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2020年初,一場來勢洶湧的新型冠狀病毒肆虐武漢,席捲全國,一場關係人民群眾生命健康的疫情防控戰打響了。在武漢戰“疫”一線,已經與高危污染物、烈性病毒打了三十多年交道的毛青就是“逆行者”中的一員。他作為陸軍軍醫大學醫療隊首席專家,進駐金銀潭醫院後24小時內迅速把普通病房改造成傳染病病房,48小時內整體接手綜合病房樓的兩個病區。他作為火神山醫院綜合科主任、專家組副組長,帶領團隊在進駐後5小時內收治了48名患者,完成了火神山總收治1000人的目標,保證了全體醫護人員的“零感染”。
近日,毛青被中央宣傳部、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授予“最美新時代革命軍人”稱號。
本期節目,邀請陸軍軍醫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感染病科主任毛青與您分享武漢戰“疫”背後的故事。
“最美新時代革命軍人”毛青接受中國網專訪。 中國網 倫曉璇 攝影
中國網:毛教授,您好!
毛青:您好!
中國網:大年三十接到出征武漢的命令,其實當時只是徵求您的意見,但您馬上表態“當然是我去!”為什麼毫不猶豫一定要去?當時心裏的想法是什麼?
毛青:為什麼呢?因為我做這個專業的。我從1986年從事傳染病專業到現在有34年了。大學一畢業就到傳染科工作,所以(救治)傳染病工作你説我不去,誰去?這是我考慮的一個方面。第二個,我經歷過很多大的傳染病的防控,包括當年的SARS(非典),我們還去了非洲抗擊埃博拉病毒,算有些經驗吧。當時院長半夜四點鐘給我打的電話,他説徵求一下你的意見,我説我去吧。
中國網:雖然您成功抗擊過非典、禽流感、埃博拉病毒,但此次轉戰的抗擊新型冠狀病毒,這在當時還是未知的病毒。您的心態是怎樣的?也會害怕嗎?
毛青:其實從專業的角度來講,我們不怕,為什麼呢?我在出征會上給隊員説的一句話是,我們現在所設計的防護裝備,穿脫流程,防住這個病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問題是我們每一個人是不是能做到位。這幾十個步驟,穿的幾十個步驟,脫的幾十個步驟,還有在工作當中的細節是不是能做到位。你只要把這些步驟做到位了,防住是沒有問題的。
其實,事實也證明了,不論是軍隊馳援武漢的,還是地方馳援武漢的,這些有準備而來的人,都沒有被感染,醫務人員幾乎都是“零感染”。感染的絕大多數醫務人員還是在早期,或者在工作當中有點小的失誤。換句話講,即便有醫務人員感染,你能找到原因的,找到他為什麼被感染了。我只能説,比如像我們第一批來到武漢的150人裏面,只有4個人是從事傳染科的,其他醫務人員加上管理人員全都不是傳染科的,可能對他們來講會有一些緊張。
毛青在生物樣本庫與醫護人員一起查看血清歷史樣本。 (張永進 攝)
中國網:當時剛到金銀潭醫院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狀態?
毛青:我們大概到武漢是大年三十晚上11點多下的飛機,三個(軍)醫大的人前後幾分鐘下飛機。我們坐著大巴從機場往市區趕,一個城市空無一人,下著小雨,真的是感覺很淒涼。第二天見到張定宇院長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表情,他説你們來了真的可以解決一些問題,我們現在大量的病人住不進來。
我們跟他們對接,我們在金銀潭醫院,對接的結果是他們騰了兩層樓的普通病房(讓我們改造成傳染病病房)。大年初一交接的,我們大概在一天的時間,就開始設計這兩層(病房),要把它變成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病房。大年初二下午開始收病人。
中國網:24小時之內把普通病房改造成了傳染病病房,48小時之內我們又完成了一系列的交接工作,您和您的隊員如何做到的?
