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騰給廣西防城港市那良鎮灘散小學護界碑隊員講解邊界知識。黃景順攝

退休教師黃永騰這幾天有點忙,女兒催著他去南寧檢查身體、取藥。自去年以來,關節炎滑膜炎困擾著他,習慣性腳抽筋,耳鳴嚴重,失去嗅覺……這位經歷了4次手術、自稱“四刀不倒”的80歲老人,有時候也不得不服老。

但一走進學校,黃永騰總以意氣風發示人。最近他在指導華石小學、那良鎮中心小學設計少先隊活動。家中客廳裏,挂著一幅定制的防城港地圖,他的目標是到每所學校都走一次,少先隊活動“一鄉鎮一品牌”是他的願望,還有幾個鄉鎮沒有實現,他有點著急。

身邊的人説“黃老師,你的病就是因為太辛苦了”,黃永騰特別不贊同,他覺得自己才不辛苦,見到孩子就開心,談到“少先隊”嗓門就變大。

一個守了65年的承諾

1999年,黃永騰退休,不想無所事事,他找到離家八九十公里遠、曾經工作過的那良鎮灘散小學。説明來意,校長表示歡迎,但有點為難:我們這裡沒有兼職少先隊輔導員,也沒工資。黃永騰説,我不取報酬,就是喜歡做這個工作。

從那以後,黃永騰就成了灘散小學的志願輔導員,學校每年給發個聘書。後來乾脆發給他一張“終身志願輔導員”的證書,這也成了他這輩子最看重的證書。為了不給學校增加一丁點兒負擔,每次下鄉,黃永騰都先去吃碗米粉,再去學校。

黃永騰也的確不是邊境人,他老家在廣西欽州。黃永騰自己也沒想到,因為一個承諾,就在邊境當了一輩子教師。

“我難忘的經歷多,感動的事情也不少,但最感動最難忘的是一個數:8塊5毛。”黃永騰説。

黃永騰小學畢業後,父親去世,家境貧困,每天一頓稀飯都保證不上。在他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國家每個月發給他補助——8塊5毛。

“數目不大,但是對我意義重大。”1955年欽州師範學校畢業,16歲的黃永騰懷著最樸素的感恩之心,向組織許下承諾:到邊境當一輩子老師。他選擇到當時屬於“老少邊窮”的防城港各族自治縣“支邊”,當上了一名邊境鄉村小學的老師。

黃永騰比誰都了解邊境孩子們的苦,其中一項:沒什麼課外讀物。在這個老人的家裏,不到10平方米的客廳,整齊地擺放著上千本圖書,孩子們課餘時間都可以來讀書聽故事。這間家庭圖書室成立於上世紀60年代,黃永騰從每個月幾十元的工資裏節省出來,自費買書。圖書最多時,超過8000冊。

從1955年到2019年,65年了,世事變遷,也許根本沒人記得黃永騰許下的承諾。“這個莊重的承諾,我一直堅持到現在。”黃永騰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我的人生經歷很簡單,用一二三四五就可以概括。”黃永騰説,“一個承諾;兩種工作:班主任和輔導員;先後換了三個學校;動了四次手術;退休後做‘五老’”。

超級點子王

“紅領巾護界碑”是黃永騰退休後到灘散小學做志願輔導員時設計的第一個活動。為什麼設計這個活動?黃永騰一直在邊境工作,觀察到一個現象,過去老百姓國防觀念不強,很多群眾不愛護界碑,在界碑旁邊曬木薯,小青年靠著喝啤酒,甚至不知道這是界碑,用來拴牛。

2001年,對什麼是界碑,為什麼要愛碑、護碑,灘散小學的孩子們也是一片茫然。黃永騰調查了20多個孩子,問起什麼是界碑時,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上來,只知道是一塊大石柱。

“必須讓孩子們從愛碑、護碑做起,填補國防觀念空白。”黃永騰帶領當時的灘散小學少先隊輔導員甲世寶,為孩子們設計了“與邊防軍叔叔護界碑”“界碑天天見”等5項活動。“紅領巾護界碑”影響越來越大,山溝溝老師設計的活動,獲得了全國少工委體驗教育展示活動一等獎等獎項。孩子們知道愛碑護碑,也帶動了家人,影響了社會,十幾年來,再也沒有破壞界碑的事情發生,灘散鄉黨支部也因參與此活動獲評全國優秀黨支部。黃永騰影響著一批又一批的“紅領巾”,在邊境上豎起了一塊塊無形的“界碑”。

