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時委員暢談南科大“聚光燈下的改革”

中國網 | 時間: 2012-03-07  | 文章來源: 中國網

問:朱校長,現在南科大首期學生的學習狀況怎樣?

朱清時:第一學期我們的固定師資不足,多數都是客座聘任,第二學期我們自己聘的教授到位。現在我們有43個學生,教授已經有五、六十個了。雖然這五十多個教授不是每個人都給他們講課,但所有教授都跟學生們生活在一起,可以跟學生座談,學生可以問他們問題,所以現在學生學得很好。可以看出來,有三分之一的學生非常優秀,另外半數以上的學生學習也都很好,只有個別的五、六個可能學習成績差一點,我希望他們在隨後的年級能夠跟上。

問:南科大二期招生大概何時開始?

朱清時:這個問題現在我還不好回答,因為教育部對我們學校評估、轉正之後才能招生。

問:現在南科大的日常行政管理誰在負責?

朱清時:我負責。我們需要一個高效的管理隊伍,但現在管理隊伍還沒有建設好,其中一個很重大的原因就是南科大去行政化。我們的設計是行政管理人員沒有行政級別,這樣就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困難,中國最有行政管理經驗的人都是公務員隊伍裏的,他們都不願意到南科大來。這裡沒有行政級別,錢不多,又沒有權,他們追求什麼呢?除非他們追求理想,現在我們就希望有這種理想主義者願意來,但可惜現在理想主義者太少了。

問:您現在有沒有採取其他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嗎?

朱清時:現在希望通過行政權力干預來幫我們解決這個問題。儘管他在我們學校期間沒有行政級別,以後離開學校了能恢復,工資待遇比當公務員要明顯高,讓這些真正能幹的公務員願意來。

問:現在副校長招聘到了嗎?

朱清時:招聘到一個,政府派了一個副書記。我們還有一個籌備辦公室,我是主任,還有幾個副主任,他們也是政府派的。

問:這跟您提到的“去行政化”不衝突嗎?

朱清時: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這不是私立學校,公立學校政府出錢,當然要管,現在就看政府有多大的勇氣,有多開放,能夠讓這個學校有多大的辦學自主權。

問:您當初開始接這個工作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點嗎?

朱清時:我沒有想得這麼清楚,接這個工作的時候太理想主義了,以為這是中國高教必由之路,大家當然都會支援,但後來發現並非這樣。不是大家不支援,而是教育這件事的特點,人人都認為自己懂教育,所有人都按照自己認為是對的方法來管教育,甚至制止我們做某些事,是想糾正我們的錯誤。要是你辦工廠,可能有好多上級就認為他不懂,就不會干預。

問:我所理解的您之前的想法是,能從政府獲得資源,但不要被納入行政體系內,當時您打算怎麼實現這點?

朱清時:我們希望通過理事會制度,還有立法。立法已經走出這一步了。理事會一年開一、兩次會,只決定學校的大政方針,不管日常工作,這樣學校的預算、重大問題只要理事會一批准,我們就可以獨立運作了。原來是這樣想的,這也是世界上現代大學成功的辦法。但也有很多不理想的地方,我們國家從來沒有通過理事會管過大學,政府也對於如何辦理事會沒有經驗,所以很難區別哪些是理事會應該管的,哪些是不應該管的。

問:去年港科大三教授退出南科大籌建隊伍,並公開發表文章批評您的做法。他們的那些觀點,您覺得有沒有中肯的部分?

朱清時:當然有些可以接受、是中肯的,而且他們的觀點常人看來都是對的。但從我當過10年中國大學校長來看,照他們那樣做是不太容易行得通的。他們的做法是先把設計圖畫好,需要什麼人就挖個人來把這個坑填上。這是個理想主義的方法,中國的大學從來就沒有那麼多一流的人才。

中國大學校長都很明白,應該先引進一流的人才,有什麼機會就抓住,按照這些人才的背景,再設計專業跟學科。兩個都有道理,但我覺得我堅持的更合乎中國國情。而且他們退出之後高調的批評我,確實給我們學校造成了很大的困難。

問:您如何讓領導恢復對南科大的信心的?

朱清時:那之後我們咬著牙、默默地幹了半年,把人才引進做出了明顯成果,根據他們的專業背景,設計了五個係、六個專業。現在政府的負責同志看明白了,我們是有道理的。港科大籌備了五年,這五年就是畫設計圖,然後到處找人。我們沒有時間等五年,我的任期就是五年,深圳等不起,我也等不起,中國高教改革也等不起。我們只能邊籌建,邊招生,邊引進人才邊招生,邊設計我們的專業跟係,現在就這麼幹的。

問:過去半年很少在媒體上看到南科大的消息,您是刻意保持低調?

朱清時:對,最近這半年,我刻意避免見媒體,基本沒怎麼説話。但開“兩會”就沒有辦法了,我剛一進入大廳媒體記者就蜂擁而上,我也不能不回答。

問:有種説法叫“聚光燈下無改革”,您怎麼看?