毛青:大家團結一致。任務來了,就要去做。你就要因地制宜來設計,比如我們這個空間,我們現在要把它變成一個方艙。後來有的方艙醫院就是大空間部署出來的,那就要因地制宜來佈置。我們做了很多的改動,比如説關掉一個病房,這個病房要把它作為我們穿衣服的通道。那邊要關個病房,把它作為脫衣的通道、一個緩衝間,就這樣來設計。但它沒有負壓,沒有定向氣流,做不到怎麼辦?就封,連門縫都要封掉。因為你不封,氣流就倒灌。風是從外面就往裏面灌,倒灌以後,因為通過空氣裏的氣溶膠就會倒灌到清潔區裏。通過這樣的辦法,用基本的理論原理來設計達到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病房。全部都是全員動員開始來佈置,應該説確實效率很高,但是大家也很辛苦,最終這樣部署出來了。
中國網:改造完了之後第一批病人進來的時候,我們的醫療隊員又是怎樣的工作狀態投入進去?
毛青:我覺得還是井然有序。從心理狀態來講,其實大家已經基本上不怎麼害怕了。為什麼呢?一個是我們有很好的培訓,按照要求的防護裝備我們都有。第二,我從隊員們的動作上,做的事情上,我也能看到他們不怎麼害怕。我會看到有人攙扶患者。他要害怕,他就不敢這樣做,至少離得遠一點。他去攙扶患者,幫患者提拿行李……從這些行為看,他們這種所謂的恐懼心理是不大的。我覺得他們已經克服了這方面,大家做得很好。
中國網:第一批病人進來了之後,看到了我們是軍隊醫療隊,他們是什麼樣的狀態?
毛青:我整體的感覺是,從所有的患者來講,他們首先一點是安心。一進來(醫院)以後就安心。開始他們不知道是誰在管理他們,我説我們是陸軍軍醫大學的。(他們説)“解放軍更好!解放軍更好!”總的來講,他們到了金銀潭,到了部隊醫療隊在管理的病房,他們覺得安心。
我記得有一個病人在我們離開金銀潭的時候,他非要跟著我們走,跟著我們到火神山醫院去。
中國網:説明對我們軍隊醫療隊的信任。
毛青:是的,是的。
毛青在教室為臨床醫學專業學員講授新冠病毒防控課。 (張永進 攝)
中國網:雖然整個醫療隊有豐富的抗擊病毒的經驗,但可能不是每一個醫療隊員以前都從事過這樣的實踐工作。面對這樣一個未知的病毒,醫療人員和患者存在哪些防護的盲區?
毛青:你問的這個問題,我覺得也正是我們當初最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我們的醫護人員裏邊,絕大多數人不是從事傳染病臨床工作的人。我説我最擔心的是我們的隊員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傳染病防控是一種養成,什麼叫養成?就是你習慣怎麼做。比如説我們的傳染科的醫生護士,他的習慣是很好的。看一個病人洗消一次手,工作期間不碰自己的衣物或者皮膚,不揉眼睛等等,這是幾十年工作習慣養成的。“紅區”該幹什麼的,“黃區”該幹什麼,“綠區”該幹什麼,都是養成的習慣,不需要教他,而且是習慣性的動作。但對我們其他的科室醫務人員來説,要投入到傳染性強的這樣一種疾病裏的時候,我們最擔心他會錯了,他會忘了,甚至他不在乎。怎麼把它給規避或者儘量地規避?就是訓練。我們通過嚴格的訓練,讓他養成習慣。每個人上崗前,都要培訓,考核,過關後上崗。不過關(的人),今天先不排你班,你再練十遍,練完以後再去,明天排你班,但絕大多數人都考核過關了。第二個我們有監控,我們弄了攝像頭來監控穿脫,尤其是脫PPE(防護裝備),英文簡稱叫PPE。你穿脫PPE的過程有沒有犯規,有沒有污染到自己的皮膚、眼睛,我們做到時時糾正。後來在火神山醫院,我們基本上把監控這套系統給推廣開來。
中國網:聽説當時在“紅區”,大家關於一些防疫措施還有一些分歧,您能不能給我們介紹一下當時的情況?最後是怎麼解決的?
