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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日起,強風雹突襲我國數個省份。河南、安徽、山西、山東、江蘇、湖北……而強對流天氣仍在持續。
風雹所到,損失嚴重,尤以河南、安徽為甚。官方數字,至8日,風雹造成安徽20人亡,受災人口近500萬。河南24人死亡,受災人口200多萬。
3日晚,十一級大風在豫東平原席捲而過,正值麥收時節,商丘、開封等市蒙受重災。親歷者説,一輩子沒見過那樣的景象。甚至,比鍋口還粗的樹,成排成排,像薅菠菜一樣被連根拔起。
毫無徵兆,只是悶。
6月3日晚7點半,商丘睢縣城郊鄉蓮池村,願廣志和叔叔願紅軍下河洗澡。
河水微涼,兩人和一幫工友赤裸著蹲在水裏,叼著煙卷。
他們是睢縣西環附近一家窯廠的打工者。
傍晚的時候,天空烏中發亮,像一個大鍋蓋扣在頭頂,讓願廣志心慌氣短。
此時,在睢縣匡城鄉匡城村,36歲的王雪珍正張羅一家的晚飯。
她有一兒一女,丈夫馮國強會泥水匠的活兒,但王雪珍不讓他出門打工,她覺得一家人就該待在一起。家裏有4畝地,馮國強農閒時幫人蓋蓋房,家裏一年的收入有4000多。
傍晚,馮國強悶得發慌,他預測“今兒黑有雨。”
七點過後,天慢慢黑下來了,豫東平原的村莊都亮起了點點燈光。聯合收割機還在麥地裏折返吼叫,搶收小麥。
河南是中國的糧倉,豫東平原又是河南的糧倉。
開封杞縣城郊鄉東十里鋪村鋁合金廠,55歲的張鐵祥聽著外面收割機的叫聲,吹著電扇,還是覺得悶熱。
一個多小時後,一切突然就發生了。
張鐵祥見到了“一輩子沒見過的景象”,至今“想起來就腿軟”。
他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我是不是在做夢?”
風起
願廣志在河水中跟工友談笑之時,一條長達140公里的雷暴雲帶,正從西北方掠過鄭州,以五六十公里的時速,朝他頭頂的天空撲來。
大風在商丘境內加速至最大,每秒29米,11級。
洗完澡回到窯廠,願廣志和願紅軍一起為磚坯蓋塑膠布,防雨來襲。
起風了,抬頭看天,黑得像墨汁。八點十幾分,風裹著雨過來了。開始不大,越刮越涼,越刮越大。
一道閃電直劈下來,比臉盤粗一倍的大樹被連根拔起,轟然而倒。
田野裏,電光撕裂夜空,黑夜突然就成了白天,又一閃,又跌回比墨更黑的夜。
工人們忙著蓋磚坯。沒幾分鐘,磚坯垛被吹得搖搖晃晃,風也更涼了,願廣志凍得打哆嗦。
大家紛紛往窯廠簡易房裏躲。先衝進屋的人,抱著被子取暖。
“娘的,要下雪了嗎?”有人罵道。
此時,王雪珍所在的匡城村,也亂作一團。豬叫聲、狗吠聲,人的喊聲,纏繞在一起。房前屋後,大風掀翻了桌椅板凳、臉盆簸箕、木頭柴垛,到處都“啪啪、咚咚”作響。
各家的媳婦抱著哭叫的孩子,躲到屋裏。
電燈忽明忽暗十幾秒後,突然就熄了。王雪珍突然意識到,兒子還沒回家。
40公里外,鋁合金廠的張鐵祥關掉了電扇,風吹得他臉僵冷生疼,他用盡全身力氣才把宿捨得兩扇窗關上。
離鋁合金廠不到百米的水泥路旁,農戶們慌亂地拿來編織袋,想把晾曬在公路上的小麥裝進去,再扛回家。
在杞縣裴村店冉寨村,一戶農家手腕粗的木門閂迎風而斷;一個男子拿塑膠布想蓋麥子,風把他扯起了一個前空翻,他丟下布狂奔而去。
裴村店鄉小河鋪村,韓彪想去收公路邊曬的小麥。“從小風到大風,只有一兩分鐘。”當韓彪從公路邊的院裏出來收麥時,看到大樹小樹都被刮得緊貼地面。
大風像揚沙子一樣,把公路上的小麥席捲而光。
韓彪6畝麥地,四千來斤小麥,被一掃而空。
那一夜,大風所過之處,豫東平原的公路上、平房上的小麥,無不隨風而去。
肆虐
6月3日晚的大風,在商丘境內的睢縣、永城、虞城、寧陵等城區,裹挾著沙石,沿著每一條街道掃蕩,撕掉了廣告橫幅,掀翻垃圾桶,折斷了大樹。
空曠的鄉下,風顯得更大。
願廣志他們躲避的簡易房,2米多高,磚塊砌成,很快開始搖晃,眾人倉皇外逃。
願廣志還沒跨出門,山墻“刷”地砸下來。
“我沒看到墻倒,只是下意識用胳膊護住頭。”願廣志從磚塊中使勁拱出來,後背鑽心疼,“像被抽了脊梁”。
他大喊救命,人們都跑了。沙石和雨點打得他無法呼吸,他抱著頭,伏在地上。
他看到工友魯凡有從磚塊中剛站出來,就被風刮得飛起來似的,不見了。
湊近地面,他聽到叔叔願紅軍嘴裏“噗噗”出氣,喊而不應。
