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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公"就是考"碗"?只要考上,去哪兒都行?

發佈時間:2018-04-20 08:53:43 | 來源:中國青年報 | 作者: | 責任編輯:劉昌

我媽總説,家裏就那麼大點地,放的全是你的書,看看哪些不要了賣給收廢品的吧。我總説不行啊,我還要看呢,還沒考上呢。這話聽起來多麼心酸,可是我卻只能一遍遍迴圈著之前兩年的日子,為下一次做準備。

備考3年,李小苓的筆記寫滿了好幾個本子。

“好多人圍在一起,説誰誰誰考上了。臨末了,又加一句,‘就老李家的閨女不爭氣,這3年,盡拿她爸的錢打水漂了’。”不久前的一個夜裏,一個有關公務員考試名落孫山的噩夢,讓24歲的李小苓再一次徹夜難眠。

本週末,20多個省份將同時舉行公務員招錄筆試。從2015年起,3年來,這位蘭州財經大學畢業生已經數不清自己參加了多少次“國家單位”的招考,但每次都無功而返。

3月下旬,甘肅省2018年公務員考試大幕再度開啟,李小苓報考了隴南市一個小縣的職位。這次報考的地方比較偏遠,她以為競爭會小一些。然而,隨著考期臨近,“久經公考”的她還是十分焦慮。崗位只錄取一個人,截至報名結束,報名資格審核通過人數驟升至61人。

在一些過來人的眼中,李小苓報考的職位競爭並不算激烈。據甘肅省2018年度公考報名人數的統計,今年甘肅全省報考人數較去年上漲22953人,總數達132338人,再創新高,其中最熱崗位報錄比達557:1。

她不時覺得自己可笑,為了考試而考試,就像“范進中舉”

成為“國家單位”的一名正式工作人員,是李小苓一直以來的夢想,也寄託著全家人的期望。

在她的想像中,這份職業穩定又光榮。她的父母也嚮往“鐵飯碗”,時常給她傳遞相關資訊,囑託她魚躍龍門。從大三起,她就做起了相關準備。

61:1的報錄比,遠不是李小苓經歷過的最熱門的考試。2015年12月,還是大四學生的她第一次參加了公務員考試,一個小縣城國稅局的崗位,有800多人和她競爭。當時,她初生牛犢不怕虎,對殺出重圍充滿信心。然而,現實給了她殘酷一擊。

此後3年裏,李小苓輾轉甘肅各地市,甚至前往青海、重慶等地,參加了數十次考試,國考、省考、事業單位招考統統經歷過。

“從參加考試到現在,復習過的資料摞起來可能跟我差不多高!”李小苓有些心酸。“每次都説一定要努力,不能再輸了,可是我現在也不知道哪沒有做好,不夠用力”。

家裏經濟條件並不寬裕,為了不給父母添負擔,備考期間,李小苓打過兩份短工。第一次是在一家電商企業做文員,試用期沒有一分錢收入,而同批次入職的同事卻能拿到一定補貼。“其他人都是老闆的親戚或老闆朋友的小孩,只有我是外人。”雖然待遇不公平,李小苓還是任勞任怨,轉正後又工作了半年多,省吃儉用攢下5500元。

打工的艱辛,讓李小苓堅定了考取“鐵飯碗”的決心,對她來説考“公”就是考“碗”。僅2017年上半年,她就參加了10余次招錄考試。

備考需要購買大量資料,還有交通、食宿花費,李小苓很快花光了積蓄,不忍“啃老”的她,只能再去找份工作。

她的第二份工作是便利店店員。這份工作相對清閒,她天天帶著書本,利用閒暇時間復習。可幾個月後,她就遇上了便利店老闆無故拖欠工資的問題。她開始失眠、大把大把地脫髮,頭痛、腰痛,甚至不時覺得自己可笑,為了考試而考試,就像“范進中舉一樣”。

即便這樣,李小苓還是決定一條路走到黑。她説,3年多下來,一場接一場的考試已經成為支撐她的一切。如果現在就屈服,不僅對不住自己之前的努力,也對不住父母屢次燃起的希望。

“在我們小地方,只有鐵飯碗才能帶來認同感”

在甘肅,像李小苓一樣,執著于“國家單位”的年輕人不在少數,他們當中還會有人自願失業,成為考“碗”一族。

就職于蘭州一家公考培訓機構的張航發現了這一現象。她告訴記者,近幾年,省內公考培訓市場持續火爆,一些地市的招生比之前翻了一番,就連收費數萬元的“高端班”也不缺生源。學生當中很多人經驗豐富,參加過不止一次招考。

出於就業壓力的“報考熱”無可厚非,但這是年輕人聽從內心所作的選擇嗎?剛走上公務員崗位的甘肅小夥子王宇表示無法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

2015年,就讀于國內一所重點大學的王宇在父母的建議下,報考了陜西省公務員,止步于面試環節。原本不打算做公務員的他,對自己的落敗頗為慶倖,並在第一時間來到北京,應聘成為北京大學下設一所科研機構的工作人員。

