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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蘑菇地理
來源:食味藝文志| 發佈:2022-01-10 09:32:56.0 産品地理

來源:食味藝文志

蘑菇,在漢語裏有兩種釋意。 狹義的蘑菇,指生物學概念上的雙孢菇,中國人又把它稱為“白蘑”“口蘑”。作為草原文明與農耕文明之間的大宗貿易品,很早以前,蘑菇就被打上了“張家口”這樣的地域標簽。 廣義的蘑菇,是中國人對所有食用真菌的統稱。無論是東北的榛蘑、華北的平菇、江浙的香菇、嶺南的草菇、滇黔的雞樅、西域的羊肚菌……它們都能用蘑菇,這個萬能的名詞來概括。 作為一種食材,蘑菇清晰地指出了中華文明的來處,也見證了這個國家開疆拓土、民族融合的大歷史。它是中國人江湖裏的儒釋道、詩詞中的風雅頌、餐桌上的家春秋。


No:1 壹
解構蘑菇的底色,要從“菇”的由來説起。 在農耕文明眼裏,大型真菌是一種籠罩著神秘面紗的食材。它不像瓜果糧食,依靠種子繁衍;也不像蔬菜草木,依靠陽光生長。 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人們沒辦法種植真菌,也不清楚它們的繁殖生長條件。只有在野外採集中,才能偶爾獲得這種飽含氨基酸的鮮美。 
浪漫的中國人認為真菌無根無蒂、無體無形,是採納天地靈氣和日月精華而生。順理成章地,真菌也登上了中國菜裏最上品食材的殿堂。《呂氏春秋》裏記載:“味之美者,越駱之菌”。先秦時代長江以南的百越之地農業開發程度很低,從那裏獲取野生真菌,並被千里迢迢送往中原諸侯的餐桌上,可見中國人對真菌的珍視。
這種珍視,也反映在漢字造字中——為了準確描述各類真菌的特點,中國人發明瞭很多專用字,比如柔軟片狀的耳類稱為“䓴”、長在硬木上的稱為“蕈”、長在田裏的稱為“菌”、帶有香味的稱為“芝”。 到今天,“䓴”和“蕈”依然在山西的晉語和江浙的吳語裏有廣泛的應用;“菌“在西學東漸之後,被擴展成了一大類生物的統稱,包括黴菌、細菌、黏菌等等,但中國人依然為它的本意保留了一個專屬的讀音:jùn(俊);“芝”成為一個形容詞,廣泛地比喻各種美好的事物:女子貌美叫“芝顏”,品行高潔叫“芝桂”,氣度軒昂叫“芝宇”,行從鑾駕華麗叫“芝蓋”,而從西域傳入的有奇特香味的植物,則被命名為“芝麻”。 以小見大、會意類比的漢字,反映了中國飲食的博大精深和食用真菌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
“菇”,是它們中最特殊的一個。 漢以前,中國人的主食除了小麥、稻米、黃米、粟米等之外,還有一種名叫“菰米”的水生糧食。 這種植物容易被菰黑粉菌寄生,不再抽穗開花結籽,所以産量一直不能提升。但中國人發現,得病的菰莖會長得肥大而細嫩。人們把它稱為“茭鬱”,也就是後來的茭白。 《爾雅》記載:“邃蔬似土菌生菰草中。今江東啖之甜滑。”《爾雅》成書于秦漢間,可見當時除了用菰籽作為糧食外,已用茭白為菜。
因為茭白的質地顏色與許多真菌類似,漢代開始,中國人開始用“菰”指代一部分真菌,並還創造了與之同音、形似的“菇”字。在《玉篇》、《唐韻》等古籍中,多次出現了菰、菇混用的情況。在茭白種植面積廣泛的長江中下游,“菇”字的使用尤為普遍。在隋代描述溫州永嘉風物的《山蔬譜》中,已經有了“香菌,百姓俗稱香菇,有冬春二種,冬菇尤佳”的句子。 而“菇”真正戰勝䓴、蕈、菌、芝,成為食用真菌的統稱,則來自長城以北的另一段傳奇。


