集》,天然之有《瞎堂集》,祖心之有《千山集》,阿字之有《光宣臺集》,石鑒之有《直林堂集》,訶衍之有《鶴鳴集》,真源之有《湛堂集》,仞千之有《西臺集》,樂説之有《長慶集》,澹歸之有《遍行堂集》。自天然之聞法嶺南,所採阿字輩一百二十余人之集編而為《海雲禪藻》,大啟宗風。其詩類多感時述事,亦如憨山之一派皆出乎性情之正,所以歷久而彌彰。百餘年來,塵異、石洞、跡刪諸宿著作如林,為《鹹陟堂集》;又數十年,則有靜公之《香海集》,隱公之有《竺堂集》,澄公之有《水雲集》,戒公之有《玄庵集》,涉公之有《片雲集》,悉以海雲為宗,海幢為派,由源溯流焉。”[11]説明在以海幢寺僧函罡、今無、古雲等為主要人物的倡導下,歸隱遺民以海幢寺、海雲寺為主要活動地點,作詩唱和,著論詩集,流傳後世,對廣州詩歌藝文獨特風格的發展産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修禊宴飲

“修禊”是古代的一種民俗活動,在農曆三月初三日,到水邊嬉戲以消除不祥。見王羲之《三月三日蘭亭詩序》。後成為文人之間的相約集會,並且相互吟詩唱和。清代乾嘉以後,社會承平日久,文人修禊之風日盛。修禊之地一般會選擇在風景秀麗、交通便利、人文氣息濃郁之地。“道光乙酉(1825),譚玉生偕名士修禊珠江,熊迪江作圖,旋失去,玉生屬劉湖(羅天池)補圖,為一時佳話。六湖嘗與陳東塾、陳梅窩、呂拔湖、顏紫墟、梁藹儔集潘氏雙桐圃修禊,六湖集禊序字為駢體文,有句雲‘絲不若竹,得其自然;文生於情,時與古會’傳誦於時。”[12]海幢寺作為廣州釋家重要場地,歷史久遠,僧人多通文識墨,寺內面積龐大,樹木繁盛,且緊鄰珠江,易於抵達,所以廣州文人多選擇在此舉行修禊活動。

清道光年間,廣東香山人劉嘉謨即曾邀梁信芳、黃培芳、張維屏、劉光熊、鮑俊等在海幢寺修禊,大家和詩相對。劉嘉謨作詩《丙午上巳招同人集海幢松雪堂修禊》記錄下了這場修禊活動:“珠江新漲綠生波,仙侶同舟載酒過。上日燕鶯如夢幻,中年絲竹感懷多。樹林積翠籠煙濕,花塢藏春帶雨拕。蘭渚風流今是昔,晚鐘聽罷醉顏酡。”[13]在詩中對海幢寺的風光進行描繪,寺中林木、花塢,登高所建的江景、聽到的晚鐘,構成一副詩意十足的圖景。

梁信芳和詩《和劉簡臣海幢修禊》:“雲水清光弄碧漪,渡頭輕雨送春遲。鶯花珠海連三月,觴咏蘭亭又一時。漫證優曇尋舊事,且貝葉制新詞。遠公莫訝招來晚,共對閒鷗鬢有絲。百年歲月且侵尋,文酒追歡耐賞音。贈芍風流今古契,浴沂遊咏聖賢心。詩招島可通禪寂,筆捷張黃觸理深。誰覺伯倫多興會,一吟一醉破春陰。”[14]在詩中,梁信芳不僅描述了海幢寺美景,還説明瞭在海幢修禊的人文感受(漫證優曇尋舊事,且貝葉制新詞),在海幢可以追尋昔日佛家故事,藉以咏古惜今。而且此次海幢修禊還有寺中僧人參與(詩招島可通禪寂,筆捷張黃觸理深),大家一起盡興和詩,感受時光。

除廣州文人到海幢寺約友唱和宴飲外,海幢寺僧人也會邀約本土文士來訪修禊。海幢寺畫僧寶筏即曾邀約好友李欣榮來寺唱和,其和詩《三月三日寶筏上人招集海幢寺修禊·和賓公韻》曰:“匆匆禊事扣禪扃,破曉來邀有鶴迎。隔岸不嫌人境遠,臨流先見眼光明。坡仙妙晤知前世,島佛能詩負盛名。珍重蘭亭留拓本,不將煙墨易弓旌”。[15]

