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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學緣實錄|程樂松:不是待在這裡,而是活在這裡

發佈時間:2023-05-05 13:26:32 | 來源:中國網文創 | 作者:“北大學脈與精神傳承”論壇 | 責任編輯:楊俊康

【編者按】

2023年4月27日下午,由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與北京大學出版社合辦的“‘北大學脈與精神傳承’論壇暨《傳承:我們的北大學緣》新書發佈會”在北京大學靜園二院208會議室舉行。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從2018年開始已舉辦5期“傳承”系列講述活動,這場新書發佈會同時也是“北大學脈與精神傳承”論壇。群賢畢至,到場嘉賓感念著書中出現的那些在中國學術史上留下精彩篇章的先生們,也講述著自己在問學傳道路上的求索與收穫。中國網獲授權刊發部分與會嘉賓發言實錄。本文是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程樂松在活動上的部分發言內容,本文根據現場速記整理,未經本人審定。


主持人(渠敬東):

謝謝飛舟,他講的就是中國人怎麼樣把先人的生命裝到自己的身體裏,然後傳遞下去的話題,這就是一個連續的生命系統,而且今天這個過程恰恰最多發生在大學裏。前兩天文研院辦一個活動,陳來先生講馮友蘭先生,我體會非常深。陳來講的時候,不斷念叨馮先生講的最重要的話,這給我的體會是什麼呢?就是這個講座好像是陳來老師講他的先生,但最後聽眾體會到的是從陳來先生身上看到的馮先生的影子;通過他講他的先生,才知道他在做什麼。當然哲學系承擔著馮先生、梁先生所有這些先生的衣缽如何傳承的問題,程老師講一講你的壓力吧。


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程樂松在活動中發言。(活動方供圖)


程樂松:

各位老師好,特別感謝。其實我已經花了很大力氣想嚴肅起來,被渠老師一調侃就又嚴肅不起來了。人活著最快樂的事情就是總有一個地方可以皮一下。如果不是對一個人、一個地方極度的信任、極度的親切,你看到那個人、去到那個地方是不會皮起來的。特別是人越近中年,越覺得自己沒有皮一下的權力。但我每次到北大來,尤其帶著我們家茸寶來,一定要慫恿他到二院來,其實是我自己想在這裡皮一下,這種內心的情感一直都有。我自己覺得人就是被生活塑造出來的,生活就是際遇,是你碰到的人,碰到的事,每天遇到的那些新東西。比如十年前,我不認識(程)蘇東的時候,不知道一個86年出生的人可以優秀到這種程度,社會際遇告訴我——他站在你面前了,這時就開始自慚形穢。説的深刻一點,就像海德格爾所説“作為一切的存在”,我們不斷理解生活中的際遇,我們不斷用理解的方式將之填充自己。用老話説,凡人煩,煩凡人,如果你是普通人一定很煩,所有的煩惱都會找普通人,把這個話翻譯過來,如果你不煩也蠻煩的。在這個意義上説,生活世界就是我們直面的人際性、在場感,講傳承的時候,我們必須以一種物理性的方式存在在生活際遇裏。如果不是在燕京學堂裏教書,我就不會遇到最優秀的學生並且從此讓這些最優秀的學生忍受我的英文,讓我把英文口語變得越來越好。的的確確如此。我有時候內心對一些東西心存感激,真的要找一個很溫暖、能平和表達的位置才能把內心的想法講出來。