朱清時:這話是很有道理的,但聚光燈下改革,一方面受到媒體的影響太大,另一方面改革的理念也廣為人知。南科大可以説是一個擋箭牌,所有的箭都射到我們身上,這樣其他人就可以悄悄在背後做很多事情。實際上這兩年南科大成為聚光燈下的改革後,中國的高校改革其實做了很多事情,好多高校都在悄悄去行政化,現在中國的大學校長也開始公選了,這在過去根本不能想像的。儘管是教育部在個別學校試點,但總算走出了這一步。所以南科大的歷史使命已經開始顯現出來。

問:對參與這場試驗的人,比如首期實驗班的學生,是否不太公平?

朱清時:有好多人覺得讓學生做試驗太殘酷了,把他們做試驗品他們要付出很多犧牲,其實正相反,他們做這個試驗享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資源,其他學校的學生都比不上。他們參加這個試驗,成為全世界、全國都關注的明星,這是他們一輩子都受用不盡的名譽資産。

就像《科學》雜誌把南科大開學評為2011年年度重大事件,這意味著這40多個學生就是這個重大事件的參與者,這是他們一生都難遇到的一次機會,以後他們一輩子都會為此而自豪。

問:您覺得現在要成功,最大的決定因素是什麼?

朱清時:我覺得南科大肯定要成功,但成什麼樣子取決於很多因素。主要取決於政府放權的多少,因為南科大是個公立學校,我只是被招聘去當校長的,政府是我的老闆,他們希望南科大有多大自主權,我們就有多大自主權,他們不希望,我們想也沒用。

問:南科大的目的是去行政化,但自己又是行政體系中的一員?

朱清時:是的,這是一個矛盾,但這個矛盾正好就是南科大試驗的意義所在。我們就是想讓全社會看錢學森的問題答案在哪兒。我們這樣辦,大家看到原來大學沒有自主權或自主權不夠,是辦不好的一個原因。

問:您現在對南科大的改革還是充滿信心的,跟當初一樣?

朱清時:當然當時想得太幼稚了一點,想得太理想主義了一點,但現在儘管遇到這麼多挫折,但我還是充滿信心。

問:您對最壞的結局有想過嗎?

朱清時:經常想啦,就是擔心出現最壞的結局。南科大失敗不是辦得成辦不成,而是辦到什麼高水準沒有,如果辦的水準不高,才是真正的失敗。

下任:不能找想當官又不懂教育的人

問:您説再幹兩年多就退休,您覺得兩年半之後能實現您説的基本把南科大框架搭起來這樣一個目標嗎?

朱清時:我的任期是五年,我是深圳招聘去的,任期一結束,我的使命就完成了,我爭取在這個任期之內把南科大盡可能建好,但諸事不完全由我,但我相信南科大改革的方向一定有人會把他堅持下去,南科大也一定能辦好,因為這個是中國教改的必由之路。

問:您現在已經有人選了?

朱清時:沒有,我們正在想法物色,還有兩年半嘛。

問:您理想的管理隊伍是什麼樣的?

朱清時:南科大的管理隊伍如果建得不好,找了一群想當官的人,而且不懂教育,以後他們有行政權力,就會不自覺的武大郎開店,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是一流人才,這樣南科大就只會越辦越糟。

問:能找到嗎?

朱清時:我一直在找志同道合的跟我一起來做這件事,但我請了好些這種人,都沒有下決心到深圳來做這件事,因為去年我們確實太艱難了,大家覺得像我這樣的人都過得這麼艱難,他們更缺乏信心來做了。我希望我們從此以後學校的事變得容易一點,這樣我的接班人就會更容易下決心來。

問:會變得容易嗎?

朱清時:現在我們已經走出最艱難的時期了,現在一切事情都會變得容易一些。

問:過去20年做代表和委員的經歷,您覺得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是什麼?

朱清時:我最有成就感的是關於教育公平的那些提案,我希望不要辦重點中學,儘管這個提案有很多人擁護,但也遇到了很多困難,重點中學都不願意停辦。但後來我發現確實各個地方的重點中學都沒有增加了,有些重點中學也取消了,所以好多提案都有了實際效果。

問:儘管可能沒有給您答覆,但會悄悄把事情做了?

朱清時:對,這個事情引起了輿論的關注,然後很快事情就在糾正。

問:您有沒有什麼遺憾?

朱清時:遺憾有很多,有些問題當時引起了爭論,我後來發現當初的主張也不完全對。比如我那個時候主張高考改革,應該把高中三年的期末考試都計入高考成績,當時我覺得這樣對學生穩定發揮很有好處。但後來遭到很多人的反對,尤其是中學生,他們説本來一個高考他們都快要累死了,如果三年都是高考的話,那我們三年都要緊張、都要死掉了(笑)。我知道這個意見確實有欠考慮,所以後來我就不再提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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