No:2 貳
西元前234年,北方草原上的攣鞮部落,降生了一個男嬰。 三十年後,長大的男孩帶著他的部眾們,滅東胡、逐月氏、吞樓煩,甚至南下奪取了肥沃的河套平原,逼迫剛剛從秦末戰爭泥潭中走出來的漢朝和親,最終建立了草原上第一個統一帝國:強大的匈奴。 漢代的史書裏,把他稱為“冒頓單于”
雖然古匈奴語已經散佚湮滅,“冒頓”具體的意思無從知曉,但這位橫掃六合的草原君主,確實對後世的遊牧文明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到今天,他名字的詞根(mo),在阿爾泰語系的突厥語族、蒙古語族裏,依然有“耳熟能詳、人盡皆知”的意思。 比如,在蒙古語裏,人們把草原上隨處可見,牧民都喜歡吃的真菌稱為(moog)。 南宋末年,蒙元入主中原,雖然很多漢學家為南宋的覆滅扼腕嘆息,但從更大的歷史脈絡來看,它只是這個國家遊牧文明和農耕文明無數次此消彼長、文化融合的片段。大量蒙文化、蒙語被帶進了內地,交織、嬗變,最終成了中華文明的一部分。
或許是為了尊重南宋故地江浙地區的文化傳統,又或許是為了翻譯得信達雅,蒙語中的moog,被關聯到了漢語的“菇”字。還為它專門創造了一個新的漢字“蘑”。 
融合了遊牧語言和農耕文字的“蘑菇”,從此成為了中國人眼中所有食用真菌的統稱,它折射了中國二元文明的基本面,也證明了中國人的包容、聰慧和與時俱進。
巧合的是,這次文化大合流,與另一件農業史上的大事發生時間線上的重疊
——真菌栽培技術的成熟。 事實上,早在初唐時期,就已有南方人“以霉月斷樹,置深林中,密斫之,蒸成菌”的記載。但季節的限定和雜菌的寄生,限制了人工栽培的進一步發展。 南宋年間,麗水慶元縣農民吳煜,根據前朝砍樹出菇的經驗,總結了原木砍花法——以刀痕深淺、大小、位置、方向的不同,控制真菌生長的密度數量,輔以合乎科學的人工管理和加工工序,種出了世界上第一批人工培植的食用真菌。
在西方還在通過馴養豬狗,依靠動物嗅覺尋找野生食用真菌的時候,中國人已經完成了蘑菇的批量生産,比法國人發現真菌孢子並應用於農業足足早了400年。 無疑,這是超越時代的技術進步。更讓人驚嘆的是,浙南山區百姓種植香菇,至今依然在沿用當時的技術。
 來自蒙語的“蘑菇”,作為通用名詞的大範圍流行,與宋元交替時代中國食用菌産量爆發,有著很深的關係。

No:3 參
元以後,隨著改土歸流的持續推進、滿清的入關、對準噶爾戰爭的勝利等一系列大事件,包括東北、西北、西南在內的大片土地被納入中華版圖,越來越多的
蘑菇”走上了中國人的餐桌。
與經濟發達地區依靠栽培獲得蘑菇不同,農業基礎相對落後的邊遠地區,會更傾向於採集各種野生蘑菇。
在開疆拓土之後的融合過程中,邊遠地區的各類野生蘑菇,源源不斷地作為商品輸送到內地,豐富了士子百姓的餐桌,也加強了邊疆與內地的經濟聯繫。 
在清初的《閒情偶記》中,出現了蘑菇羹、蘑菇面、蘑菇湯;而稍晚的《隨園食單》裏,蕈、菇兩字出現的頻率更是多達53次。作為中餐重要的食材,各種各樣的蘑菇在清中葉時,已經廣泛應用於各種湯菜、炒菜、煨菜和點心的製作中。 雖然有誤食中毒的風險,但野生菌繁多的種類,提供了多元且複合的滋味,這是人工栽培的蘑菇無法替代的鮮美。即便到了今天,全世界有食用價值的500多種蘑菇裏,真正能被人工栽培的,依然不超過50種。
中國的蘑菇文化,不僅僅根植于本土,它還對我們的鄰國——日本,産生了深遠的影響。西元1664年,宋人發明的原木砍花法傳到日本,在九州島東北部,當地人通過原木培植,收穫了17公斤幹香菇。這是日本最早關於人工栽培食用真菌的記載。對於當時還處在禁肉令時代的日本人來説,食用真菌不是偶爾品嘗的鮮美,而是人們重要的蛋白質來源。 從此以後,日本在蘑菇的人工培植上漸行漸遠,走出了一條與中國完全不同的道路。