毛青:我剛才説了,感染防控的理論都是有的,國家也有指導意見,但都是條款似的,在執行過程中,就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具體情況,肯定就會産生爭議。比如説我們遇到隊員突然發生嘔吐了,他低血糖也好,其他各種原因造成的嘔吐。吐都吐到口罩裏了怎麼辦?我們就有點爭論,有些人説他是在“紅區”發生的嘔吐,這個要隔離、要觀察。我説我的意見是不用隔離,因為他已經做了及時的處理,他瞬間肯定是暴露了,但是他暴露這一下不是説他一定會感染。我就説這麼幾點:第一,暴露的時間很短;第二,我們這個病房是有一定負壓的,有新風系統的;第三,我們有專門的檢測隊,檢測出空氣裏是沒有陽性的。後來我這麼一分析了以後,大家覺得是可以不隔離的。
當然,還有一個事情。在“紅區”要不要戴面屏?我們內部自己的感控專家爭論不休。我的意見是堅持要戴,他們説防護過度。我説如果不發生意外,是可以不戴的,我説我同意,但問題是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這種意外。各種各樣的病人都有,我們接觸的病人,沒有一個不是新冠肺炎患者,沒有一個沒有傳染性,我們現在防的是意外。結果我們綜合科開始收病人的第一天,就有一個病人剛剛從車上下來,坐在床上的時候,我們工作人員還在給他弄行李的時候,就吐出來了,(意外)就發生了。
中國網:2月12日,火神山醫院成立綜合科。當時您已經是醫院兩個專家組副組長,卻再次站了出來,請戰擔任綜合科主任。綜合科是擔負什麼救治任務的科室?為什麼主動請戰擔任火神山醫院綜合病區主任?
毛青:成立綜合科,是我們響應習主席的號召,要應收盡收。因為當時武漢的收容壓力太大,病人太多,我們要擴大收容量。為什麼叫綜合科呢?因為其他科,比如説一科是陸軍在管理,二科是海軍在管理,三科是其他軍在管理,其他單位在管理。綜合科就從這些單位裏他們已經工作好好的人裏面抽了人出來組成一個科,命名叫綜合科。綜合科不是病人綜合,而是醫務人員是綜合的。
我剛才講我沒有具體管哪個科,我是專家,沒有人手了,只有我去吧。後來我當時給我們院長髮了一個信,我説我來管理,我説我能做好。
中國網:最難在哪?
毛青:最難的是把大家團結起來,把這一大堆事情幹好。你很難想像一個空曠的病房,在9個小時要把床位到位,各种醫療設施到位,各種各樣的事情到位,要達到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病房,你可以想像有多難。我們一直幹到淩晨2點,收了48個病人。我那天真的很感動,我在我們火神山醫護群裏發了一個長長的一短信,我説我真的很感動大家,感動於大家這麼努力的工作,團結一致的工作,完成了這麼艱巨的任務。有媒體採訪我的時候,我説我們綜合科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就是2月12號火神山醫院收治病人數超過一千。我説完成了我們對武漢人民的承諾,儘量收治患者。
在我們綜合科開科的時候,點完名以後,我就説了兩個觀點:第一我們被抽出來了,無條件得我們都要幹好工作。第二是我們要團結。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團結?大家都不認識,名字都叫不上來。我説告訴大家一個方法叫“搭把手”——你看見他在搬床,一個人搬不動,你上去搭把手;你看見他在拖地,在收垃圾,你去把垃圾袋抻緊,讓他收這個垃圾。我説這就叫團結,我們只要做到這一點,我們相互之間就團結協作得更好,我們感情就會交流好。
結果確實,到我們要撤的時候,大家都依依不捨。我們軍人到了這樣的戰場,沒有硝煙的戰場,同樣是每個人都在拼命。每次想起這些,我自己都會感動得流淚。
毛青在教室裏為外國留學生授課。(張永進 攝)
中國網:在誓師大會上,您説:“一個都不能少!我一定把每一名隊員都平安帶回來!”最後,醫療隊也實現了這個目標。立下這個“軍令狀”,您覺得壓力大嗎?
毛青:説實話,面對陸軍軍醫大學的150個人,我沒壓力,因為我覺得能做到。但是突然你發現要面對的是火神山的“零感染”,泰康同濟醫院同樣要“零感染”,我們軍隊還管理著另外一個醫院叫婦幼醫院也要“零感染”等等。這個時候你就發現它的問題就多多了,確實是所謂的擔心更多一點。
中國網:我們的醫療隊員能夠實現“零感染”,關鍵因素是什麼?
