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落在大地的星辰:近六千處,一處也不能掉隊
發佈時間:2024-12-20 09:23:47 | 來源:半月談網 | 作者: | 責任編輯:楊俊康總策劃:葉俊東
議題實施:周清印編輯組稿:鄭雪婧
調研采寫:張玉潔、張瑜、袁月明、周文衝、張海磊、周以航、馬思嘉、甦醒、馮開華、嚴勇
石窟含萬象,壁畫映韆鞦。在世界遺産的石窟寺門類中,中國石窟寺數量位居世界第一。我國現存各類石窟寺將近6000處,分佈廣、規模大、體系完整。歷經刀刻斧鑿,絕壁之上,窟龕密如蜂房,泥塑秀麗生動,北朝的秀骨清像、隋唐的雍容華貴、兩宋的嚴謹矜持……這一鑿一刻、一筆一畫,記錄下多元文明交融的非凡歷程,體現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
須彌山石窟 馮開華 攝
2019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敦煌研究院考察時強調,要十分珍惜祖先留給我們的這份珍貴文化遺産,堅持保護優先的理念,加強石窟建築、彩繪、壁畫的保護,運用先進科學技術提高保護水準,將這一世界文化遺産代代相傳。國家文物局近期專門印發的《石窟寺開放管理導則(試行)》,明確石窟寺展示應當以確保文物本體安全為前提,不得建設污染石窟寺及其環境的設施,不得進行可能影響文物保護單位安全及其環境的活動。
面對歷史底蘊厚重、文化內涵豐富的石窟寺遺産,面對近6000個撒落在中國大地的璀璨星斗,一代代守護人回應文明深處的召喚,用無數個日夜修復打磨千年時光。他們用技術賦能,復原千年驚艷;用匠心守護,延緩遲暮美人的衰老。同時,“走出去”“請進來”,透過國際交流之窗,讓世界聆聽石窟與石窟對話的心聲。
我國現有石窟寺將近6000處,其中石窟寺2155處,摩崖造像3831處。20世紀70、80年代,在國家財政資金極度緊張的情況下,莫高窟、龍門石窟、雲岡石窟、麥積山石窟、大足石刻保護工程相繼完成。
到本世紀初,中國石窟寺科學保護理念逐步形成,本體保護修繕、載體加固與環境治理、數字化保存與監測等方面成績豐碩。2012年以來,以石窟寺價值闡釋—監測預警—環境控制—災害治理—保護修復為一體的石窟寺綜合保護理念成為業界共識。多元文明交融其中,本土特色彰顯,文旅價值激活。
多元文明融匯
“敦煌是絲綢之路多元文明交流融匯的結晶。在我看來,敦煌莫高窟中能反映多元文明融匯最經典的洞窟就是第285窟。”敦煌研究院副院長張元林説。
小小斗室之內壁畫題材多樣,以表現佛教的佛、菩薩形象為主,同時又有中國傳統神話中的神靈形象,如伏羲、女媧、雷公,以及祥瑞動物、異獸等形象,還有包含濃厚中亞、印度、波斯、希臘藝術印記的佛教護法諸神,可謂多元文明交匯。以人物形象為例,該窟西壁的人物造型臉龐圓潤,鼻梁挺直,上身裸露、下著長裙,採用層層疊暈的“凹凸法”,為典型的西域式風格;而其餘壁面的人物形象面相清瘦,身材修長,衣袍寬大,衣帶飄舉,採用平涂式暈染,為典型的“褒衣博帶”式的中原—南朝式風格。285窟開鑿正值南北朝時期,中原及南朝士大夫的形象被直接反映在壁畫上。