1892年,植物學家田中長嶺出版《參河香蕈培養圖解》,首次闡明瞭香菇孢子繁殖的原理;1898年,興農園開始出售香菇菌種,這是東亞地區第一個將真菌孢子商品化的現代化農場;1904年, 三寸種三郎開始“嵌木法”和“菇木汁法”栽培試驗,並於十年後普及“嵌木法”種植,這是南宋之後,東亞地區人工栽培真菌的最大技術創新。
與此同時,日本還在人工培植蘑菇多樣化方面頗有建樹,包括猴頭菇、金針菇、杏鮑菇在內的,從前並不常見的那些蘑菇,都是由日本率先發明人工培植技術後,才得以飛入尋常百姓家。 是的,在中國人拼命發掘野生蘑菇美味的數百年裏,日本已經在人工種植上迎頭趕超。1970年,日本幹菇年産量達到4000噸,一躍成為全球食用菌第一大國。

而當時的中國,蘑菇栽培業不僅落後,而且品種單一。從宋朝的蘇軾、高似孫,一直到現當代的王世襄、汪曾祺,中國文人們都以野生蘑菇為尊,對人工栽培的品種,既看不上眼,也不屑于吃。這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整個社會對蘑菇栽培業的態度。 1966年,浙江省給麗水市佈置任務,蒐集毛主席想吃的新鮮香菇,龍泉泗源鄉發動民兵上山尋找,100 多人一天才找到20朵鮮香菇;1979年,亞洲羽毛球賽舉行,日本運動員要求以香菇為必備食品,作為全國香菇主産地的麗水慶元,傾全縣之力也只能提供10公斤。 數百年積貧積弱,由此可見一斑。
但耐人尋味的是,隨著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大門被打開,中國蘑菇,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從1978年全國産量不足10萬噸,僅佔全球總産的5.7%,到2013年已增長到3170萬噸,佔全球70%。其中,幹香菇更成為第一種不經政府政策協調,完全拋棄統購統銷,融入市場經濟的農産品。
只用了三十多年時間,中國蘑菇全面超越日本,重新登上全球食用菌産量第一大國的寶座。
 一朵小小菌傘裏的千年跌宕與蝶變,折射了中國餐桌對蘑菇始終如一的青睞,又或許隱喻了這個國家愈挫愈勇、風吹又生的民族品質,與我們重塑唐宋、再造盛世的信念。

| 黑龍江:滑炒元蘑 |
元蘑又叫“側耳”,是東北興安嶺深處所産的片狀蘑菇,兼有菇的鮮美和耳的爽滑。
東北名菜“小雞燉蘑菇”,不少黑龍江人用的就是元蘑。相比于榛蘑、口蘑,元蘑燉的雞肉更嫩滑、富含更多膠質,可以説各有擅場。 但元蘑最地道的吃法應該是滑炒。搭配快刀抹的雞脯肉薄片,用蛋清、澱粉抓勻上漿,再與元蘑片一起在旺火熱油裏熗熟。元蘑爽滑、雞脯肉嫩滑,二者相得益彰,這是東三省少見的清淡優美、銳利明快的滋味。 吃滑炒元蘑最好搭配一壺土氣逼人的玉米燒酒,窗外能看見大興安嶺的莽莽森林。這才是原汁原味的東北味道。