毛青:這種傳染病的大疫情出現以後是分幾塊的。患者救治是一部分。第二部分就是院內感染的防控,不要出現患者之間的交叉感染,不要出現患者感染醫務人員,醫務人員之間的感染。第三部分是社會的防控。其實傳染病的流行防控是一個國家行為,所以我們國家有一個叫聯防聯控機制,這個來整體協調這個。在管理上我們設計了幾個重要措施:第一個是雙人同出同進,或者大於兩個人同出同進。一是起到相互監督,你錯沒有,我錯沒有,相互看看;二是相互幫助,我在後面解不了,你幫我解;三是相互支援,你拿不動我幫你拿,還有你摔倒了,有我來幫你,由我來通報。第二個是監控。我們實施24小時的監控。我們從非洲抗擊埃博拉的時候形成了經驗,就認為監控的的確確非常重要,能發現問題,及時糾正,杜絕被感染,這個很重要。第三個是在感染防控方面,有時是要檢測的隊伍來檢測污染有沒有發生,有多嚴重。我們曾經發現門把手上有陽性過,那就開始找原因,消毒是肯定的了,就是怎麼形成的,要追溯原因,哪個環節沒有做好,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感染防控的措施。 第四個是感控科的工作人員實時的在病房各個角落巡視檢查,哪些違反感控規定,哪些做得好的,每天有通報、有表揚、有批評。
通過這些綜合的措施,來使得感控工作就是感染防控儘量的做到更好,儘量的做到完美。當然最後我們還要實現,不僅是“零感染”,而且我們安安全全,沒有發生任何的其他的意外。
中國網:在火神山醫院,患者是怎麼評價我們軍隊醫療隊的?
毛青:(網上)應該有很多視頻。尤其是出院的時候,因為每個患者我們要把他送到門口,我覺得那些場景很感人。有的人還學著敬個軍禮來感謝,太多了這種場景。我的形容詞不多,形容不出來。我自己站在那兒都會流淚,我就會感動的流淚。
中國網:病房裏有沒有讓您印象深刻的時候?
毛青:病房裏我覺得令我比較深刻的還是兩件事。25床、26床的兩個病人都是老人,一個79歲,一個76歲。兩個人都是重症,但是兩個人都被我們救好了。這兩個人,開始的時候沒有人很好得照顧他,都是我們醫護人員在照顧,確實很困難。好了以後有一個老太太,每次我們進去,只要有人進去她就説“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確實很激動。還有一個老太太,出院的時候她穿了一件大紅色的唐裝,扣子是疙瘩的那種,然後我在給她扣衣服的時候,她哭了。我説:“老太婆,你這個很漂亮啊”。她説其實準備這個(紅衣服)是做壽衣的,她説我以為我回不去(家)的,我走的時候需要你們幫我穿上這個衣服。結果變了,逆轉了,她能健康回家了,所以她自己就很高興。這很令我感慨。
還有一個男同志,他也四十多歲了,他就很好地照顧了我們一個86歲的抗美援朝的老兵。這個老兵已經有點阿爾茨海默症了,已經不太清楚,走出去都不一定走得回來。有一次查床,我説,小夥子我非常感謝你,你把戰鬥英雄,這個老戰士照顧得很好。他説應該的。他一直照顧到他倆出院,後來這個老戰士比小夥子先出院。
中國網:建軍節前夕,您被授予“最美新時代革命軍人”的稱號。您認為新時代的革命軍人應該具備哪些特質?
毛青:我覺得有點受之有愧。我説不好這個標準是什麼,但是我覺得我做得還不夠。我獲得了一些榮譽的時候,我自己經常回答的一句話,也是我內心説的一句話,我説我真的只是做了一些本職工作,你説我一個傳染科醫生,一個老傳染科醫生,或者説一個有點經驗的傳染科醫生,我不去做這些事,誰去做呢?你有這個業務能力,你自然應該去做這些事。
我想説的是我們應該是每一個人把自己崗位的事情做好,按標準做好,超過標準更好!
(本期人員——責編/文字/記者:裴希婷;通訊員:黃小桐;攝像:劉凱 韓歆昊;後期:高志偉 劉凱;主編:鄭海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