在高昌石窟寺遺址群中,吐峪溝石窟是開鑿時代最早、營建規模最大、沿用時間最長、洞窟類型最齊全的具有年代尺規意義的佛教石窟寺遺址群。吐魯番學研究院副院長陳愛峰介紹,在吐峪溝石窟壁畫中,得以窺見不少榜題,這些榜題以其獨特的書寫方式,承襲了中原文化的精髓。它們被精心鑲嵌在黑色或紅色的長方形框內,底色鮮明,與壁畫背景形成鮮明對比。豎向墨書文字躍然其上,漢文、回鶻文、婆羅米文等交相輝映,有的在同一榜題上回鶻文與漢文並存,展現了文化交融與碰撞。
與本土文化相適應
佛教和佛教藝術都是從印度、中亞等地傳來的,但中國藝術家在吸收外來文化的同時,總是要結合自身文化的特點進行改造和創新,使之適應本土文化。在每一個時代的石窟藝術中,都從不同方面反映出那個時代的社會生活和思想意識。
隨著唐宋政治軍事形勢的發展,佛教石窟造像由北向南推移,四川安岳、重慶大足等地陸續出現不同規模的石刻造像。有別於北方大規模集中造像的特點,安岳石窟採取因地制宜,以一山、一壑、一石為單元,或倚崖取勢,大窟大像雄偉壯觀,小龕小像密如蜂房,打破了中國早期石窟造像中佛、菩薩一律端莊嚴肅、正襟危坐的特點,更具世俗性和煙火氣。
紫竹觀音造像是安岳石窟的代表作,其面部清秀,裸露的肌膚細膩光滑,全鏤空的寶冠,輕柔飄逸的彩帶,薄如蟬翼的長裙,緊貼兩臂的坎肩……無不顯示其精湛的雕刻技藝。“非常接地氣,絲毫沒有距離感。”安岳石窟研究院文化研究科科長楊秀偉説,這裡的石窟還更多表現巴蜀地方文化和民間文化,以柳本尊為代表的四川密宗及其相關地方題材尤具特色。
四川安岳縣毗盧洞北宋紫竹觀音造像
大足石刻研究院大足學研究中心主任米德昉介紹,在南宋時期的寶頂山,可以看到養雞、吹笛、牧牛、飲酒等大量生活場景的造像,人物著裝刻畫寫實。比如小孩會穿開襠褲,牧牛圖刻畫的是南方水牛,與敦煌莫高窟中北方牛的形象大不相同。
素有“南天瑰寶”美譽的石鍾山石窟,位於雲南大理劍川縣石寶山。石鍾山石窟文物保護所所長段鐘鵬介紹,石窟宏大的場面和嚴謹的佈局展現了南詔國時期宮廷生活的圖景及其佛教信仰的儀軌,獨特的人物服飾和造型具有鮮明的地方民族特色。
視線向東,在“西湖石窟”中,最負盛名的是靈隱景區裏的飛來峰造像。杭州西湖風景名勝區靈隱管理處黨委書記、主任丁水龍介紹,有別於北方石窟寺的宏偉厚重,飛來峰造像位於山谷幽澗間,體現出獨具特色的江南園林之意。
文旅需求旺盛
置身莫高窟,拿起手機,身披絲帶的九色鹿竟從壁畫中飛身而下。摸摸它,乖巧的小鹿還會輕扭身體,與人互動。人、實體洞窟和虛擬畫面三者同時出現在鏡頭裏,令遊客備感新奇。在虛實結合的“飛天”遊覽線路裏,遊客不僅能看到虛擬全景洞窟、不同朝代的飛天集錦,還能觀看文物保護短片。通過構建莫高窟窟區釐米級3D地圖、結合高精度空間計算技術,敦煌文物數字化成果得以在實景空間呈現。
走進“尋境敦煌——數字敦煌沉浸展”,佩戴VR設備,“飛”起來看洞窟的夢想就能成真。高捧蓮花的飛天、手敲連鼓的雷公、邊飛行邊降雨的雨神……眾神觸手可及。遊客還能在演播廳拍攝一段身處虛擬場景中的視頻,記錄下“帶得走”的敦煌記憶。
點開手機中的“數字藏經洞”,用戶可一鍵“穿越”至晚唐、北宋、清末等時期,沉浸式體驗開鑿洞窟、封藏萬卷、重現於世等過程,與洪辯高僧等8位歷史人物進行互動。數字掃描、三維建模等技術真實還原了藏經洞的景象,甚至包括上午10點陽光照進洞窟的氛圍。
在敦煌石窟文物保護研究陳列中心拍攝的莫高窟第285窟複製窟 馬希平 攝