此時,匡城村,馮國強聽見門外小樹枝“咔咔嚓嚓”被風折斷。
“趕緊出去找孩兒呀!”王雪珍衝出屋子,馮國強衝向另一個方向。
風雨像一堵移動的墻,使勁砸向他,他無法站立。他摸到鄰居家,沒見著兒子,又摸回家門口。兒子渾身濕透,喘著氣也從外邊回來。
王雪珍卻沒有跑回家。一棵臉盆粗的樹倒下,砸到了她後背,她倒在水中。
40公里外的十里鋪村,聽著屋外“咚咚咚”的雷聲,張鐵祥心驚肉跳。突然,“轟轟”兩聲,地面使勁搖晃,桌上物品齊刷刷下滑。
張鐵祥跌倒了。他打開門想逃,風雨沙石迎面將他撲倒。
這時,天空閃過一道閃電,張鐵祥“見到了一輩子最恐怖的場景”:五十米外,兩座十多米高的車間,西邊的被風摞在了東邊屋頂上,東邊的塌了。這兩個車間,都由混凝土、鋼管、三角鐵和鐵皮房頂所搭,重量都超過50噸。“至少被刮了15米高,才能砸到東邊屋頂。”
“我嚇壞了。”張鐵祥放棄了出門逃命的想法,“房倒就倒吧”。
生死
3日晚,睢縣各醫院急診科,都擠滿了人。
而全縣的電都斷了。在手電筒和燭光中,醫護人員和傷員擠成一團。
當地氣象資料顯示,暴風在商丘持續2個多小時。
大多數親歷者説,大風最為肆虐,有半小時左右。
風來時,樹倒枝橫,城鄉道路受阻。風雨夜,救護車拉著警報,摸索而行。
睢縣120救護車司機何建坤在風中開車到15公里外的長崗鎮救人,一路上,醫生護士頻繁下車,抬起樹讓車通過。
“不趕快衝過去,我們自己都危險。”説起那晚,何心有餘悸。
風來時,睢縣西陵寺鎮榆南村村民趙國強正在野外收麥。大風猛撲而來,他開的三輪車搖搖晃晃。“我也不顧路上樹枝啥的,加大油門猛開。”
風雨打得人沒辦法呼吸,他説一旦下車,就只能把命交給老天爺了。
當時他的弟弟正駕駛著收割機,風來時,駕駛室的鋼化玻璃應聲而碎,他和附近的人躲在收割機下面。
麥地裏,離收割機遠的人,把身子鑽進田壟裏,匍匐在地,“聽天由命”。
願廣志記得,大約9點鐘,風雨小了些。
他跟工友扒出了叔叔願紅軍,叔叔後腦勺破裂,已死亡。
願廣志跪地大哭,説,原來生和死,隔的只是一陣風。
在匡城村,王雪珍倒地十幾分鐘後被路過的收割機發現。而當晚全縣倒樹堵路,跟很多受傷者一樣,直到第二天上午她才被送到醫院。她的胸椎壓縮性骨折。
當她醒來後,發現自己腹部以下全喪失了知覺。醫生説,她可能永遠癱在床上。與王雪珍隔壁的袁家超,經過了大風,則發現“活著比啥都要緊”。
3日晚,50歲的袁家超正在窩棚裏看守西瓜。他種了2畝半的西瓜,預計可以賣萬把塊。大風起後,一棵大樹倒下砸塌了他的窩棚,把他砸翻在下邊。
這時,跟他換班看瓜的親家到來,拼命把他拽出,“要不,我肯定死了。”
袁家超被診斷為腰骨骨折。他聽説自己的瓜被人偷完了,嘆息一聲,説:“偷就偷吧,我現在才知道能活下來,比啥都要緊”。
遺患
叔叔願紅軍的死,願廣志提起來就落淚。但叔叔不在死亡名單。
截至6月5日該縣上報的死亡名單中,都未有願紅軍。接受採訪,願廣志説,“你一定要記下我叔願紅軍啊。”
6月7日,馮國強説,中醫院讓王雪珍轉院到鄭州治療,但家裏沒錢,“這好幾千可咋辦呀?”
傷情之外,農民們還惦記田裏的麥子。
暴風過後,大片麥田都跟被石磙子壓過一樣,貼伏在地。
天氣預報説,未來數天內可能還有大風雨。
他們擔心,伏地的小麥再遇雨水,就要出麥芽了。
5日,商丘境內的公路上,收割機成群結隊向外開走。大部分麥客(收割機老闆)都想儘快離開這裡。因為小麥倒伏後,收割機費油費時,一不小心割到倒伏的樹枝,會損傷刀片,那幾畝小麥就白割了。
在商丘受災嚴重的睢縣、虞城、寧陵部分地塊,以往40元一畝收割的小麥,現在漲一倍也無人接活。而在這些鄉村,青壯年幾乎都出門打工了,老弱病殘們多年未曾動鐮。
暴風過後,每天,都有農民站在路邊,希望攔截到發善心的麥客。他們擔心如果攔不到收割機,最後將斷糧。
睢縣中醫院院長李富強説,他的記憶裏,豫東平原從沒有遇到過如此的災難。
大風讓豫東平原蒙受生命和財産損失,商丘、開封死亡20人。
更大範圍內,6月3日起,雷暴大風等強對流天氣,突襲河南、安徽、山西、山東、江蘇、上海。6日,龍捲風冰雹又突襲湖北。
受災者數百萬計,經濟損失數十億。 (本報記者 孫旭陽 河南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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