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請回答:6個“新盲盒”抽到了哪些寶貝?科技如何助力考古發掘?
 
時間:2021年3月24日

嘉賓: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學術委員會主任、教授 孫華

 

      中國網:3月20日,“考古中國”重大項目工作進展會發佈了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重要考古發現與研究的階段性成果。新發現的6座埋藏坑當中,已出土金面具殘片、鳥形金飾片、青銅方尊、巨型青銅面具、青銅神樹、象牙、玉琮、玉石器等重要文物500余件。

       這次新發現,讓三星堆文化再次廣受關注,而疑其為異域文化甚至外來文明等相關話題也再次被廣泛討論。那麼,三星堆出土的文物為什麼會帶有異域特徵?如何判斷它的考古價值?以三星堆為代表的古蜀文明是不是中華文明的一個分支?就相關問題,中國網《中國訪談》特別邀請到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學術委員會主任教授孫華來進行解讀。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學術委員會主任孫華教授接受中國網《中國訪談》節目採訪 (攝影:鄭亮)

 

      中國網:其實在這次的發掘過程當中,我們也收穫了好多寶貝,網友把這個(過程)比作拆盲盒般的樂趣,比如説我們收穫到了金面具殘片、鳥型金飾品、青銅神樹、玉琮、象牙等等。那麼這一批挖掘到的文物和之前的那一批相比,他們有沒有什麼明顯不一樣嗎?    

       孫華:我剛才説過,這些器物都是來自於神廟,但是埋藏又有一定的規律,所以這個坑裏邊會大同小異,“大同”就是説明它都是神廟裏的東西,“小異”是説神廟裏還有神像、人像,還有不同的人神之間的祭祀用具。那我們原先發現的2號坑主要是神像和放在神前面的東西,1號坑就沒有這些東西。在1、2號坑之間的新發現的這六個坑可能就是介於這兩者之間的東西。現在已經發現了500余件器物,因為發掘才開始不久,好多坑才剛剛到達器物埋藏層,才把填土去掉,尤其是北京大學負責的8號坑,(因為)我們工作開展得比較晚,坑又大,我們現在才剛剛到達埋藏坑的表面。    

       但是(從)這五百多件器物已經看出了它既與以前發掘的器物有聯繫,又有一些新的因素,比如説我們也發現很多象牙,我們發現了金面具,我們發現了人頭像,人面相,金的貼面,這些以前都發現過。但是我們也發現了一些以前沒有發現的,比如那個金箔的鳥,我們以前就沒發現過。再比如那個銅方尊,包括圓口方腹的銅尊,我們以前也沒發現過。還有我們發現了有一個(器物是)一個小人坐在一個臺子上,這個臺子上下可能還有樹榦的一個部分,但以前發現的那兩棵銅樹,我們都沒有發現小人,(所以)這個也是新發現。諸如此類的新發現都屬於無機質文物,我們還有有機質的文物,像我們這次已經看見的那個木箱子,而且我們已經發現有紡織品,並且通過檢測,(發現)它是絲綢。那麼這些都是新發現。    

       中國網:那其中最讓您感覺到興奮的發現是什麼?或者説您在這次考古發掘當中最期待能夠找到什麼?    

       孫華:我想現在最令我感興趣的發現有兩個,一個是那個有小人的那個殘件,我有一點懷疑它是銅樹的組成部分。我們以前發現了兩棵銅樹,根據研究,一棵是神話傳説中最東面的太陽升起的扶桑樹,另外一棵是世界盡頭最西面的若木樹,就是柳樹。太陽從東方升起,從西方落下,他們都棲息在這兩棵樹。但是在神話傳説中,中間還有一棵樹,叫建木,也就是人和神之間聯繫的天梯,當然按照神話傳説,這個天梯後來被天上的神派人給砍斷了,因為天梯造成人和神的混雜,有的神不守規矩,偷偷地通過天梯跑到人間來了,有些人也不守規矩,偷偷地通過天梯跑到天上去了,所以就把它砍掉了,叫絕地天通。    