“紅領巾護界碑”只是黃永騰的傑作之一。“黃老師只要跟孩子們在一起,就臉上有光,眼裏有神,心裏有好點子。”防城港市婦女兒童活動中心主任陳治祿跟黃永騰一起工作28年了,他説,當地老師都叫黃老師“超級點子王”。

這麼多年來,由黃永騰設計開展的“留守兒童露一手”等案例活動多達86項。其中“學玩樂”和“我為中國名牌喝彩”等案例獲得全國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創新案例一等獎,“假日護碑小隊”活動獲少先隊體驗教育成果展示全國一等獎及自治區一等獎,“解煩惱”案例獲自治區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創新案例一等獎。

黃永騰在那良鎮中心校工作的22年裏,摸索總結出十幾種靈活多樣又適合邊遠民族山區實際情況的少先隊輔導工作模式,幫助了很多教師。他現在同時擔任廣西壯族自治區少先隊總顧問、防城港市少先隊總顧問、永騰名師工作室帶頭人。

“他看到一篇文章,就可以設計出全國優秀活動‘老師獻給你真善美’;他經過一片竹林,就可以創造出全國特色活動‘社區小足球’。”陳治祿開始時以為是黃永騰天資聰慧,接觸久了,才發現“哪有什麼天生我才,只不過是黃老師心裏時時刻刻裝著孩子罷了”。

孩子的笑容就是他的特效藥

一個冬天的夜晚,一個二年級的小女孩從親戚家偷跑出來,跑到家附近的公交車站守著,不知道何時能等到從醫院回來的媽媽,帶回爸爸的消息。當年的小女孩黃珊珊到現在都記得,冬夜的寒冷和大事不好的隱約預感。

那是1994年,黃永騰老是感覺身體不舒服,到自治區大醫院檢查,被診斷為惡性細胞腫瘤。拿到診斷書時,黃永騰覺得,生命已經走到盡頭,無法與心愛的學生繼續在一起,想到家庭,想到妻子,想到還沒成年的女兒,心情極其沉重、內疚。

當年結婚時,黃永騰坦誠地跟妻子説:“我是‘三無’人員,一沒錢,二是沒時間照顧家裏,三是不能給家裏辦事。”同事們湊錢買了一床新被子、一個新蚊帳,外加僅有的積蓄54元,兩個人就結婚了。多年來,妻子一直默默支援著黃永騰的工作。

意外的襲來讓這個家庭陷入沉重的悲傷。就在這時,同事們帶來了他教的兩個班級孩子寫的100多封慰問信。寫信的有班隊幹部,有普通學生,有性格內向、從來不愛説話的學生,也有很調皮、被黃永騰批評過的學生。

孩子們在信中寫道:“老師,你病好些了嗎?我們想念你,每天上課鈴聲一響,我們在安靜地等著你,一次次地等,一次次地失望,我們希望你能早點回來給我們上課。”“老師,是我們不聽話,惹你生氣、失望,所以才讓你生病的嗎?我們錯了,我們一定要改!”

被確診為癌症,黃永騰並沒有哭,放療時,也能忍住,但這個時候,黃永騰沒忍住,痛哭一場,“我也捨不得站了幾十年的講臺,也捨不得朝夕相處的學生,也捨不得我還沒來得及實現的願望”。

本來應該做7次化療,但做完第三次,黃永騰索性回家了:“躺在病床上挨日子沒意思,不如趁著自己還能動,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就這樣,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的黃永騰,帶著爽朗的笑聲又回到校園裏,繼續背著“流動書箱”,給山區孩子送書,不同的是,他包裏多了應急的藥品。

雖然黃永騰不相信奇跡,但是奇跡真的眷顧了他。當黃永騰回到學生中間,他的身體神奇地一天天地恢復起來,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病痛,卻仍然平安地度過了20多年。

“孩子們的笑容就是我的特效藥。”每當有人請教黃永騰有什麼秘方,他就一遍遍誠懇地告訴對方,“我給了孩子們愛,孩子們也給了我深情,教育著我,激勵著我”。(趙秀紅 唐琪 賈文藝 歐金昌)


責任編輯:周思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