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的一天,女兒罕見地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她只有5歲,在電話裏説:“爸爸,咱們家太小了,我快要悶死了!”
我知道,計劃不得不改變了。
計劃原本很簡單: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哪怕蝸居在四五十平方米的“老破小”,裝修用心一些,日子是可以過的。那時我經常研究小戶型的裝修案例。
2020年夏天,女兒的弟弟到來了,是雙胞胎。人們總是開玩笑説,你們“為國家作貢獻了”。我們夫妻都是獨生子女,這是三四十年前生育政策的結果。兩個兒子出生近一年後,國家優化生育政策,“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政策”。
2022年起,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費用納入了個人所得稅專項附加扣除。少繳一部分個稅,這是國家在支援我們養育孩子。
不過,我最關注的還是住房政策,北京的住房政策。
最初,兩個弟弟睡在各自的嬰兒床上,不佔什麼地方,大家相安無事。侵略是一步一步開始的。姐姐讀書、識字、繪畫,都面臨弟弟的干擾。剛會爬行的他們會把畫報撕得七零八落,把畫筆扔得到處都是,在姐姐得意的畫作上塗鴉,或者趁人不備,突然湊過去吸一口姐姐正在喝的牛奶。
女兒有一把木製座椅,上面經常擠著3個孩子。兩個弟弟一左一右,不屈不撓地往上蹭。他們都是出於對姐姐的依賴,竭力想在姐姐身邊佔有一席之地,但他們在扮演著不自知的“入侵者”。
家裏的哭鬧聲越來越多。當務之急是讓女兒擁有獨立的房間,讓她能夠靜下心來做事情,她馬上就要上小學了。因此,家裏要有三個臥室,不能再少了。
我暫時告別了那些小戶型裝修方案。從房産仲介App的收藏和瀏覽記錄裏,人工智慧一定能夠看到,我在購房這件事情上是如何步步後退的。
最初想得很美好:家裏這麼多人,有老有小,最好是複式的房子,這樣孩子們能夠爬上爬下,老人也有自己的空間。一樓最好,三個孩子再怎麼折騰,也不至於影響樓下鄰居。
但在北京,這樣的房子基本都超出了“普宅”線。一般來説,面積超過140平方米就是“非普宅”。單價或總價也有相應標準,在五環內,房屋總價超過468萬元或單價超過3.96萬元/平方米的住宅,都算“非普宅”。五環到六環之間的“普宅”標準是:單價不超過3.168萬元/平方米,總價不能超過374萬元。標準是前些年設定的,如今執行起來有點兒像刻舟求劍。北京新房市場很難找到“普宅”,包括大量的限價房在內。在五六環之間,有的小戶型房子總價低勉強符合“普宅”標準,能夠滿足一部分單身人士的需求,但不適合多子女家庭。
“非普宅”不僅交易稅費更高,對購房者來説,最大的問題在於首付比例。家裏添了孩子,換個大點兒的房子,算是“剛”得不能再“剛”的“剛需”了。但只要有過貸款記錄,購買“非普宅”,首付最少是總價的八成。北京的二手房均價是每平方米6萬多元,五口之家加上幫忙帶孩子的父母,七八口人至少需要100平方米的房子,總價600萬元,首付款至少480萬元。
受制于首付比例,我的總預算只能不斷下降。
限購措施起到了抑制房價過快上漲的作用,同時抑制了我們這類換房家庭的剛需。
中央政府説了,地方政府可以研究制定根據養育未成年子女負擔情況,實施差異化租賃和購買房屋的優惠政策。我看,可以從首付比例開始,考慮一下多子女家庭的實際需求。
我還研究過市面上每一個共有産權住房項目,申請過北京西四環外的一個。很幸運,我搖號比較靠前,排在選房的第二天。但第一天一結束,我就知道沒有必要去了——需遠遠大於供,房子很快都被選光了。
最後,我們向親友借了很多錢,買了五六環之間的一個限價房項目。當然,是“非普宅”,貸款利率也是上浮的。
就算沒有什麼支援政策,日子還是要過的。擁有三個孩子是我們的運氣,只不過,要為此承受更大的壓力。老一輩人常説,多一個孩子多一張嘴,多一雙筷子的事兒。一位人口學家説,從養育成本來説,過去的“筷子”是竹制的,今天的“筷子”是金的。
我仍然保留了瀏覽房産仲介App的習慣。我從中看到各種各樣的居民怎樣將千奇百怪戶型的房子變成一個個家。在五環外的一個小區,一位房主介紹自家的房子第三層有一個“人民大會堂”,可以舉行各種會議,並稱租住這套房子裏的小導演變成了大導演,小網紅變成了大網紅。我曾懷著強烈的好奇心,花了不短的時間,研究了那套“360度全方位採光”的房子,幻想女兒在那裏練習舞蹈。自從有了孩子,我對房子的種種幻想,都離不開孩子在裏面活動的場景。房子和孩子是如此密不可分,很大程度上組成了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