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友義委員:建議重大黨政文獻提前翻譯 中外文版同步發佈
 
嘉賓:黃友義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翻譯協會常務副會長
時間:2017年3月10日

中國網:各位網友大家好!歡迎收看中國網《中國訪談》2017全國兩會特別報道。今天我們走進全國政協委員的駐地,就中國國際形象的傳播等相關話題採訪了全國政協委員黃友義。黃委員,您好!今年您帶來了什麼提案呢?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翻譯協會常務副會長黃友義。

黃友義:今年我的提案跟我的翻譯職業有關,大概意思就是建議實行重大黨政文獻的外文同步發佈。為什麼我提這樣一個建議呢?主要是實際需要。我們過去有些文件是翻成外文同時發表的,大部分文件沒有做到這一點。對我刺激比較大的一件事是,去年五月我跟著政協代表團到法國去開會,剛坐下,法國議會的人就來找我問。法國還有一個諮詢機構叫精舍環境理事會,精舍環境理事會的國際委員會主任,他説你不是搞翻譯的嗎,我就來找你要。他們紛紛來找我要,要什麼呢?“十三五”規劃法文版。我説我們還沒有翻。我就反問説:你們要這個幹什麼?這個是講我們國內發展的,很長。他説越長越細越好,因為我們在議會裏頭討論法國新工業政策,我們準備推出這樣一個政策,就看看能不能跟中國對接。

這件事兒對我刺激很大,我們沒想到外國人對我們這麼關注。但的確有這種需求,這跟中國經濟的發展,變成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跟它的發展息息相關。它不是一種客氣話。去年七一建黨95週年,習近平做這個講話,嚴格地説,這個講話是給黨員聽的,給國內群眾聽的,但是外國人紛紛來要,這次又是外國人出手給翻譯了全文。外國人紛紛翻譯中國的東西,要中國的東西,就説明他確實有需要,而我們沒有提供。這個我們就要改進自己的工作。

翻譯涉及到幾個問題。第一個,要不要同步發佈?現在看來有這種現實需要。

第二,誰來翻譯?我認為中國人和外國人要結合,中國人自己把握準確性沒問題。但是有的時候外文有點中國味,外國人聽起來理解有困難,這時候要讓外國人參與。要走中外結合的路子,這也符合全球化,把改革開放提升到一個更深層次的高度。

第三,怎麼翻,什麼時候翻?要同步發佈,翻譯就要提前介入,你等中文發表了再組織隊伍翻,已經來不及了,有時間差了。你翻得慢一點,外國人翻了,外國人翻的又未必準確,要讓翻譯在重大文件中文版發表之前提前參與。

很多記者,比如説新華、人民的記者在重大的政策文件出臺以後他要寫很多評論,他怎麼寫的?他在發佈之前就先看到了,他才能有時間來撰寫。翻譯也是一樣要提前介入,而這個事情不能搞亂,不能亂翻,要有高度的組織性。我具體的建議是:由國新辦考慮,這個由上級領導來考慮,組織一個快速反應部隊,有的人管它叫別動隊。文件起草得差不多了,這會兒組織一批人趕快事先翻好,同日發佈。這個説到底,滿足外國人需要,體現我們的文化自信等等,但是説到底是要建立中國的國際話語權。

中國網:您説的是要讓外國人介入,現在中國翻譯這個市場大部分是以中國人為主,外國翻譯有多少?

黃友義:你提出這個目前是在翻譯界熱烈討論的問題——中翻外誰來翻?有一部分外國學者,我認為他們主要側重於文學、詩歌,他們強調你不要中國人翻,你翻成英文總是中式英文。實際上我一直堅持翻譯應該要中外結合,為什麼呢?沒有足夠的外國人來幫助我們從事中翻外,中翻外又涉及到很多領域,政治、經濟、科技、文化,文化又有古典文化和當代文化,所以,這個量非常大。長期以來,學習中文的外國人非常有數,在北京有一幫外國小夥子,他們在這兒學了中文了,但是你去找他的時候他都忙得很。這個光靠外國人不行,要中外結合。中國人也要經過精選,也不是誰都能翻。這又是一個新的問題,跟翻譯業的迅速發展、膨脹、擴張有關係。