(三)遊覽會客

作為廣州名勝,海幢寺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與人文條件吸引廣州文人雅士來此或遊覽、或避暑、或餞別送友。歷史上,海幢寺曾作為私人莊園,是一個園林式的佛教寺廟,其面積廣大,植被豐富。清時廣州文人沈三白記曰:“海幢寺規模極大,山門內植榕樹大可十余抱,陰濃如蓋,秋冬不凋。柱檻窗闌,皆以鐵黎木為之。”[16]這樣的植被環境使得海幢寺成為廣州城市中稱為舒適的避暑聖地。在文獻中有諸多廣州文人都曾于夏季在海幢寺消暑住宿的經歷。清嘉慶間著名文士、伍家花園常客鐘啟韶,在《避暑海幢寺得雨》中這樣描繪在海幢寺避暑的感受:“毗盧閣繞萬松風,入望魚龍百變中。東下海濤天漠漠,北來山雨晝濛濛。”[17]

海幢寺除是廣州避暑勝地之外,因其陸水交通便利,且寺內建有香積廚,可提供齋飯,此外海幢寺面積廣大、建築眾多,有較多客堂可為香客提供住宿,歷來就是廣州文人聚會及送客餞行佳處,成為廣州珠江南岸的重要交際會所,廣州著名文人多在此進行會客、餞行等活動。據《常惺惺齋筆記》記錄,嶺南著名書畫文人謝蘭生等多次在海幢寺進行會客、吃齋、打坐、彈琴等活動。如清嘉慶二十四年 (1819)八月:“初五,午後入海幢打坐”;“十五日,隨到海幢方丈坐禪”。十月:“十月十一日,晚赴海幢寺齋”,“十七日,過海幢候客,楷屏先至,漢槎、鄉亭隨至,戴緘之、鄒八兄後至”;十一月:“二十日,過河與楷屏合請江鄭堂、劉老人、劉三山、漢槎兄弟,席設海幢葉現堂”。[18]由此可見,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內,謝蘭生數次出入海幢寺晤客、坐禪、宴飲等。 (四)雅集唱和清代廣州城市經濟發展繁榮,城市文化也隨之興盛,作為公共文化載體的寺院形成了獨特的“寺院文化”。海幢寺在其長期發展中,涌現出一批富有才學的詩僧、畫僧群體,如天然、今無、寶筏等。海幢寺僧俗雅集的名目多種多樣,主要形式有兩種:一種是詩詞唱和,一種是雅集畫會。

早期海幢寺遺民雲集,其歸隱僧人多是前明詩文豐富的文化縉紳,如函昰、今無等著名僧人,在他們的引領下,形成了一個在嶺南詩史上具有重要影響的詩僧群體。覃召文在《嶺南禪文化》一書中指出:“清初嶺南崛起的詩僧集團是一個龐大的詩群,也許,這還是中國至今以來最大的詩僧集團。這個集團的精神領袖應該是函昰,其主要成員有函可、今釋、今無、光鷲、大汕等,它的成員近百人。”[19]他們在海雲寺、海幢寺等寺院聚眾賦詩講學,著書立述,名動一時,形成了著名的“海雲派”詩僧群,並與廣州書畫文人交往密切,相互唱和。情誼非同一般。廣州著名書畫家黎簡曾為海幢寺松雪堂題寫匾額,並與海幢寺三位僧人留詩唱和,其在 《乙卯十一月十六日暮泊海幢書松雪堂額,明日還村莊,贈覺周、海光、澄波三上人》中這樣寫道:“吾知煙中人,夢冷蟋蟀床。誰憐江上客,夜書松雪堂。禪天若止水,萬象透底徹。我影如高枝,交墮碧海月。”[20]

寫作唱酬是海幢早期遺民詩僧抒發故國之思的途徑,也是後期詩僧與廣州文人之間相互慰藉、逃禪學佛的文化方式。曾經逃禪而後歸儒的嶺南遺民、著名學者屈大均曾慨嘆:“嗟夫,聖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諸禪。忠臣孝子無多,大義失而求諸僧。春秋已亡,褒貶失而求諸詩。以禪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詩為春秋,史之不幸也。”[21]

