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10多米，最寬處不到1米——龍舟像一片細長的柳葉，躺在平靜的水面。賀夢薇一腳踏上去，舟下的湖水立即漣漪大動，“前後晃、左右晃、人也跟著晃，感覺一個抓不住，就會從船上晃下去。”不過這種“嚇人”的感覺只持續了半天。半天后，賀夢薇從身到心都歸屬了福州大學龍舟隊。不到1年後，她擔當福州二隊的鼓手，參加了福建省第十七屆運動會群眾比賽暨2022年福建省全民健身運動會龍舟總決賽，斬獲兩銀一銅，而同時出戰、由福州大學龍舟女隊組成的福州一隊包攬3枚金牌。
在福州大學龍舟隊，大多數成員第一次下水，都是在學校的龍舟碼頭。就連現在被稱作龍舟隊“活化石”的大五學生金怡婕和朱文靜，大學前對龍舟也只是“聽説過”。2017年春天，福州大學體育教師吳傑忠組建了福大女子龍舟隊。那年秋天，剛入學的金怡婕看到了龍舟隊的招新帖，感到新鮮和好奇的她和室友朱文靜一起報了名。然而剛開始參加訓練，她們的“退堂鼓”就敲起來了。
“非常想退出，太苦了。”早上6點訓練，對於喜歡睡懶覺的朱文靜就是“老大難”。福州的初秋與夏天無異，從早到晚都像蒸籠一般，一開始沒有防曬經驗的金怡婕被曬黑了好幾個度。加上入隊1個月後就有一場中華龍舟大賽，一天兩練的節奏也讓沒有訓練基礎的她們吃不消。
退出的想法很快變成了行動。兩人一起找到吳傑忠，坦白自己堅持不下去。“吳老師建議我們打完比賽再説。所以那1個月就抱著打完比賽就再也不用訓練的想法，每天都練得很起勁。”
2017年的中華龍舟大賽在重慶合川舉行。11月的山城已經要靠羽絨服抵擋低溫，但脫掉外套、穿一身單衣登上比賽的龍舟時，金怡婕一點兒沒覺得冷。隊員們跟隨著鼓點揮槳、拉水，龍舟在飛濺的水花中向前推進，衝過終點線的那一刻，她們鎖定了第四名的成績。“當時這是我們龍舟隊組建以來最好的成績。”全隊舉槳歡慶，原本打算比賽結束就退隊的金怡婕和朱文靜，也再沒提過這件事。
今年畢業前，林勝東是福州大學龍舟隊男隊的隊長。在福建莆田長大的他，兒時經常看家鄉長輩劃龍舟。雖然他也想上去劃，但因為個子太小，長輩們擔心他上船不安全，他只能在岸邊著急心癢。高三畢業後，趁著家鄉搞龍舟活動，林勝東也去體驗了一把。高中階段，他一直堅持跑步鍛鍊，原以為自己身體素質很好，但上了龍舟才發現，“這不是輕輕鬆鬆的事”。龍舟“首秀”的一個多小時，讓他在家躺了3天，“腰酸到直不起來”。
讀大學後，林勝東從福大的龍舟碼頭嗅出了家鄉味道，趁著龍舟協會有體驗活動，他又一次上了船。“學校的龍舟和家鄉不一樣，競技性和規則性更強。教我們的學長很熱心，學會了動作要領和技巧，就慢慢喜歡上了這項運動。”
自己喜歡還不夠，林勝東還把室友也“拉下了水”。土生土長的山西人秦鴻康被林勝東拉去體驗龍舟時，只是抱著玩一玩的態度，但當他坐進搖晃的龍舟，體驗了划槳入水的感覺，就無法自拔地上了癮。初體驗中，林勝東劃右槳，秦鴻康配合著劃左槳，沒想到的是，兩人攜手劃過了大學四年。
隨著隊伍的逐漸壯大，2021年，福大龍舟隊男隊正式建隊，林勝東和隊友們也有機會像女隊一樣，開啟“南征北戰”。然而出征第一站，他們就遇上了預料之外的難題。
去年7月，一場在山東舉辦的比賽拉開帷幕。緊張的賽程要求選手在一天中進行好幾次高強度的劃行，加上夏日炎炎，有隊員在高溫日曬下中暑。擔任隊長的林勝東和教練溝通後，決定為了保證同學們的安全放棄當天的比賽。“中暑的隊友特別自責，説他們還是想上場比賽。但安全第一，我們還是忍痛放棄，也勸隊友輸贏不在這一時，別有心理負擔，還是好好準備後面的比賽。”
儘管“開局之戰”並不順利，但充足的準備不會總是被意外打敗。團隊很快體會到了逆風翻盤的爽快。有了第一次比賽的經驗和教訓，團隊有了提升的方向，經歷了幾個月的系統訓練後，他們駕著龍舟來到福建旗山湖，征戰福建省大學生龍舟賽。