主要原因就是中國經濟走出去,企業出去要投資,你要把自己的産品介紹出去;你要把成套設備賣出去,成套設備要有介紹;你要在當地招工,要進行管理,企業化治理,你要把管理體系翻成外文。這個量由於經濟走出去,帶動了文化走出去,中翻外的量就非常大。因此,這會兒光靠外國人也不行,光靠中國人也不行,要不斷地擴大這支隊伍,好在是越來越多的外國人學中文,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學了外語,學了翻譯專業,也在從事翻譯工作。但我的感覺是從量到質,目前的翻譯隊伍中國人加上外國人,都遠遠不能滿足我們的需要,因此經常有人找我説這個你能找人幫助翻嗎?那個你能組織幾個人嗎?我經常跟他説辦不到,找不來人,而且這不光是英文,很多其他的,多語種,一帶一路涉及到的語種多了。

我去新疆,新疆就有人找到我,政府説你能不能提供幾個阿語翻譯和土耳其語翻譯,我們跟這些地區的交往很多,讓他們全天候給我們做。我説辦不到,在北京這些翻譯當中,阿拉伯語翻譯和土耳其語翻譯都很忙。我組織的一個項目,我參與的大中華文庫,裏邊就涉及到把中國的古典文學翻成阿拉伯文,找不到譯者。

中國網:您覺得如果提高翻譯的待遇或者費用,會不會鼓勵他們參與得多一點?

黃友義:非常重要,你的待遇好,大家就願意進入這個行業。很多人不願意進入,很枯燥,尤其是中翻外,你出力,沒有名,你要是外翻中,國內發行量大,一看這是某某翻譯的,你就有名了。中翻外,把你的名字寫上,也僅僅是中文拼音,沒人知道了,這個體現人的價值不夠,它有天然的缺陷。那麼從經濟待遇上衡量這個行業值不值得進入,尤其是對年輕人來説,能不能滿足他對生活的需求?他要養家,他要買車,他要送孩子上幼兒園,如果他掙的錢不足以幹這個,他為什麼進入翻譯行業呢?所以現在出現一種現象,很多翻譯他是有別的職業的,他晚上打打工,週末打打工做翻譯。

當然,任何一個國家翻譯行業都有這樣的——自由職業者,利用一部分時間,這是國際通行的,但是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職業的、全天候的、專職的人在這兒全力以赴地做這個工作。那我們現在的待遇就缺乏。你比如説成立了那麼多翻譯公司,很多人去報考,一看你給我翻譯這麼點錢,我幹一段時間,工作又很累,要求又很高,辭職了。我何必幹這個事?我有掙錢比這個更容易的渠道,我就走了。社會沒有完全認識到翻譯的價值,翻譯是一種再創作,你中文再好,給外國人看用不上,還得靠翻成跟中文同樣好的外文,這個是高智商的工作,不是是個人就能來的。長期以來,為什麼翻譯待遇上不去?是社會上對翻譯的價值體會不夠,這幾年大家開始有所意識。

中國網:我記得您當年有過提案提到這個翻譯的待遇問題。

黃友義:對,這個事情要長期呼籲,人們的認識是要逐步加深的。

中國網:現在人工智慧跟機器翻譯越來越發展,您覺得未來有一天是否機器翻譯會取代我們人工翻譯,我們翻譯是不是都失業了?

黃友義:我認為不會。我也一直在關注人工翻譯。人工翻譯是兩個技術的結合,是語言翻譯能力和人工智慧、大數據。大數據的翻譯特點是數據要大,數據大了,機器翻譯就更快,現在數據不夠大,因此,機器翻譯的能量沒有完全發揮出來,很多還得靠人去幹。目前階段最好的辦法是人工和智慧翻譯結合,人工通過自己的翻譯把數據基礎內容擴展,機器抓取就能發現人工的成果。這樣它的數據越來越大,將來機器翻譯的準確性就能提高。有些情況下機器翻譯翻譯個大概,然後人工去干預,人工去修改,這個是比較普遍的。如果説讓機器完全取代人,它翻譯的東西100%能用,現在做不到,只能在個別領域,比如説數據特別大,專業性特別強,老是這幾個字,尤其是技術領域、商業合同,可以做到,老是這幾句話,“如遇爭議將根據什麼法律來解決”,這些固定的(可以)。但是人文類的東西,我們國家的一些新觀念、新理念、新表述,這些數據庫沒有,機器解決不了,還得靠人。

