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包松婭 百年前,現代考古學在中國掘下第一鏟,關於中國文明起源的討論一直延續至今。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中華民族以自強不息的決心和意志,篳路藍縷,跋山涉水,走過了不同於世界其他文明體的發展歷程。
近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深化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進行第三十九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把中國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深入,推動全黨全社會增強歷史自覺、堅定文化自信。
連日來,關於中華文明溯源的專題討論持續在全國政協委員中保持著火熱溫度。為了解答“新石器時代,以農耕為基礎的滿天星斗、重瓣花朵的區域文化,為什麼最後月明星稀,只有二里頭文化一枝獨秀?”的關鍵問題,“國學——‘大一統’觀”讀書群中,委員們的線上交流一直持續到淩晨時分;而在“文明溯源深度談”委員自約書群,自2月至5月,委員和特邀專家學者們圍繞追尋中華文明起源,已經開展了十次線上集中討論,形成了十余萬字關於中華文明起源與發展的真知灼見。
6月14日,為持續深入學習習近平總書記重要講話精神,全國政協書院“中華文明起源、形成、發展與特質”研討座談會暨“周周論學”活動在京舉行,全國政協副主席鄭建邦出席活動。
全國政協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主任宋大涵,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讀書活動指導組副組長葉小文,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駐會副主任、委員讀書活動指導組副組長胡紀源等和委員、專家學者再次共同就如何把中國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深入等重大理論實踐問題進行研討交流。線上線下交相輝映,對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中華文明的研學掀起一個新的高潮。
從五千年中華文明説開去
在世界文明的長河中,各種文化百花齊放。然而一個問題是,什麼是文明?
這看似僅僅5個字問題的不同界定,為文明的起源埋下了草蛇灰線。
“廣義的‘文明’與‘文化’同義,指人類在歷史上創造的物質文明、制度文明與精神文明的總和,又特指人類的精神文明。但我們今天交流的‘中華文明’中的‘文明’是指人類在數百萬年發展中最終形成並延續至今的一種高級社會形態和成果。”全國政協委員,南京大學文化與自然遺産研究所所長賀雲翱開宗明義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在考古學上,國家的誕生就是文明的標誌。作為秉持這一觀點的代表之一,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歷史學部副主任,“文明溯源深度談”自約書群群主王震中認為,國家誕生把人類歷史劃分為兩大階段,前文明社會以血緣為社會力量,文明社會以政治為社會力量。恩格斯也認為國家是文明社會的概括,但在學術界還未形成共識。
與此同時,西方學者根據地中海東岸的考古實踐提出了關於文明的界定標準,也就是當下廣為傳播的文明三要素——文字、青銅器、城邦。但如果以這樣的標準,中國甚至到了距今3400-3100多年間的商代殷墟“甲骨文”出現時才能稱之為“文明”。
“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僅國內外學術界可以查到的關於文明的標準就達上百種之多。但是這些理論並不能解釋所有的文明,只能適用於部分文明。”在全國政協委員,原中共中央黨校教育長羅宗毅看來,現在還沒有一個全世界所有文明都適用的標準,中國古代文明有自己的特質,要靠中國學者從中國考古發現和研究成果中總結。
讓世界讀懂中國,中國先要讀懂自己。
2002年春,“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立項,至今走過整整20年曆程。在這20年裏,參加探源工程的近400位學者,上下求索,不僅以考古資料實證了中華5000年文明史,也展示了中華文明的豐富內涵。
“我們根據中國自己的考古發現,把進入文明社會的標準濃縮為三個方面。”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歷史學部主任王巍向大家分享了項目的部分研究成果,一是生産發展、人口增加出現城市,二是社會分工和社會分化不斷加劇出現階級,三是權力不斷強化,出現王權和國家。
關於文明,國內外各有説法,關於文明起源,大家也還有不同看法。但這種不同,恰好表達了人類歷史的發展有其普遍性的一面,也有其特殊性的一面。
而對於普遍性與特殊性的探討,使得委員們有了一個基本共識——中華文明不同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其他文明,獨具特色,因此要在世界文明中構建起符合中國文明發展邏輯的話語權和研究標準,提出判斷進入文明社會標誌的中國方案。
“中華文明是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從世界看中國與從中國去看世界,是研究中華文明起源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視角,同樣也需要我們更深入地研究世界其他地區的文明。”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考古文博係教授陳勝前補充道。
從“滿天星斗”到“月明星稀”
大約4400年前,中國大多數區域性文明進入衰亡期,中華文明由多元起源、齊頭並進進入到中原地區引領文明的新時代,二里頭遺址以及二里頭文化便是這一文明的具體實證。