一輪輪的比賽打下來、一個又一個困難克服下來，團隊在一個個小突破中慢慢接近決賽的終點線。伴隨著鼓手打出的急促鼓點，所有隊員都在用船槳猛力拉水，有節奏的水花聲緊湊又讓人安心地推著龍舟向前劃去。然而一個不和諧的“啪”聲混進原本暢快的旋律——一位隊員的船槳斷成兩截，扁長的槳板應聲落水，原本10人10槳的船突然只剩下9槳。
不到1秒的驚詫之後，隊員們迅速穩定下來，電光火石之間完成應變調整，繼續埋頭往前劃。儘管槳數上有折損，但這支龍舟的動力仍然不輸同場競技的其他隊伍，全隊在氣勢十足的口號下不亂方寸，衝過終點線的剎那，他們發現自己竟在比賽中拔得頭籌。
許多次這樣的大風大浪、絕處逢生，讓龍舟十足的魅力越發印入隊員們的腦海。“早就離不開了”，是隊員們的共識。從黃土高原來到東海之濱，除了成為“龍舟上最靚的仔”，秦鴻康也早就摒棄了南北粽子的鹹甜之爭，包裹著肉乾、鵪鶉蛋的福建特色肉粽在刷新他的認知後，迅速成為他的心頭愛。在端午吃慣了肉粽、劃慣了龍舟，連他自己也融進了閩南這方溫潤水土裏。
除卻龍舟本身的激情與熱血，讓賀夢薇離不開的，還有像家一樣的團隊。18歲的賀夢薇是龍舟隊年齡最小的成員。有一次她在練習中磨破了右手拇指，吃飯時拿不了筷子，“我的姐姐們看到我拿著勺子吃飯，看出我拿筷子很費勁，都幫我把菜夾到碗裏。吃完飯回去她們就幫我擦藥、包紮。”女隊鼓手的手傷很快被擔當團隊後勤的一位男生發現了。“我從來沒和別人提起我的手受傷，但在後續比賽時，那次負責後勤的同學還幫我帶了一副手套，真的很暖心。”
龍舟隊的成員來自山南海北，有新疆的、北京的、西藏的、台灣的，有時還有一些外國留學生加入，除了一起訓練，大家還經常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一起休閒娛樂。
已經大四畢業的秦鴻康近期要參加入職培訓，培訓後公司會為他分配以後工作的城市。“最好是回福州。”秦鴻康説，這裡有他熟悉的龍舟，他也認識一些組織龍舟俱樂部的前輩，方便畢業後還能時時和龍舟打交道。
林勝東則在考研時就認準了，必須去有龍舟隊的學校。這個看似“任性”的決定讓他在大四考研和龍舟訓練中奔忙，為了那句“小孩子才作選擇，大人選擇都要”，也不知流了多少汗。現在他已經被擁有龍舟隊的清華大學錄取，學業和愛好的夢想雙雙延續。
走到哪兒都和龍舟綁定，成了許多福大龍舟人的生活軌跡。林勝東聽説，一位女隊的學姐畢業後到國外留學，在異國組織龍舟活動；現在她學成歸來，還準備用業餘時間組建一支龍舟隊。走到哪兒就把龍舟文化帶到哪兒，把龍舟推廣到全國各地甚至海外，已經成了一些龍舟隊員的使命。讓林勝東備感振奮的，是去年的東京奧運會上，龍舟首次成為表演項目。龍舟在國際大賽上亮相，讓他看到了這項中國傳統運動項目在世界閃光的可能。
結束第十七屆福建省運會那天，朱文靜百感交集。在500米比賽中，她們經歷了預賽發揮不好、在決賽中絕地反擊的“最揪心劇情”，最終拿下了金牌。而省運會的結束，也是朱文靜與5年大學龍舟生涯的告別。衝過終點後，船上的女孩們像以往慶祝勝利時一樣，用槳揚起高高的水花，讓湖水和她們的淚水融匯。比賽結束後好幾天，金怡婕的嗓子都是啞的，“喊口號和慶祝的時候喊得太狠了”。這兩顆龍舟隊的“活化石”，都在畢業前的最後一場比賽上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加入龍舟隊，是我在大學做過最棒的選擇。”自認為不太能吃苦的金怡婕自小就經常在興趣班、藝術班上到一半時選擇放棄，但龍舟這個愛好，她不僅堅持到底，還意猶未盡。朱文靜會一直記得和隊友在船上一起揮汗如雨、有説有笑的時光。她想念划船出港時大家一起唱《讓我們蕩起雙槳》，也想念雨後乘著龍舟沿著學校裏的水系漫遊，煙氣氤氳，綠植環繞，仿佛步入一幅山水畫卷。湖上好光景，還有一舟滿載的青春時光。
來源：中國青年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