我覺得將來會有這種情況:機器翻譯發達以後沒有低級的人工翻譯,因為低級的活,第一道程式都是機器做的,對翻譯的要求是什麼?一定是水準要高,那會兒翻譯有可能待遇就上去了。因為他都是高級翻譯,不一定是年齡大,但水準要高,能糾正機器翻譯存在的錯誤。

中國網:前段時間看到新聞説,有很多國家的翻譯對美國新任總統特朗普的講話翻譯起來很頭疼,不知道您聽過特朗普的講話沒有,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黃友義:特朗普的講話和傳統的美國政治家的講話風格截然不同,他用的詞彙量很窄,奧巴馬就注意了,因為美國政客他是要靠講演上臺的,講演不行的沒有一個能當上總統。他在講演的時候就注意跟老百姓溝通。奧巴馬講話你看著很有文采,但是他的用詞量不超過3000英語詞,就是大家最常用的這3000。現在特朗普可能給壓縮到800了,老是這幾個詞重復,這些是最基層的,沒上過大學的人都能聽懂。美國很多藍領工人、家庭婦女,並沒有大學學歷,美國上大學的人不到40%,大部分人是沒有大學學歷的,這些人聽特朗普的講話就很容易産生共鳴。就是他每天用的詞彙,對翻譯來説是一種挑戰。頭一個,詞彙反覆重復,你怎麼處理?很嚴肅的場合他用很通俗的語言來表述。很多人在研究翻譯,看似用的詞彙少了應該好翻,未必。

中國網:現在中國面臨的全球國際形勢比較複雜,無論是中美、中日、中韓,又在合作中,又有矛盾和對峙。怎樣在對外傳播方面更好地解釋好自己的立場?能更好地營造國際環境?

黃友義:你提的問題非常重要,中國面臨這些國際上的挑戰,有反對你的,有不理解你的,有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我最後給你舉個例子,我去年到歐洲去參加中歐圓桌論壇,主題是“一帶一路”。論壇足足開了兩天,大部分時間一開始都是中國的幾個專家在那兒介紹“一帶一路”意味著什麼。我們提出的理念是“共商、共建、共用”,我們壓縮成高度概括性的語言,歐盟的這些人當場就説聽不懂,不知道你們想幹什麼。説的這麼透徹了,他説不知道想幹什麼,他是不想知道,也説明他的知識比較單薄,説明他對中國有成見,這是一類。

還有一類是發展中國家,他特別希望跟中國合作,搭上中國發展的這個列車。他就説什麼叫“一帶一路”,“一帶”涉及到哪,能不能到我們這個城市?“一帶一路”是不是就把資金分給我們?你跟外國人接觸就有一片問題,好處是説他關注你,終於把注意力放在我們中國人頭上了,給我們解釋自己的機會,這會兒怎麼解釋,這就是我們對外傳播當中的挑戰。

我覺得這裡邊我們要掌握幾條,第一條,你必須要知己知彼,了解外國人在想什麼。剛才我説的這幾種情況,你針對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語言。第二,不能光站在中國往外發東西,發消息、發文件,要深入到他們當中去,你會發現外國人,都是同一個機構的人,他會有不同的觀點,他會有不同的問題,你要有針對性地跟他去解釋。第三,一定要了解外國文化,用人家習慣的語言,能理解的語言跟人家談。搞不好你説的會是套話,人家不懂,搞不好你會過於讓人家覺得民族感太強。

我舉個例子,不同的問題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春節的時候,聯合國駐京機構(駐華機構)發了一個祝賀中國人過春節的賀詞,後面有一句話,不要忘記世界上還有8億人吃不飽。這個在中國有兩種不同的反應,也引起了國外有兩種不同的反應。一部分中國人説聯合國向我們表示祝賀了,而且聯合國作為一個國際組織,國際大家庭的組織,他心中裝著全世界,要提醒人們世界上還有貧窮,大家要關注。這個實際上很符合我們中國人過節的理念,你想想吧,咱們過節之前各級政府都要訪貧問苦,咱們自己個人借回老家看親戚的機會,也會對一些貧困的同事、親友進行幫助。咱們過節的時候除去自己享受節日的快樂,也同時沒有忘記貧窮的人。聯合國這條消息跟我們的理念是一致的,這個消息不是聯合國總部紐約發的,是在北京的聯合國機構發的,他是了解中國國情的人。