依據敦煌壁畫中“迦陵頻伽”的形象,敦煌研究院還精心打造了虛擬人“伽瑤”,希望用人格化的內容傳播敦煌文化。身著古代服飾、撲閃著大眼睛的“伽瑤”,在動畫世界裏為人們講述千年石窟的過往。數字科技讓她如真人般靈動,輕歌曼舞之際,她的翅膀、衣裙甚至縷縷髮絲都能隨風而動。
以“迦陵頻伽”為原型的虛擬人伽瑤
“敦煌文化的價值,不僅僅是佇立在沙漠中供人瞻仰游覽,也在於如何應用這些文化資源為今人所用,讓文化融入人們的現代生活。”敦煌研究院融媒體中心主任杜鵑説。
2022年7月,大足石刻推出4K電影《天下大足》與8K球幕電影《大足石刻》。在影院,遊客可仰躺于球形幕佈下,多角度、全景式觀賞石窟與山脈、星空交相輝映。在大足石刻文創園,遊客還能利用AI設計玉石雕刻圖案,體驗石刻版畫,創作專屬文創産品。
須彌山石窟是寧夏最大的石窟,導遊潘蓉幾乎每天都要接待來自全國各地的遊客。“遊客們不僅要近距離看氣勢恢宏的石窟造像,更想通過專業講解了解石窟開鑿背後的故事及佛教文化。”潘蓉説。
大手牽小手,呼喚全鏈條大保護
2016年8月,為加強絲綢之路沿線石窟類文化遺産的保護與研究,甘肅省打破原有管理體制,將麥積山石窟、炳靈寺石窟兩處世界文化遺産點及北石窟寺,統一交由莫高窟的保護管理機構敦煌研究院管理。
過去,在管理體制上,它們分別由敦煌研究院、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炳靈寺文物保護研究所、北石窟寺文物保護研究所管理。關於改革初衷,甘肅省文物局介紹,在壁畫保護、土遺址保護、數字化技術研究應用、遊客承載量研究、開放利用、國際交流合作等許多方面,敦煌研究院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具有領先優勢。
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副所長岳永強表示,麥積山石窟交由敦煌研究院管理後,平臺更加寬廣,保護研究管理等各方面工作對標敦煌的高標準,成效顯著。有了相關技術、人才等方面的支撐,他們啃下了過去啃不下的綜合保護項目等硬骨頭。
煙雨籠罩下的麥積山石窟。郎兵兵攝
須彌山石窟文物管理所一度面臨專業技術人員不足的困境。寧夏文物局原局長雷潤澤介紹,在20世紀80年代進行的須彌山石窟首次大規模修繕工作中,龍門石窟研究所原所長、石窟保護專家劉景龍數次前往須彌山石窟,帶隊指導修繕;國家文物局也從麥積山石窟為寧夏調撥大批石窟搶修所需的杉桿和施工機具等。
2021年,大足石刻中小石窟保護設施建設項目啟動。2023年,該項目對大足石刻陳家岩摩崖造像實施保護,加蓋管理用房和廁所。在陳家岩駐守多年的義務文保員王學豹表示,以前住窩棚下大雨怕垮塌,這次改造消除了安全隱患,視頻監控系統也得以完善。
地區合作為石窟“找搭子”開闢了新路徑。2020年,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正式提出;2022年,四川資陽和重慶大足打造資大文旅融合發展示範區,聯動推出石窟旅遊線路,共塑“資足常樂”文旅品牌;2024年,《川渝石窟寺國家遺址公園總體規劃》報送國家文物局審批,旨在強化川渝兩地石窟保護、文旅發展統一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