海幢寺亦多畫僧,有多位僧人能作畫,如古毫、信修、相潤、曇樹、寶筏、善林、雪岩等,或工於山水、或善於梅蘭,且常與廣州本地書畫文人相交,雅集酬和。相潤號竹葊,“與張墨池交善,藏墨池畫最多,以一冊贈黃香石,黃跋雲:昔南屏僧不借定武帖與松雪,今竹葊以此見貽,古今人相越,可為藝林增一佳話”。[22]清代嶺南著名書畫家謝蘭生也是海幢寺常客,其在日記中多次寫到受海幢寺僧人邀約到海幢寺為僧人作畫及題跋。嘉慶二十五年(1820)九月初七日:“飯後過河入海幢葉現堂,邀楷屏來談,為諸僧寫字畫,頗多可厭”;十一月二十六日:“到海幢為月川寫大堂畫一副,為僧瑜山題二樵山水扇面。”[23]除多次到海幢寺為寺僧作畫外,謝蘭生還受海幢寺瑜公和尚邀請乞畫,並組織同人在海幢寺開展畫會。其曾記:“戊子六月,同人集海幢叢現堂,瑜公和尚乞畫,因為作《雪山圖》,香湖先生繪佛像,退谷寫石壁,荻江加松枝,余寫佛像座,春塘添小竹,一彈指頃而畫成。”[24]此次畫會之後,形成了一個雅集範例,海幢寺畫僧寶筏亦以此方式邀約黃任恒、居古泉等廣州本地畫家舉行畫會。“昔謝裏甫、孟麗堂、李蕓甫集海幢寺合作畫,見惲子居所為記,及張南山、黃香石所為詩歌。乙丙之間,海幢詩僧寶筏,亦數邀余與居古泉、楊椒坪、符子琴、伍懿莊過寺為畫會。今寶筏已歸凈土;子琴客此不及一月,先返五羊;古泉、椒坪、懿莊皆避地故里。茲會之設,余在座中,不無今昔之異。情隨事遷,更不能已於懷者也。”[25]此外,海幢寺僧人石夔與廣州著名士紳文人學海堂學長陳澧交往從密,曾為其所繪的山水作品題跋:“青峰高聳與雲齊,流水潺潺繞石溪。寺隱寒松煙翠裏,橋橫疏柳夕陽低。”

四、海幢寺吸引清代廣州文人現象原因

(一)景色優美

海幢寺坐落于廣州珠江南岸的萬松山,依山瀕水,面積廣闊,植物繁多,佔據了地利的優勢。寺院主持今釋曾這樣描繪海幢寺的風貌:“道場之興一因人,二因時,三因地。海幢之地,帶珠江一水,近城郭而不囂,入山林而不僻。潮汐吞吐,峰巒照映,煙雲浮沒,勢高顯而形平整。曩僅一小院,自予同門阿字無兄居之,次第擴充,將及百畝。寶樹琳宮,對五丈旌旗而競爽;石門香浦,拱七重欄楯以稱雄,此地稱靈也。若夫點綴江山,藉登臨勝概以抒寫風雅,則名士襟期與高僧標致,要自相發”。[26]海幢寺以其優美的風景、獨特便利的地理位置,吸引了廣府地區文人紛至遝來觀遊吟賞。當時嶺南文人惲敬在《同遊海幢寺記》中誇讚海幢寺為省城廣州遊覽勝地:“海幢寺者,長慶空隱和尚經行道場也。在珠江南圩,西引花田北,東環萬松嶺,為粵東諸君子吟賞之地”。[27]

海幢寺還處於廣州河南地區繁華要地,在其對面即為漱珠涌,是廣州珠江南岸最大的一條河涌,其周邊是廣州著名的商貿文化區,時人記為:“漱珠橋當珠海之南,酒幔茶檣,往來不絕,橋旁樓二,烹鮮買醉,韻人妙妓,鎮日勾留”。[28]毗鄰這一人流輻輳之地,海幢寺自然也成為廣州士人出行遊玩首選之地。此外,海幢寺旁邊還是清代富商伍家、潘家等興建的別墅園林之地,著名的龍溪鄉南墅、萬松園、後樂園、雙桐圃等都在附近,文人雅士出入、修禊雅集多會於此。