而中華文明為何從開始的“滿天星斗”最後歸於“月明星稀”?這又是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
費孝通説過,一片地理上自成單元的土地一直是中華民族的生存空間。民族格局似乎總是反映著地理的生態結構,中華民族不是例外。
“中華文明的演進始於一個特殊地緣——共同的地理環境中,形成一個生於斯、長于斯的共同的農業文明,由此形成和養育了先稱為‘華夏’、後名為‘中華’的民族共同體。”全國政協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讀書活動指導組副組長葉小文認為,這就是中華文明之不同於其他文明、特別是不同於歐洲文明的,始於“一元”而走向“一統”的物質基礎,而從中華文明起源而言,應該用“多源一體”定義中華文明格局更為恰當。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考古文博係教授韓建業進一步的解讀是,中華文明不同於西亞、希臘,也不同於埃及文明。她因“一元”宇宙觀而本質上趨向於“一體”“一統”,因“多支”“多樣”而又包含多種發展變化的可能性,既長期延續主流傳統又開放包容,是一種超穩定的巨文化結構。這種“一元”宇宙觀和“多支一體”格局,是中華文明長存於世的根本之道,也是中華文明偉大復興的根基所在。
“‘文化上的中國’是政治上的中國分裂時嚮往統一、統一時維護統一的重要基礎。我們中國文明為什麼會幾千年連續不斷地發展,為什麼中國人那麼嚮往統一、嚮往社會穩定,這跟文化中國的存在很有關係。”韓建業説。
《春秋公羊傳》開篇:“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
中國文明從一開始就重視“大一統”。全國政協常委,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執行院長、《文史哲》雜誌主編王學典,同時也是“國學——‘大一統’觀”讀書群群主,他對“大一統”的解讀同樣來自文化視角。他認為,“大一統”的道義內涵是文化本位的“大一統”,比“大統一”更為高級,更為強調思想的“統”。可以説,“大一統”是貫穿中國歷史政治格局和思想文化的一條主線,成為今天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心理基礎。
從中華文明的源頭汲取前進的力量
著名哲學家馮友蘭在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碑文裏這樣描述中華文明,蓋並世列強,雖新而不古;希臘羅馬,有古而無今。惟我國家,亙古亙今,亦新亦舊。
中央社會主義學院中華文化教研部中國傳統文化教研室主任李勇剛對這段碑文印象尤為深刻,“所謂‘亙古亙今,亦新亦舊’,就是説中華文明有變有常,新舊相續,既不是停滯,也不是斷裂,而是不斷直面挑戰,在變動不居中延續自身文明的主體性。同時,中華文明自古以來又不是封閉僵化的,而是一個充滿了活力、不斷汲取內外多維文化、海納百川的開放系統,也因著這種兼收並蓄、和實生物的包容性,形成了團結統一的中華民族,並實現了中華文明的更始重生。”
“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回望浩浩湯湯的歷史之路,中華文明的沃土滋養了今天的制度、道路、主義。
“讓歷史‘説話’,讓文物‘背書’,有助於立民族文化之根、鑄民族精神之魂、拓文明發展之道,更好構築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推動中華文脈在賡續傳承中弘揚光大,推動中華文明在新時代大放異彩。”全國政協常委,中國稅務學會副會長張連起深感,歷史文化與文明可以幫助世界認識中國、了解中國,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讓世界了解中國人的宇宙觀、天下觀、社會觀、道德觀,使世界讀懂中國、讀懂中國人民、讀懂中國共産黨、讀懂中華民族。
更重要的是,用全國政協委員,民革山西省委會主委,山西省副省長張復明的話説,當我們自豪地站在一直以來中華始祖耕耘拓展的華夏大地上,面對世界上每一個民族、國家和文明,我們怎能沒有歷史自覺和文化自信?泱泱中華的文明史這就是我們的底氣所在,就是我們的自信所依,這就是我們的發展所冀。
而要繼續把中國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深入,委員們同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孔子學院院長楊朝明認為,中國古代文明探源既要重視考古遺址勘探與研究,也要重視文獻記載的整理研究。
“堅持交流互鑒,推進文明的比較研究,通過真實的中華文明研究成果普及中華文明的義利觀。”全國政協委員,國家文物局原局長、黨組書記劉玉珠如是表示。
全國政協委員,甘肅省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所長馬東平則呼籲,要加大探究黃河中上游等區域古文明的支援力度,讓遺産地百姓共用文化遺産保護傳承的成果。
作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組織管理親歷者,國家文物局科技教育司司長羅靜服務探源工程已經18年了,一路見證了探源工程的成果與不易。從科研管理的角度,羅靜也分享了自己的感悟,要充分發揮科技創新的支撐引領作用,把考古探索和文獻研究同自然科學技術手段有機結合起來,強調現代科學技術支撐和多學科方法的綜合應用,努力實現從學科“相加”到學科“交叉”,持續推進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各項研究走向深入。
線上讀書群裏暢所欲言,研討會現場各抒己見,越是深入中華文明這本古老“大書”,越是讓人充滿敬畏又滿懷希冀。這本“書”,能讓我們充滿繼續前行的智慧與力量,也在期待著中華兒女把悠久文化的來龍去脈講清楚並共同發揚光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