| 吉林:紅蘑馬鈴薯 |
紅蘑在吉林又被稱為“松樹傘”,是産在長白山松樹林地中的暗紅色小型蘑菇。與元蘑相似,它也是小雞燉蘑菇的重要選擇之一。不少吉林人都覺得,所有不用松樹傘的小雞燉蘑菇,都是“邪教”,由此可見紅蘑滋味之“正”。
最具吉林本地風味的做法是紅蘑馬鈴薯片。作為新大陸傳入的植物,馬鈴薯早在明末期就已傳入東北,在冬季漫長苦寒的長白山區,環境適應性超強的馬鈴薯一舉改變了當地的農耕環境,填飽了無數闖關東的百姓的肚子。 而紅蘑鮮美的風味,則是馬鈴薯最好的搭配和獎賞紅蘑馬鈴薯片要用春夏之際收穫的紅蘑曬乾,濃縮凝固季節限定的風味。儲藏到秋天馬鈴薯收穫的時候,再泡發來炒。配菜不宜多,胡蘿蔔、尖椒、蒜瓣,簡簡單單清炒後,下水略燉,紅蘑的滋味,就會滲入每一片馬鈴薯之中。

| 遼寧:榛蘑燉雞 |
榛蘑在生物學裏被稱為“蜜環菌”,顧名思義,就是兼有堅果的香氣和微甜的滋味。這種在東北菜裏最常被用於燉雞的蘑菇絕非偶然,它的味道與肉類有天然的契合。當江浙人燉雞需要加紅棗、醬油、糖、味精的時候,遼寧人丟進雞湯鍋裏的幾枚榛蘑,就能覆蓋所有的調味料。

這是東北人外粗內細的生動詮釋。 

榛蘑燉雞的配菜和調味料豐簡由人,馬鈴薯寬粉、蔥姜、桂皮香葉,全看心情。最重要的一點是燉煮的時間一定要夠久,否則榛蘑的鮮甜就不能徹底析出,並與雞肉的鮮美融為一體。最好燉到油水分離,淺黃色的雞湯上已經漂出一層油花,雞肉吸收了蘑菇的山野清氣,蘑菇飽飲了雞湯的濃香厚味。二者相遇,天造地設的美味。


| 內蒙古:小黃蘑炒肉 |
因為“蘑”來自蒙古語,這個字還影響了內蒙周圍的東三省和大北京地區,出産於此的大部分食用真菌都有個“蘑”為結尾的名字。

內蒙古最耳熟能詳的特産當然是草原上的口蘑,但事實上,産自大興安嶺西南山麓阿爾山的小黃蘑,才是被內蒙人交口稱頌的至鮮之物。
這種産自松林裏的小巧蘑菇,帶有天然的黃色素,每年夏秋之交,就會大量生長。鮮黃蘑最適宜炒肉片,旺火快炒,飛速出鍋,保留原汁,香嫩爽滑。但因為賞味期限短,牧民山民常常將它曬儲存;幹黃蘑的味道更加濃縮,適宜燉煮菌湯,加在雞湯裏,鮮上加鮮,能得到更豐沛的滋味。


| 新疆:爆炒巴楚菇 |
巴楚菇的本名叫胡楊菇,因為生長在新疆葉爾羌河流域的巴楚縣而得名。每年春夏之交的降雨後,伊犁河水氾濫,在當地的胡楊林區,巴楚菇就會從潮濕的樹葉中破土而出。
這種傘蓋像木耳、傘柄像羊肚菌的蘑菇,肉質非常緊實,當地人常常用羊肉類比它的滋味。 巴楚菇最簡單的方法是爆炒,按照新疆人喜愛的香辣口味,搭配小米椒、肉絲、洋蔥絲一起炒,有天然的煙熏味,極鮮。