(二)文化僧人多

海幢寺僧人具有寫詩的傳統,其早先受海幢詩派影響,歷代詩僧有堅持寫詩出詩集的傳統,使得海幢寺具有較濃厚的文化意味,而非一單一的佛教寺院。晚清時期增城海門寺主持鑒傳曾為海幢寺僧人,其延續海幢詩派影響,著有詩集《藏拙堂》流傳於世,友人孫寶章曾為之作序曰:“方外友鑒傳削發空門,棲身釋氏……公之以拙名為詩,得無類是?海幢實多詩僧,而公之主華峰,實承海幢之派”。 [29]嘉道時期,廣州書畫名人謝蘭生是海幢寺的常客,與海幢寺僧人契清、秀琳等相熟,在為海幢寺僧人隱禪的詩集所做序中有言:“海幢多詩僧,吾所及見者,若澄波上人,真源長老、皆卓然能以詩鳴。”[30]此外,海幢寺還有畫僧。《嶺南畫徵略》記載海幢寺善畫的僧人有古毫、相潤、曇樹、寶筏、善林、雪岩等數位。其中相潤與寶筏功力最佳,相潤畫作博大渾成:“畫宗石濤、石溪,時喜作焦墨山水。嘗以學《易》,遊黃培芳之門,培芳題其畫曰:翠濕萬古,雲飛六合;盤結胸中,發此奇鬱。”[31]正是這些書畫僧人的存在,使得海幢寺具有文化吸引力。

(三)收藏豐富

海幢寺還擁有豐富的書畫收藏,是廣州書畫文化交流所在。這裡不僅收藏釋氏名畫,如“吳道子畫觀音像、唐釋貫休所畫羅漢圖”。其中“唐釋貫休畫羅漢十六,尚存伏虎、寫經、面壁、渡海四幀,向為光孝寺僧所藏。乾隆末,僧徒竊而鬻之,《伏虎圖》今存海幢寺”。[32]此外,還藏有其他書畫作品,如嶺南畫派肇始人李秉綬的作品:“海幢寺有畫一幀,梅松芝草,間以苔石。松為吾鄉李蕓圃 (嘉道時期著名畫家李秉綬,字蕓圃)所補。彭春農學士書七古一章。畫、詩、書皆妙品也。”[33]寺內僧人還自藏有較多書畫作品,其中畫僧寶筏(字蓮西)將自己的居室命名為畫禪堂。“潘恕《贈寶筏》詩中讚嘆:更乞巨然留畫本,萬松山翠繞僧樓”。[34]

由於海幢寺藏畫豐富,經常有廣州文人專程來海幢寺觀畫等藝術交流,觀畫後現場題寫詩唱和。廣州文士李欣榮即兩度在海幢寺觀畫,其一次是在遊覽海幢寺時曾于方丈室觀畫,並作詩《遊海幢寺訪遜怡曇樹·觀丈室所藏畫》:“黯黮江雲暮,魚梁極目遙。亂流呼野渡,彼岸見僧寮。一鳥夕陽下,長松曲招。叩關尋丈室,鐘鼓沸如潮。煮茗若相待,幽扃夢亦閒。畫禪天籟觸,詩境俗塵刪。地僻常依水,雲忙好住山。滄桑余舊話,相見鬢毛斑。”另一次是專程前往海幢寺方丈處觀畫,並記之曰“濤聲徹耳寺門幽,送歲何因得勝遊。畫品詩評皆絕調,文章事業各韆鞦。禪機我丁師摩詰,壽相人爭議貫休。便擬香山圖九老,萬松深處足勾留。”[35]

