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鐘南山

問：今年“兩會”在醫改方面有什麼新亮點？

鐘南山：這五年醫改有實實在在的進步，一是新農合的覆蓋面和補助的提高；二是基本藥物制度；三是基層醫療的運作機制有很大的改善。今年的亮點是8種常見疾病已經準備列入統籌經費，明年會再擴展12種，比如腫瘤、重症精神病、耐藥結核、唇腭裂等。

問：2009年1月國務院正式出臺“新醫改方案”，給公立醫院兩條並存的思路，一是“再行政化”，二是“去行政化”。您認為應該走哪條路？

鐘南山：事業單位就應該政企分開、管辦分開。溫家寶總理特別講了，要轉變政府的職能，醫院實行管辦分開，也是轉變政府職能的一部分。

醫改抓住兩個方面，一是人事權，二是藥品價格，這就抓住了醫院的喉嚨。

問：這些年醫改一直在進行，但沒有明顯的效果，有沒有必要引進第三方？

鐘南山：第三方投入沒有什麼壞處，但我不覺得這起決定性的作用。我覺得主要是因為以前欠賬太多，政府的前期投入用於還債了，到現在已經有了基本的廣覆蓋，還是有明顯進步的。

國家財政投入，不是收效不大，而是還沒有完成配套，舞臺還需要一個唱戲的。第三方可以評估，但不是第三方決定，我們自己要重視才行，醫改不是去限制藥價，而是調動唱戲人的積極性。

問：政府工作報告裏也提到要加快形成對外開放的多元辦醫格局，怎麼理解？外資醫院在醫改中的作用怎麼評價？

鐘南山：外資醫院是醫改非常重要的補充，就像民營醫院。很多外資醫院跟民營醫院由於機制上的問題，服務品質比較高，還能治一些疑難病，外資醫院和民營醫院，對公立醫院形成了良性競爭的態勢。我非常主張放開外資和民資，競爭才會讓你去改善服務品質，提高醫學人文的精神。

問：國家投入佔醫院總支出的5%左右，在政府、社會和個人分別承擔的醫療費用間，是否存在一個理想的比例？

鐘南山：2009年，政府投入30%，個人投入37%，社會投入是33%，到2014年政府投入要超過30%，個人降到30%。

理想的比例，是政府加社會投入佔到80—90%，個人承擔10—20%，這才真正體現了社會主義優越性。

國家投入少，醫院就得以藥養醫，大醫院30—40%靠醫藥，醫藥分家就不可能，群眾就看病貴、看病難了。

問：雖然看病貴，但還是很多人到三甲醫院去看病，社區醫院形同荒廢，目前國家對社區醫院的投入是怎樣？

鐘南山：國家對社區醫院的投入比以前增加了3-4倍，但是它的缺口還很大。去年縣級醫院的開支大概是2278億，國家的投資大概130多億，佔6%，還不夠。教育、科技等都立法了規定投入必須佔GDP的百分比，醫療衛生也應該有。

問：深化醫改現在的情況是“兩頭熱中間冷”（政府和群眾熱，醫務人員冷），怎樣調動唱戲人的積極性？

鐘南山：李克強副總理在2010年中華醫學會講醫改，廣大醫務人員才是醫改的主力軍，但這主力軍還沒完全體現出來。

主力軍就是三甲醫院裏的精英，他們的任務有三：一是解決少見病、疑難病、重症病；二是研究任務，跟上世界的醫學模式，早診斷、預測性、預防性和個體化；三是把常見病、多發病治療方法規範好，再輻射給基層醫院。讓主力軍攻研究，他們才有積極性。

另外，國家對醫院醫生工資的投入也很少。比如2010年，縣醫院醫生的工資總共大概是430多億，國家給了132億，只佔工資的20%多。增加國家投入，也是提高積極性非常重要的因素。

問：一些醫生放支架，對病人開很多藥，在我們沒有專業知識對其進行監督的情況下，如何防止過度醫療？

鐘南山：如果是一個非常嚴謹的大夫，根據病人需要的情況來放支架，並且讓病人病情好轉，這個是無可非議的，但如果就考慮放得越多，賺得越多的話，那就是違背醫德的。但病人是不知道的，所以需要一個完善的醫療系統內部的監督機制，也需要媒體的監督。

另外，現在醫改非常重要的內容，就是提高醫生的思想品質，這是技術所替代不了的。

問：醫生也是商業賄賂的對象，怎樣進行制度性的避免？

鐘南山：獎罰制度的設計非常重要。台灣醫生拿紅包以後，會被取消醫師資格和免職。醫生是一個很崇高的職業，我們也需要更嚴格的鮮明的態度。

問：這和《公共衛生法》沒有制訂有關係嗎？

鐘南山：有關係。去年我專門提了，還沒看到法案的擬定。

問：您曾提議公開PM2.5數據，目前公佈的情況您滿意嗎？

鐘南山：溫家寶總理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了臭氧8小時監測、PM2.5實時監測，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公眾對空氣污染很關心、媒體的質疑、人大代表的質詢，都起了推動作用。

PM2.5每增高10微克/升，心血管患病率會增加1.28%，急性呼吸道疾病的住院率增加1.92%，在我們研究所，凡是灰霾天，門診量增加10—15%。所以今天上午溫家寶總理説，不能用老百姓的健康和損害生態環境來換取GDP。

我不滿意的是，監測不要等到2015年，應該現在全國就開始，不要等污染很厲害了你再去監測，否則中國環境是不可能改善的。所以我建議，監測和重點防治應該是分開的。

問：他們有能力監測，而且也在檢測，為什麼不公佈？

鐘南山：面子問題。三分之二的城市PM值超標，去年WHO全球1085個城市，中國排名最差的西寧是倒數24名，排名最好的海口，是倒數273名。

不公佈就是怕影響外商投資，但外國使館也會做監測，不公佈不是個上策。

問：您怎麼看待前些天沸沸颺颺的歸真堂活熊取膽？

鐘南山：很明確我不贊成。我不從保護動物的角度去説，單從膽汁的藥用效果上説，目前還沒有任何一個醫學的資料證明，膽汁有明確的醫療效果。

問：如果將來證明真的有用，可以允許活熊取膽嗎？如果沒用，應該取締嗎？

鐘南山：黑熊是保護級動物，不是經濟動物，即使真的有用，我認為也有很多的替代品，去氧膽酸之類的。

問：您怎麼看待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這樣的身份？

鐘南山：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要講真話。另外，我從你們那兒得到了很大的鼓舞和力量，我的想法，通過你們的力量放大。代表和委員要合理運用媒體的力量，為真話創造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