| 西藏:工布松茸湯 |
被譽為菌中之王的松茸,對生長環境有著近乎苛刻的挑剔,至今仍然無法人工培植。原生態森林、零污染土壤、充沛雨量、強烈光源四大要素,缺一不可。 中國中西部的松茸産地很多,但要論最得天獨厚的,無疑是西藏林芝。雖然地處雪域高原,但林芝地區卻因為雅魯藏布江的沖刷和青藏高原隆起過程中的褶皺,成為海拔不高的谷地。濕潤的環境和充足的日照,讓這裡草木葳蕤,是藏區的“江南”。 
因此,林芝的松茸也被很多人譽為全世界最優質的松茸,尤以巴松措所在的工布江達縣所産著名。 工布松茸的味道非常好,有特別的濃香,口感如鮑魚,生吃極其潤滑爽口。但最西藏的方法是用竹刀把松茸切成薄片,與草雞同燉。藏區海拔高,要徹底燉熟需要更長的烹飪時間,無形中完成了西餐中“低溫慢煮”的工序,讓松茸和雞肉更加水乳交融。


| 四川:杏鮑菇辣醬 |
其實杏鮑菇引入中國的時間很短,2010年前後才在四川培植成功。但四川盆地氤氳潮濕的空氣條件,讓杏鮑菇有良好的生長環境。到今天,四川已經成為國內杏鮑菇産量最高的省份之一。
杏鮑菇肉質肥厚,質地脆嫩,雖然沒有松茸那樣的奇鮮,但特別容易吸味。恰好,川菜又是四大菜系裏最擅長調味的,由此衍生出的水煮杏鮑菇、麻婆杏鮑菇、宮保杏鮑菇、回鍋杏鮑菇、紅油菇丁,都是地地道道的川味——可以説,沒有肉的時候,幾棵杏鮑菇,足以撐起半桌川菜。 但杏鮑菇最川式的做法是加入辣醬中,香辣的豆瓣、入味的杏鮑菇、張揚的小米辣、濃香的菜籽油,共同構成了川式菌菇醬的迷人風味。


| 河北:口蘑打滷面 |
雖然口蘑不是張家口産的,但張家口為代表的河北中北部、大北京地區飲食中,卻絕對不能缺了口蘑。比如在人人愛吃的打滷面裏,口蘑的重要性,超過了其他一切輔料。
打滷面的鹵子講究葷素搭配,五花肉煸出油、木耳撕小塊、青蒜切碎、蛋液打勻,一起翻炒後加水吊出濃湯,但最最關鍵的是丟入一些口蘑。它的作用相當於天然味精,能讓鹵子更濃、更鮮美。最後拌入白水麵條充分攪拌,就可以大快朵頤了。 對張家口人而言,口蘑並不單純指野生白蘑菇,事實上,作為草原貿易品集散地,來自蒙古草原的青腿蘑、馬蓮桿、杏香,都是口蘑家族的成員。所以判斷一碗打滷面夠不夠檔次,口蘑種類的豐富與否,是重要的標準。


| 河南:香菇餃子 |
香菇古代是浙江中部山區的特産,但今天,國內最大的香菇産地卻是在河南西峽縣。作為秦嶺余脈八百里伏牛山的腹地,這裡是暖溫帶與北亞熱帶分界線,氣候溫和,特別適宜食用菌生長。 1994年,國家提出“南菇北移”戰略,緩解南方真菌培植資源枯竭的問題。西峽由此成為共和國最重要的香菇産地。 大量香菇的出産,除了做成香菇幹四處行銷和出口之外,河南人還發明瞭新吃法——香菇豬肉餃子。
這種耳熟能詳的食物,其實歷史並不長。香菇作為典型的南方食物,餃子作為典型的北方食物,交集的空間不大。早三十年前,它的名聲遠不如白菜豬肉餃、三鮮餃、海腸韭菜餃。但“南菇北移”後,香菇來到了速凍水餃産量佔全國70%以上的河南。也許是為了合理高效利用本地特産,香菇自然而然被包進餃子裏。它為豬肉解膩去腥,提鮮增味的效果很快被人認同,短短幾十年後,香菇豬肉,儼然已經成為能與白菜豬肉分庭抗禮的經典餃子口味。