這是一份令許多同齡人羨慕的工作,不僅體面,而且擁有與學術大咖、業界大牛面對面交流的機會。受益於良好的氛圍,王宇進步飛速。

但沒有戶口和編制就像一座大山壓在王宇身上,父母也時常催促他早日回家結婚生子。2016年下半年,王宇下定決心,參加了西部一個省份公安廳的招考。這次他通過了。

新工作收入不高,每隔3天還要參加一次24小時的出勤。不到一個月,王宇就沒有了新鮮勁兒,他重新著手考證、考學,以謀求體制內更好的發展。

“和之前相比,這份工作肯定會有落差,但在我們小地方,只有鐵飯碗才能帶來認同感。”對於自己的選擇,王宇並不後悔。“比如以前沒人給我介紹對象,今年剛上班,就有兩三個人過來説親,其中一個女孩子還是研究生學歷。”王宇調侃道。

自從成為公務員,王宇就成了親朋交口稱讚的榜樣,他的表妹也受此影響報名了2018年甘肅省公務員考試。儘管這個女生心裏想的還是去大城市闖闖,但父母的苦口婆心以及表哥的親身經歷,最終讓她繳械投降。

採訪中記者還發現,一些甘肅籍的大學生會在報考時選擇地理位置更偏、工作環境更艱苦的崗位,以提高成功率。有受訪者表示,“只要能考上,去哪兒都可以。”

“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裏的人想出來”

“公務員這樣的工作就像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裏的人想出來。”入職兩年後,甘肅某縣國稅局科員丁怡發出感慨。

2016年,丁怡從近千人中突圍,跨過國考“獨木橋”,成為整個家族的驕傲。可步入嚮往已久的崗位後,她卻越來越羨慕自己在南方一家電子廠工作的妹妹。

丁怡坦言,和妹妹交流越多,就越能感覺到自己能力的退化。“我妹每天接觸的都是新事物、新思想,人也很有活力。而我已經‘體制化’了,只會機械重復手頭上的工作,再回社會什麼都幹不了”。

一入職,學法律的丁怡就被分派到業務崗,日復一日地核對不計其數的稅目。有時為了早點完成工作,她一坐就是一天,一抬頭便“兩眼直冒星星”。

沒過多久,妹妹的工資就多出丁怡一倍,還獲得了進修的機會,在幾千人的工廠裏被委以重任。與此同時,升職加薪離丁怡十分遙遠。

“你有能力,但沒有資歷或關係,很多機會依然輪不到你的頭上。”丁怡説。此外,工資待遇也不及預期。她經歷過兩年一度的調薪,很多人工資只漲了幾十元。

丁怡多次萌生退意,但周圍人羨慕的眼神讓她確信,自己只會抱怨一下,不會真的辭職。“每年身邊都有人嚷嚷著要走,但最後沒一個真走的,也就是嘴上的勁兒。”她笑著説。

通過“三支一扶”考試成為鄉鎮幹部的戴瑞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嚴格意義上,三支一扶工作時限只有兩年,不算是“鐵飯碗”。戴瑞家境富裕,日常工作就是下鄉扶貧,他的打算是:“先熬過兩年,為以後進黨政機關、國企打基礎。”

一直考到35歲?

家住甘肅的楊陽是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的一名研究生,在某部委實習。實習經歷打開了他的視野,也鍛造了他走訪基層的決心。但出於對公務員職業的熱愛,楊陽並不認同身邊同齡人持續幾年的報考行為。

在楊陽看來,從事任何一份職業都需要來自心底的認同。此外,還要考慮自身性格、經歷與報考崗位的匹配程度,不能盲目地將“進體制”當成唯一選擇。

從2007年到2016年,在蘭州高校任教的中國教育經濟學會常務理事孫百才教授,持續關注甘肅高校畢業生就業問題。

在10次調研、53017份樣本的基礎上,孫百才得出這樣的結論——體制內仍是青年的首選。超過一半的大學生希望去黨政機關和國企等單位就業。在西部省份甘肅,這一點表現得尤為明顯。

“擇業時,大多年輕人將職業的社會聲譽放在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孫百才將上述現象歸因於此。他認為,正是這一原因,讓工作穩定、社會地位高、福利有保障的“鐵飯碗”具有極強的吸引力。

孫百才還認為,甘肅地處西部,經濟發展水準較低,産業轉型升級慢,市場經濟不夠發達,其他行業吸納畢業生的能力有限,導致年輕人出口和就業機會狹窄,紛紛涌入報考大軍,進而産生暫不就業、持續備考的“自願性失業”行為。

為此,孫百才建言,當地政府要推行優惠政策,引導大學生到基層和中小企業就業。企事業單位也要改革僵化的用人制度,打破勞動力市場的二元分割,降低勞動力流動成本,讓甘肅高校畢業生以及甘肅籍的外地畢業生實現自由流動。同時,高校作為引導就業的重要一環,一方面要注重培養學生的創業知識和創業能力,鼓勵大家自主創業,另一方面要加強就業全程指導,更新年輕人的就業價值觀,預防“隨大流”現象的産生。

“最關鍵的還是作為就業主體的年輕人,轉變職業認知,增強自身就業能力,敢於自主創業,主動到城鄉基層、非公有制企業和中小企業就業。”孫百才説。

然而,在李小苓的眼中,多元就業的建議“多少有些不接地氣”。她告訴記者,如果這次考不上,她就去隨便找個工作,一邊上班一邊接著考,一直考到35歲——35歲是此類考試設定的年齡門檻,她今年24歲。(應受訪人要求,李小苓、張航、王宇、丁怡、戴瑞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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