(四)刻書眾多

海幢寺早期多遺民僧人,他們多詩書飽學之士,詩文極多。後為傳閱方便,就成立書坊刻印書籍,擴大影響。其出版的書籍稱為海幢寺經坊本。“據目前所見資料,海幢寺經坊最早的刊本是順治十三年(1656)刊刻釋道獨的 《華嚴寶鏡》。”[36]海幢寺經坊刻印的書籍為數不少,既有佛教經書,也有文人的詩文集,用於贈閱或出售。美國人亨特在其遊記中詳細描述了海幢寺的刻書坊:“譬如河南的佛寺(即海幢寺)……它們的出版所和印刷作坊就很值得一看,擁有一個內容充實的圖書館和一個印刷作坊。在那裏,教義被刻在木板上,木板不斷地印出書來。”[37]海幢寺刻版印刷的這些書籍如今已經散落世界各地。據張淑瓊統計,散藏世界各地約20個圖書館館藏的海幢寺刻書 44種,藏版書 82種;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圖書館存有海幢寺刻書 13種,藏版書 71種。[38]由此可見,海幢寺刻書坊所起的文化傳播的範圍和作用,已大大超越了佛教領域,成為一個綜合性的文化傳播機構。

海幢寺作為清代嶺南地區重要的佛教場所,促進了僧俗在文學、繪畫、宗教等方面深入而廣泛的交流,推動了嶺南地區文學與書畫的發展。寺院普遍的僧俗雅集活動,既開啟了嶺南地區文雅風氣的形成,也推動了嶺南文化在全國範圍的傳播和交流,使嶺南文化在中華文化中逐漸佔據一席之地,貢獻不小。

本文為2017年度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十三五”規劃一般課題“晚清及民國時期廣府書畫網路與區域競爭”(項目編號2017GZYB89)階段性研究成果。

本文作者:郭林林(作者單位:廣東省河源市博物館)

本文係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註釋

[1][清]阮元修、陳昌齊等纂:《廣東通志》卷三百二十九,上海商務印書館影印本。

[2][清]仇巨川著:《羊城古鈔》卷三《寺觀》。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265頁,1993。

[3]曾昭璇、曾新、曾憲珊:《廣州海幢寺建設考》。《嶺南文史》,2001年第3期,第36—39頁。

[4] [明]郭棐著,陳蘭芝輯,王元林校注:《〈嶺海名勝記〉增輯校注》,其中有王令所寫《海幢八景》詩。西安:三秦出版社,第550頁,2016。

[5] [清]梁廷枏總纂,袁鐘仁校注:《粵海關志》卷二十六·夷商一。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519頁,2002。

[6] [美國]亨特著,沈正邦譯:《舊中國雜記》第 2版。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188頁, 2000。

[7] [清]陳伯陶纂:《勝朝粵東遺民錄》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6頁,2011。

[8]姜伯勤:《石濂大汕與澳門禪史》序言。北京:學林出版社,第1頁,1999。 [9] [清]梁鼎芬等修、丁仁長等纂:《番禺縣續志》卷二十七。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第 412頁,1967。

[10] [清]阮元修,陳昌齊等纂:《廣東通志》列傳六十一,上海商務印書館影印本。

[11] [清]釋寶筏《蓮西詩存》[M],卷首,清光緒十九年(1893)刻本。

[12]汪兆鏞編、汪宗衍校:《嶺南畫徵略》卷七。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129頁,2011。

[13]釋新成:《海幢寺春秋》。廣州:花城出版社,第32頁,2008。 [14][25][32][33] [清]黃任恒編纂,黃佛頤參訂,羅國雄、郭彥汪點注:《番禺河南小志》。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172頁,2012。

[15] [清]李欣榮撰:《寸心草堂詩鈔六卷集外詩二卷》外集一,清光緒十六年(1890)海幢經坊刻本。

[16] [清]沈復:《浮生六記》卷四《浪遊記快》。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第 67頁,2010。

[17] [清]言良鈺輯:《續岡州遺稿》卷六,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松溪精舍刻本。

[18] [23][24][30][清]謝蘭生著、李若晴等整理:《常惺惺齋日記(外四種)》。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18、19、21、44、45、402、341頁,2014。

[19]覃召文:《嶺南禪文化》。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34頁,1995。

[20] [清]黎簡撰,梁守中校輯:《五百四峰堂詩鈔》卷二十五。中山大學出版社,2000。

[21] [清]屈大均:《廣東新語(下)》。北京:中華書局,第352頁,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