| 山東:軟炸鮮蘑 |
魯菜是各大菜係中最講究火候的,簡單的油炸,就分出清炸、幹炸、軟炸、酥炸種種不同的方法來。 清炸是不裹面衣直接下鍋炸;幹炸是拍乾粉後入油鍋炸到脫水;軟炸是打發面糊再裹面衣,炸制後面糊裏的空氣膨脹,鬆軟可口;酥炸則是在幹炸的基礎上重新下鍋復炸,獲得更酥脆掉渣的口感。
對很多南方人來説,平菇是一種幾乎沒有味道的真菌,只是火鍋店菌菇拼盤裏湊數的東西,但聰明的魯菜廚師拿它做軟炸鮮蘑和幹炸鮮蘑,前者能吃出彈牙,後者能嘗到松化。山東和深受魯菜影響的東北館子裏,都常常拿它作為招牌菜、必點菜出售,這是人人都愛吃的欲罷不能的口味。


| 江蘇:蕈油麵 |
蕈油麵是蘇式湯麵裏的一種素面,最早流傳于常熟地區的寺廟食譜。江南地區寺廟多種松樹,雨後的老松上常常長出一些真菌,被人們稱為“松樹蕈”,滋味鮮美,但保鮮期很短。 寺廟裏的僧人惜物,採來的松樹蕈吃不完捨不得丟棄,就用燒熱的菜籽油把松樹蕈熬透,可以在陰涼的地方保存一個月以上。
吃的時候就簡單了,一箸細面,半碗高湯,連油帶蕈澆上去,菜油、醬油、鹽、糖包裹著蕈中的精氣,既有烈火油烹般的熱烈,又有一種親近自然的妥帖。如果説大油、重色是富庶江南的一種格調,那麼素食素面,是人的一種與世無爭。


| 福建:花菇佛跳墻 |
佛跳墻被譽為閩菜之魁。看起來各種食物的大亂燉,但滋味卻出人意料的和諧統一。 打開造型精緻的盅蓋,琥珀色的的湯液清澈透明、挂碗不粘。一勺湯入口,一場海陸的盛會就在口中綻放。動物脂肪的甜首當其衝,隨後海産的鮮如浪潮席捲而來。鮑魚的彈牙、魚翅的Q脆、鴿蛋的香濃……調和這一切的,就是花菇的味道。
花菇其實就是香菇,人工栽培的香菇在南方濕潤的冬天長得最快,肉質厚,黑色的頂面會爆開白色的花紋,因此得名。曬乾的花菇在水發慢燉之下容易吸味,也會釋放極有包容性的鮮美。它將佛跳墻裏的各色山海珍味聯為一體,怪不得能引得禪心亂動,跳墻來食。


| 江西:茶樹菇煸臘肉 |

茶樹菇,顧名思義,是生長在油茶樹枯幹上的蘑菇。在油茶生長廣泛的浙江南部、江西、福建都有産出。其中,尤以江西廣昌縣和福建古田縣出産的品質最佳。 
茶樹菇和大部分蘑菇都不同,它肉質單薄,並不肥美。但卻具有蘑菇很少見的韌嘴耐嚼的質地,是很好的下酒菜。尤其是幹煸之後,還能獲得爽脆的口感。 恰好,江西的臘肉産量也大,且滋味獨特。二者結合,把臘肉切成連肥帶瘦的小丁,幹鍋煸出油脂,再用臘肉油煸炒小米辣椒和茶樹菇。煙熏味、菇鮮味、辣椒的刺激味,混合在一起,這是南方潮濕的日子裏,拿來配燒酒,是莫大的享受。 


| 廣東:咖喱草菇 |

草菇起源於廣東韶關的南華寺中,清前期就已有人工栽培的文獻記載。這種菌柄被包裹在菌傘中的外形奇特的蘑菇,是嶺南地區最常見的食用真菌。除了炒菜、煲湯、焗烤之外,廣東人甚至還拿它參與醬油的製作過程。“草菇老抽”,讓豆類發酵的鮮味和草菇的鮮味、焦糖的甜味融為一體,鮮上加鮮,是幾乎所有廣東人都喜愛的調味料。
民國時期,下南洋廣東華僑把草菇帶到東南亞,繼而傳播全球,讓它成為世界上第三大食用菌。有意思的是,下南洋的過程中,廣東華僑還帶回了另一些海外的東西,比如咖喱。 這種味道濃烈的醬汁,具有很好的包容性,各種蔬菜、肉類都能與之搭配而不突兀。鮮美而略顯單薄的草菇,也許就是咖喱的絕配。咖喱粉、水淀勾芡,把整朵的草菇煮熟,最後加入多多的椰汁、多多的淡奶、多多的黃油。味道洶湧,卻保存了草菇本來的鮮美。這是廣東人即傳統、又外向的生動體現