但是另外一部分人就覺得,我們剛吃兩天飽飯,我們過兩天好日子,你聯合國看不慣?我到地方去,有一個地方領導當著聯合國官員的面,就説你們春節發表了反華聲明。在場的聯合國人員覺得非常委屈:我們沒有反華的意思,我們到中國來就是跟你們合作的,甚至我們這部分工作人員是你們的朋友。這個就是沒掌握國際上的話語權。我們特別要注意,不要讓外國人覺得中國人發展起來了,高傲自大,這個文化是有差異的。比如説“永遠不變的黃色的臉”,因為我們是黃種人,我們唱的很親切,大家都沒覺得有問題。外國人覺得有問題,他換過來會問你,我們美國人,我們英國人敢唱永遠不變白色的臉嗎?你們一定説我們是白人至上。我們沒想到這個問題吧?我們這首歌唱的時候是有一種自豪感,沒想傳達一種種族主義。但是外國人這樣理解了。那我們在向世界宣講中國的時候,你一定要知道人家怎麼想,人家的文化導致他怎麼理解。因此,一定要提高我們這種傳播能力,根本問題是文化上的溝通。

中國網:中國文化也在這些年走出去,像有一些電視劇在非洲和東南亞很受歡迎,張藝謀他也拍了《長城》,前段時間採訪到了孫平,他編了《戲曲百部經典》。這麼多年來,你覺得,哪些對外輸出的作品、成果是值得肯定的,哪些是走錯了道路?

黃友義:總的來説,文化走出去,我們做得還是不太夠,因為我們面對的受眾太多,處在不同的國家,他們的發展階段、他們的文化背景不同,他在某一時段對你的文化需求是不一樣的。比如説倒退20年,美國人最關注中國什麼呢?健身、太極拳、中醫中藥、針灸,後來居然有美國人成立了一個中國傳統醫學出版社。為什麼呢?他那會兒關注的是這個。現在他關注的是什麼?恐怕是你的軍事,你要介紹點中國軍事,讀者會很多。美國人不關注健身了,俄羅斯人開始關注了。不同的地區出於他的文化背景的需求,他是對中國有不同需求。我們這些都有受眾,只是我們沒有做到精準地推廣。

你現在再拿健身去跟美國人談,我們再把中國的健身書、中醫書翻成外文,你就不如美國人做得好,你也不知道人家都做了什麼,人家市場上都被哪些書佔領了,他們就説外文中醫的圖書。我們要想讓文化傳播走得更精準,要了解外國人的不同地區不同時段的需求。比如説最近這幾年,網路文學對外翻譯非常火,它針對的是什麼?它針對的是發達國家地區,看中國網路小説的絕對不是非洲某個地區的人,也不會是中亞地區的人,那是美國、歐洲、東南亞,相當一部分是海外華人,這是一。真有這麼一批受眾,所以網路文學受歡迎。第二,網路文學的寫法更國際化,這些創作者意識到他了解國外文化,他在創作當中有國際元素,已經引入他的作品當中,所以很容易被外國人吸收。

中國網:前段時間習近平總書記下團組,去政協那邊,説到知識分子,在上海説到中國改革開放,不知道您對習總書記他下團組説的這些話有什麼評論?

黃友義:我覺得習總書記這次的講話是對知識分子的一種鼓勵和一種要求。回顧過去一年,中央開了很多會,社科發展會議、高教會議,實際上都跟知識分子有關係。中國的改革創新知識分子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今後中國經濟繼續發展,我們特別要面對國際發展,知識分子責任更大。知識分子是中國改革開放的中堅,又是對外傳播的中堅,在這個過程當中發揮自己的作用,體現自己的價值,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發展、創新上面來。我沒有在場,我們這個組是俞主席講話,他講的是其他的內容。從去年以來,我覺得都有一個知識分子怎麼樣讓自己更好地發揮正能量的問題。

中國網:好,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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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網
本期人員——責編/文字:韓琳;主持:宋若冰;攝像:劉哲;後期:李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