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記得,2013年5月13日晚上,剛完成一個採訪的我正扛著相機三腳架回到人民大學。走到學校體育館的時候,我收到了人大古典學實驗班的轉專業錄取通知。從那一刻起,我從一個新聞學院的學徒變成了古典學實驗班的新生,滿懷期待地開始了全新的生活,並在人大古典學師友的引領和陪伴下度過了本科和碩士階段共6年的學習生涯。
2010年,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在全國率先創立了本科建制的古典學實驗班,由劉小楓教授擔任教學督導。此後,國內高校的文科教育進行了各種跨學科的嘗試,古典學屬於文史哲人文學科內部的跨專業實驗。近年來熱門的還有人文與社會科學之間的跨專業實驗班,比如各大高校爭相創立的PPE(政治-經濟-哲學)實驗班。顧名思義,古典學即研究古代經典的學問,但文史哲都研究古代經典,為何還要另立一個古典學專業呢?
其實,古典學最早是17世紀在歐洲出現的一個學科,西方的古典學學科主要針對西方的傳統,也就是古希臘、古羅馬的研究。在那個時代,西方一些有識之士深刻感受到了現代性的危機,古典學的興起本身就有反思現代性的意圖。
如今,我們的古典學並不是想照搬西方的學科建制,而是希望彌補中國大學體制轉型中缺失的一環。西方的古典學研究自然更具自我主體意識,但中國引入的古典西學卻要求我們明確地帶著中國獨特的問題意識研究西方,通過對西方古代經典的研究,重新認識西方;通過對中國古典的研究,重新看待中國。
而且,在現代學科建制下,文史哲各專業都有自己的學科方法論,在專業化發展的同時也形成了彼此之間的壁壘。作為一個跨學科的教育設想,古典學希望能夠打破文史哲的現代分科界限,致力於讓學生形成整全的知識結構,跨越現代學科壁壘。
根據古典學實驗班的課程培養方案,初期我們會學習中西古典語文基礎,然後深入理解中西經典和文明傳統。本科階段,我們要花費大量精力學習古希臘語、古拉丁語、中國古漢語,還要閱讀核心原典,比如《荷馬史詩》《柏拉圖對話錄》《論語》《禮記》《史記》,以及莎士比亞、盧梭等先賢的經典著作。此外,古典學實驗班也會開設一些博雅課程,包括西方藝術史、西方思想史、古典樂理等。
在學習過程中我發現,大部分課程會更注重細讀原典,而不重視概論,這容易導致學生難以形成思想的宏觀架構。不過,深入學習本來就不完全是老師的責任,而更多是學生自己的任務。在經過古典學實驗班的6年學習之後,我不敢説自己做到了兼通中西之學,對於古今沿革、中外得失皆了然于胸,但至少更加明白了一個道理:做學問不只是採用一種讀書方式或思維模式,更是一種畢生的生活方式。學術訓練和知識積累固然重要,但學術不等於學問,知識不等於智慧,最好的教育是喚醒個人生命和靈魂的火苗。
古典學不是古典主義,不是以一種主義對抗另一種主義的立場之爭,而是一片涵養心性、磨礪思想的樂土。就像蘇格拉底當年探討問題的方式一樣,古典學實驗班的教育,更多是提出一些有價值的問題,而非直接給出答案。埋頭閱讀古典著作的經驗,也教會我們不輕易被現代的焦慮漩渦所裹挾,學會以更從容的心態選擇未來的道路。
離開古典班之後,我選擇繼續求學生涯,繼續直面這些迷人的問題,我的同學們也邁向了不同的人生方向,除一部分繼續攻讀古典學之外,更多同學在碩博階段選擇到文學、歷史、哲學、藝術學、法學、經濟學、人類學等領域深造。而且,進入古典學實驗班並不意味著將人生“越走越窄”,畢業後,同學們的就業選擇十分多元,有的到政府機關、國企、學校、媒體等單位工作,還有一些從事影視編劇、藝術策展、産品設計等方面的自由職業。
回首看來,古典班的6年時光就像一把磨刀石,磨去了我的躁動和不安。《禮記》言“今人與居,古人與稽”,向古人稽首請教,能夠更深入地理解當下,理解自身。因此,人大古典學實驗班教會我最重要的4個字,就是學會“溫古知今”。
莫與同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