| 廣西:竹蓀釀肉 |

竹蓀其實在西南的四川、廣西、雲南、貴州各省都有出産,尤其是高溫高濕地區,在竹林中的枯死竹根上,很容易長出竹蓀。長長的網狀菌裙是它最具辨識度的特點,也正是依靠菌裙,竹蓀曬乾後就變成了多孔、易於吸取湯汁的蜂窩狀結構,煲湯最益。
恰好,廣西南部沿海地區,與越南紅河三角洲、廣東珠江三角洲同屬粵文化圈區域,都有煲湯的傳統。來自廣西北部十萬大山的竹蓀,源源不斷地被送往南部,成為竹蓀丸子湯、竹蓀花膠湯、竹蓀乾貝湯、竹蓀蓮藕湯、竹蓀排骨湯。 但生活在兩廣地區的客家人,還為竹蓀想出了另一種吃法:釀肉。豬肉混入馬蹄、蔥白,釀進中空的竹蓀裏,再煎到兩面金黃。相比于釀苦瓜、釀青椒、釀茄子等傳統客家釀菜,竹蓀釀肉,更彰顯了客家人因地制宜,又不忘傳統的風氣


 | 貴州:辣炒牛肝菌 |

雖然雲貴高原在蘑菇菌子的出産上類似,但兩個省的味道卻有很大區別,貴州自古缺鹽,有著以辣、酸等刺激性“大味”代替鹽的傳統。雲南人習慣於燜飯、煲湯的牛肝菌,到了貴州,不是用辣椒爆炒,就不算正宗的本地滋味。
牛肝菌改刀成片、小米辣和蔥姜切末,郫縣豆瓣炒出紅油後一股腦丟進鍋大火爆炒。最後再加生抽、白糖、鹽調味,要有煙熏火燎的鑊氣,才能體現貴州人粗獷耿直的脾氣。 相比于豐腴綿軟的牛肝菌湯,爆炒出來的牛肝菌是脆韌的,特別能下酒。


 | 雲南:涼拌雞樅 |
雲南的野生蘑菇是全國最著名、産量最大、種類最多的,原因
無它:氣候適宜、生物系統繁多完善。 但如果非要拿一種蘑菇代表雲南,那麼非雞樅莫屬老饕張大千在自己的蘑菇畫作上題詩:“南詔雞嵏北口蘑,三川平把許同科”,南詔就是雲南的古稱,而嵏是樅的通假字。
雞樅是少有的集肉質細膩、香味高雅、鮮味濃烈為一體的真菌。而且因為它的生長離不開白蟻巢,長期以來人工培植非常困難,比之松茸,也毫不遜色。 雲南人吃雞樅的方法很多,紅燒、生煎、油炸、燉湯,閉著眼睛燒都好吃。但最具本地特色的應該是涼拌雞樅:煮到斷生的雞樅,和大蒜末、花生碎、花椒油、芥末油、糖醋鹽、香菜拌在一起,爽脆、清新、滋味豐沛。這是來自彩雲之南的,最不容錯過的美好。


-END-

在西方世界,蘑菇也有廣大的市場,是人們日常食譜中的必備元素。但論及吃法,不外乎焗烤、燴濃湯和磨碎了調味。 沒有一個國家,能如中國這樣,把小小蘑菇,演繹成精巧而又恢弘的餐桌譜係。 從生物學上來看,不從事光合作用的真菌,是食物鏈最頂端的生物;但擅長化整為零的特性,又能把它歸到食物鏈的最底端。《莊子》雲:“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這既是中國人對時間流逝的思考,也歸納了蘑菇中所包含的,物極必反、九九歸一的中國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