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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別拔高,但未來會寫出“真正的文學作品”

發佈時間: 2020-10-27 09:30:20 | 來源: 羊城晚報 | 作者: 孫磊 | 責任編輯: 秦金月


近日,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類型文學“名作”《龍族》第一、第二卷的修訂版。10月15日新書上架首日,投放噹噹平臺的簽名本便銷售一空。《龍族》作為作家江南的代表作,自2009年連載、2010年出版以來,目前共有四卷總計六冊面市,據悉累計銷量已經超過千萬冊。

這部作品跨越十年時空,陪伴著無數讀者成長。對於作者江南來説,橫跨十餘年的創作也充滿了艱辛。“每天早上起來就覺得欠讀者的。只要今天寫完了,還完讀者的賬了,就會覺得,這是有意義的一天。”

中國網路文學以類型化為主要創作形態,大致分為玄幻、奇幻、仙俠、架空、穿越等60多個大類。近年來,網路文學出現向現實貼近、向經典靠攏、向傳統文化取材的趨勢。在2019中國網路文學排行榜中,已有半數入選作品為現實題材,網路文學的定義在不斷拓展,也變得更為精細化。

作為成功的類型文學作家,江南很謙虛地表示,“我一直在試圖提升自己的文筆,當我獲得足夠信心的時候,是會嘗試現實題材作品的。”

《龍族》有“青春烙印”,最初寫作是為了自己

羊城晚報:這次你重新修訂《龍族》的第一、二卷,歷時三年,新版與十年前的原版有什麼不同呢?

江南:其實作品的人物結構和故事的走向沒什麼大變化,我增加了一個“世界觀”的設計,比如言靈卡,把每個言靈整理出來。如果一個作品已經和讀者溝通了十年的時間,我就不僅是作者、也是讀者了,所以不太敢改人物結構和故事結構。

羊城晚報:你想到過《龍族》這個系列會持續這麼久嗎,最初的寫作目的是什麼?

江南:沒有,我本來設想的《龍族》只有四部,路明非和四對龍王雙生子的相遇和戰鬥,一共持續四年。但隨著故事的發展,我漸漸覺得這個故事的內核並非人類和龍王們的戰鬥,而是每個孤獨卻又鮮活的角色。我很希望有足夠的篇幅寫透他們。

最初的寫作目的是為了自己:寫作讓我開心,也讓我在躁動的時候能安靜下來。寫作是作者內心的港灣,你永遠持有通往那裏的船票。有人説,寫作是一種生活的方式,對常年寫作的人來説,它甚至會漸漸地變成生活本身。我也同意這種説法。至於作品是否能得到讀者的喜愛、形成共鳴,那是寫出來之後才能知道的事;提起筆的那一刻,只是為了自己。

羊城晚報:剛才你説,十年過去,你不僅是作者、也是讀者了……

江南:是的。到了《龍族》這個系列後期,我跟讀者的關係發生了一些變化。因為寫作時間太長了,過程中我也會潛移默化地受到讀者們的影響。這種影響不是説他們希望把誰寫成主角、讓誰起死回生,我就會照做;而是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悲歡。

這部書算是我和它的第一代讀者們共同經歷、共同成長的作品,我也會更多地聽取他們的意見。只有少數作品會有“青春烙印”這樣的效果,有了這個烙印之後,就對老讀者有責任了。

羊城晚報:對了,很多讀者問,為什麼一定要把夏彌、繪梨衣寫死,她們是否還有復活的機會?

江南:復活其實對小説創作來説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情節,一般情況下作者使用起來會格外審慎。我非常理解,喜愛的人物死而復生會讓讀者得到心理的慰藉,但人世間一些東西的美或者悲哀就在於它的不可逆。如果每一次死亡都是可逆的話,死亡這個情節本身的分量就被降低了。

這麼説也不意味著我絕對排斥“復活”,只是説這樣重大的安排必須有其合理性,既符合世界觀,也對故事推動有幫助。我曾在訪談中説道,夏彌的復活在世界觀上相對合理,因為她在故事中就是個龍王,龍王具有再度孕育自身的特殊能力,但有的角色則較難復活。

我內心是像“路明非”那樣孤獨脆弱的人

羊城晚報:你曾説不管寫什麼題材,成長主題都會貫穿始終,這種成長跟網路小説中常見的打怪升級模式有何區別?

江南:升級打怪更像是外在能力和物質上的增強,而在我理解之中成長小説寫的其實是人心理上的成長,學會克服孤獨、學會與人溝通、學會承擔責任、學會尊重朋友和對手,等等。跟內心的成長相比,功力多強和能夠升級自己的神兵利器對我來説並不重要,例如《龍族》的前三部中,路明非完全沒有戰斗方面的成長,直到第四部才有所變化。

羊城晚報:你筆下的“英雄”一開始要麼是孤獨少年、要麼是廢柴、要麼是半老大叔,他們都是某種意義上的“棄兒”。這種人物設定跟你個人的生命體驗有關嗎?