       那麼這個是不是建木?如果是建木,那麼就對我們復原當時人們的宇宙觀念和神話提供了物證。(之前)我們就知道在漢晉時期,最早不過戰國,當時文獻記載的那些神話,東有扶桑,西有若木,中有建木。(可能)這樣的神話在比它早一千多年的商代就有了,而且很可能是産生於四川三星堆文化之中。這是我覺得(在)這次已經露頭的發現中,令我最感興趣的。  

       另外就是那個方尊和圓口方腹的銅尊。以前在2號坑裏面曾經出土了一個大家稱之為(青)銅神壇的,被燒得只剩一面的一個方型器,通過我的復原,我認為它是一個方尊型的銅香爐,因為它四面是鏤空的,不可能是(用來)裝酒的,只能是來焚香的。香氣通過上面鏤空的蓋子傳遞到神那兒。但是(要造出)這個方型的銅熏爐,得有一個真正的方型的尊作為模本,才能製造(出)這個模型。以前在三星堆裏面沒有發現這個模型,(大家就猜測)它是從什麼地方得到了啟發,要造這麼一個方尊型模型呢?現在我們知道了,它有模倣對象,就在這個神廟裏就有方尊型器(物),所以造出一個方尊型的銅熏爐在情理之中。這是我在這些新發現當中感興趣的第二個點。    

       當然,我們還有很多期待。第一個期待,過去我們已經推測三星堆人信奉三個神,這三個神都是人首鳥身,這一大二小三個大神構成一個三神的體系。那麼我們在新的發現中還會不會發現新的神像,而動搖我們過去(推測)的三神的體系?如果發現了,那麼我們對三星堆崇拜體系的崇拜對象要進行修正。如果這六個坑發掘完了,都沒有發現,那我們就證明三星堆人的崇拜對象就是三個神,當然,還有神樹。但作為神就是三個,這是我希望通過(這次)發掘能夠獲得的知識。

       此外,過去發現了好些不是神像,而是人的面相(的器物),這些面相好像是固定在柱子或者方形的木頭上,那麼有多少個?它(們)代表的是什麼?是不是代表著祖先神或者什麼(其他的)?(我們都)不清楚,必鬚髮掘完了,復原完整了,我們才知道。

       另外,我們出土了那麼多的人頭像,我們推測它是銅頭木身,但是到底多少個?每一個是不是代表著一個貴族的分支,代表著一個單位?(因為)你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築成銅像。過去(這些資訊)是不完整的,我們希望通過這次的發掘能夠得到一個完整的數字。另外通過這次發掘,我們能夠知道,我們(之前)推測它是木頭身子,(那麼)能不能把燒焦的木頭身子也發掘出來幾個,來驗證我們的推測。

       當然,我們還有很多的期待。比如過去,我們在三星堆1、2號坑裏沒有發現兵器。也不能説完全沒有,有一種戈可以勉強算作非實用性的兵器,但是還沒有發現實用的兵器。那它會不會有兵器埋在其他坑裏面?因為武器也可以作為儀仗,那會不會發現武器的這種儀仗?

       當然我們還想知道我們以前的分析,(我們以前推測)三星堆有兩個貴族族群,一個是帶辮子的,一個是帶發髻的,那麼還有沒有其他的髮式?還有沒有其他的服飾?只有當所有的東西都發掘出來,都完整了,我們才能放心地説他們有還是沒有。

       中國網:所以“盲盒”還可以繼續抽下去,我們還有很多值得期待的東西。我想這次考古發掘工作和1986年那次相比,比較大的一個不同就是這次融合了很多科技的力量,我們也知道在發掘現場附近還專門建了考古實驗室,那麼您作為其中的一員能夠感受到科技在現在考古發掘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嗎?    