95年入學以來至今,我大概只有八年不在這個園子裏。從1995年到2002年在這個園子裏待著,不覺得這個園子到底有多好,我們最成功的一次抗爭就是針對大澡堂,原本大澡堂每週一不能洗澡,98年我們抗爭了一次,之後週一就可以洗澡了,這是我感覺大學期間最有成就的一件事情。2002年離開以後,我總是很想回來,才意識到我在過往的七年不是待在這裡,而是活在這裡。所以2011年有機會回到北大的時候特別開心,我又可以活在這裡了,而且活在老師們中間,活在非常優秀的同事們中間。所以我以活在他們中間為榮,並且我嘗試在學問和教書的意義上活成他們的樣子。實際上這件事情不太容易,實際上不是不太容易,是根本不可能。因為在這個地方,唯一不缺乏的東西就是優秀,這個讓人很絕望。前兩天北大官微上發了我的訪談,我轉給我的愛人,她第一句話就説“看,你多需要茸寶”,意思是你這個人無趣到只能靠你的兒子體現你的差異感。我大概就是屬於無趣且不嚴肅,平庸且不努力,所以把我寫出來需要很多別的東西來支撐。所以我要感謝文研院,文研院給了我兩個很重要的東西:一個是二院,一個是傳承中我想的那幾句話——好像是我在過往的二十年中講得最漂亮的話,所以我特別感謝。

這種相互滋養是一種契合的關係,你被這種精神契合到了,會讓你産生一種錯覺,你天生就契合這種氣質,實際上不是的,是這個地方把你的氣質養成這樣了,你反過來會認為自己很契合這個東西。你在坑裏待久了,就會覺得你天生就適合這個坑。在這個園子裏,既能找到一種學問的深度,也能找到視野的廣度,有時候還能找到情懷的高度,更重要的是你能找到一種親切的溫度,這是最重要的,只有這個東西才是讓你始終覺得在情感上沒有離開這個園子的根本原因。我常常講在這個地方會産生一種非常依戀但又很害怕太依戀的複雜情感,為什麼呢?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夾心感,被兩代人夾在中間。上一代的學者給你樹立了一個東西,你知道超越不了,很難受。往下看,能不能往下競爭?不,程蘇東來了。有時候這種夾心感讓你造成一種恐慌,你會很慌亂。

(主持人:慌的時候多來。)關鍵是我慌的時候就會有渠老師給我補刀,我來了渠老師給我一幅他畫的畫,我就更絕望了——人家隨便畫一畫,你一輩子也畫不出來。這種慌亂有一種很有趣的後果,因為你知道你是一個失敗者——我並不覺得這是一種人生的失敗,因為在優秀中間習慣優秀,這是對現代社會每一個個體最大的質疑,因為我們絕大部分人就是卷又卷不動,躺又躺不平——但你發現自己是夾心的時候,躺平的時候就覺得特別合理。我這代人就是個過渡,把這個時間熬過去就好了,因為有更優秀的一代人已經等不了了,希望你趕緊下去。上一代的人看你的時候心想,反正是我帶出來的,再差我也忍了,這樣想就覺得舒服多了。我在北大的學術和精神的傳承裏找到的歷史感就是這種感覺。剛才飛舟老師講的,我特別有共鳴,現在看我的學生經常想罵人,經常想發火,後來想一想當年我的老師是怎麼對我的,我比現在的學生肯定差多了,但他仍然忍住了,沒有罵我,而且他縱容我在他的課堂上各種胡説,那種縱容很安逸,這種安逸的態度恰恰是北大的那種“親愛的”傳承,親切地愛護你,而且用縱容的方式,這是非常難得的。我不知道理科是不是更嚴格一些,但我接觸的所有老師都是用縱容的方式。所以某種程度上我們在傳承的東西,就是嘗試用漫漫生活經驗承受這個園子帶來的精神上的東西,而且這個園子的精神是同一個底色差異化的折射,這個底色是什麼我説不清楚,但我知道它有不同的差異化的折射,在不同老師身邊你看到的東西不一樣,但你感到的東西是一樣的。某種程度上來説,同一個精神的係譜在每一個人的眼中有色差,但並不影響這個係譜的統一性。

我看到張鳴老師的發言稿,真的覺得我是來打醬油的,原來無趣且不嚴肅是對的,的的確確是我本人。我很舒服的一件事,是不再嘗試尋找自己在精神譜係中的定位,反而知道自己在這個譜係中,雖然可能連為這個譜係堅守底線都做不到,但仍然清晰地意識到這個譜係原來的樣子:一個譜係要接受偉大,接受優秀,必然要接受平庸;以平庸為出發點,我們收穫的最重要的是精神財富,有了這個財富我們基本上就可以了。

(本文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