江南:從內心來説,我應該是像路明非那樣孤獨脆弱的人,然而很努力地想要成為楚子航。我上學上得太久,直到28歲才離開校園,最初也面臨過對世界一臉懵的階段,直到現在,我還經常對外部世界感到戰栗不安,像個少年似的不知如何自處。某種意義上説,我是害怕外部世界的。

回想我自己青少年時期,孤獨的萌芽大約是從中學開始的。我相信很多孩子都會在那個階段感受到孤獨,而這種若隱若現的情緒一直持續到我們成年之後。

孤獨的萌芽是因為自我的覺醒,當年輕人漸漸認識到“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個獨立個體”“我和我的朋友們是不一樣的”“這個世界其實很大,我其實很小”的時候,孤獨就會隨之襲來。孤獨是文學中一個永恒的主題,因為幾乎每個人都曾試著逃避、嘗試去走近孤獨,最終部分地克服孤獨,然後跟世界和解。

羊城晚報:十年來,你的創作狀態都有哪些變化?

江南:心態上的變化。以前寫書特別想寫出個偉大的作品,覺得自己能寫出來。年輕的時候也看經典文學和暢銷文學中的“偉大作品”,覺得我學習它們、我也可以。

但是後來發現,每個偉大的作品背後都有它偉大的靈魂,説得簡單一點,都有在敘事、立意上的巨大突破,真不是每一部作品都有機會偉大。而作為一個暢銷書作家或幻想小説作家,首先要堅持咬牙把自己的書寫完,對讀者足夠負責。至於是不是能成為偉大作品,要看時間和讀者們最後的反饋,這感覺跟我沒有什麼關係。想明白了這點,我稍微輕鬆一些。

類型文學也不是“時光消磨機”,要講文學性

羊城晚報:近些年來,類型文學跟傳統文學的界限似乎不像一開始那樣涇渭分明,尤其是創作主題上,類型文學出現了不少現實題材。你的創作會考慮轉向現實題材嗎?

江南:有朋友曾經很直接地問我,既然我覺得自己的作品有一定的文學思考和現實意義,那為何不考慮寫純粹的現實題材作品呢?那樣對現實的挖掘會更直接和深入。但我尚未這樣做,是因為對自己文筆的力量還沒有足夠的信心。

我是一個類型文學作家,希望為作品賦予些微的文學內涵,但不能因此就把我的作品拔高為文學作品。我其實一直在準備,這是一次重大、全新的挑戰,我有朝一日會去寫一部“真正的文學作品”。我在試圖提升自己的文筆,當我獲得足夠信心時,是會嘗試現實題材作品的。

羊城晚報:你如何看待類型文學與中國傳統文學之間的關係?你的寫作會自覺追求文學性嗎?

江南:這個主題很大,我只想説,無論在類型小説還是其他小説類別中,都有機會加入文學性思考的。文學這兩個字並非高不可攀,只要作者認真思考,它可以以多種形式存在:如果在一部驚悚小説裏看出了人文的關懷,我們就不能説它只是販賣驚悚。

暢銷書中的文學元素,直到目前為止還是個略顯尷尬的東西。市場似乎並不期待暢銷書中的文學元素,市場期待的是銷量,甚至有人會説,看這些書就是為求消磨時間的樂趣。

但我覺得,在今天這個時代,看書,尤其是深度閱讀,其實是種非常難得的能力,它需要我們付諸實踐。尤其是對於《龍族》這種頗有青少年讀者的作品,文學屬性非常重要,我不希望他們只是讀一些消磨時間的故事,還希望他們同時能略微地走近文學一些,帶著思辨去閱讀。

羊城晚報:對於這次新版《龍族》,傳統文學圈也給予了充分重視,莫言、李敬澤、阿來等都頗為認可。你怎麼看待這種來自傳統文學圈的評價?

江南:我跟阿來老師認識的時間比較久。我是暢銷書作家,而阿來老師一直是文學界的領袖之一,但在幻想這個主題上能找到共同的語言,十幾年間常聚散。

莫言老師是敦厚長者,但文字中藏著鋒芒,前段時間我一直在讀他的新作《晚熟的人》。作為諾獎得主,他忽然推薦了我的作品,我自己都很吃驚,因為他甚至沒跟我提過哪怕一句。

李敬澤老師是我北大的師兄,疫情之前剛剛認識,一見如故。敬澤兄給我下過孤單脆弱的批語,文學評論家就是那麼一針見血。最讓我意外的是,他還漫步而來參加《龍族》直播,想來他一般都是端坐閱讀和給出評語的那個人,評的是茅盾文學獎。

前輩們的重視和認可來了,我當然感激,但也有壓力。我還要繼續寫對得起他們推薦的作品,別讓將來的書出來,前輩們看了嘆口氣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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