       孫華:1986年的發掘是由於當地的磚瓦廠燒磚,發現了兩個坑。當時是搶救性發掘,當時的經濟條件、技術條件都有很多不足。所以我曾經説,當時六個坑沒發現是好事,當時如果發現了,一股腦發掘了,好多資訊會從我們手裏溜掉,好多有機質的(文物)就不能被發現,有些無機質的(文物)也可能會漏掉一些資訊。

       現在我們社會通過30多年的發展,經濟騰飛,技術進步,我們考古發掘的方法、理念也有了進步。所以現在來發掘這些剩下的器物坑正當其時。我們為了更好的發掘,在所有的這些器物坑外面修建了一個保護大棚,把它罩了起來。這樣就使我們的考古發掘不再受日曬雨淋的影響。

       另外我們還營建了四個方艙,也就是四個考古操作平臺,相當於在每個坑或者一組坑外面,造了一個實驗室。我們把田野的發掘變成了實驗室的發掘,實驗室有各種設備,恒溫恒濕,還有很多的輔助設備,這樣我們就可以更精細地進行發掘。  

       除此之外,我們還在方艙以外,在大棚以內,修建了六個科技考古和文物保護實驗室。實驗室裏面都有設備,我們一旦發現某些考古的遺跡現象,便立刻可以通過科技的手段來進行觀察,進行記錄,進行提取,進行分析。有一些遺跡現象或者文物,它很脆弱,我們馬上可以通過文物保護的手段進行加固,進行豐富,或者是把它提取到有更好保護環境的空間裏面去。

       所以現在我們這個發掘是一個精細的發掘,盡可能使我們想得到的歷史資訊或者是我們能夠獲取的歷史資訊不從我們手裏溜掉。考古發現最重要的是過程,我們的考古工作不是最後的結果,而是過程。這個過程中間就包括當時的埋藏資訊:是怎樣把這些器物放進去的?他們傍身的還有什麼東西?他們背後有可能發生的是什麼事?是哪些人構成了這些事件?我們説通過物件來鑒人,通過考古發掘的遺跡、遺物來復原當時的歷史和社會,那麼就要通過這個過程,才能知道。我們一旦失去了這些埋藏現象(的資訊),好多東西都説不清楚。    

       像我們1986年發現那兩個坑的時候,我們當時的年代學分析手段就有限,我們當時只有常規的碳14設備,需要大量的碳標本,測的數據還不夠準確,我們當時在第一線操作的考古工作者對怎麼取樣也還沒有經驗,所以取樣有的時候取到了樹木的樹心,因為樹心保存得好,那些碳還在,但是樹心的年代有可能早,一個樹從裏面逐漸地往外長樹輪,一年一年地積累,有的樹長幾十年,幾百年,甚至上千年,裏面取的樣和外面取的樣就有很大的差距。    

       另外,當時經費條件又有限,又不可能做很多數據,就取兩三個樣,一旦那個數據跟文物顯示的年代不符,大家就不敢相信。現在一個是我們的經濟條件很好了,我們可以大量取樣。第二個,我們取樣的經驗、規範也都很清楚了。我們取的樣都是短生命的植物,如果是樹木肯定取最外面的。這樣我們測的年代就是這個植物死亡的年代,而不是它好多好多年前的那個年代。第三個就是我們實驗室的設備,我們碳14的儀器,現在有加速器質譜儀,我們可以比較精確的、比較快速地來測得這些標本的年代。(有了這些,)首先我們就可以很好地解決年份問題,其次我們還有好些設備可以提取裏面的微量元素,我們就(能夠)知道這個器物裏面可能裝什麼,這個器物可能是用作什麼,這個器物它的産地可能在什麼地方。    

       諸如此類,我們現在的科技手段是很多的。但是再多的科技手段,還要人來使用。現在參與三星堆發掘的這些單位,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還包括我們北京大學、四川大學、上海大學等,這些考古工作者都是很有經驗的考古工作者,大家也都是非常精細地在做這個工作。所以我們在發掘的時候,一些以前沒有注意到的現象我們就會注意到。好比説它的填土裏邊有一些燒燬的建築的痕跡,我們就把它發現了。像諸如此類,我們就知道它可能是和神廟這些毀壞的建築垃圾一起去倒的。雖然(目前的發掘工作)還沒有進入到器物層,但是我們已經得到這樣一些資訊,這都和我們現在的精細發掘分不開。    

       中國網:所以説科技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平臺,但是還是要靠一代一代考古工作者的辛勤努力才有我們今天看到的成果。

       孫華:當然。    


(本期人員:編導/採訪:白璐;攝影:鄭亮;主編:鄭海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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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人員:編導/採訪:白璐;攝影:鄭亮;主編:鄭海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