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出生長大的年輕人,即便宣稱喜愛郊遊,對真正的田野也有著一種疏離的旁觀視角,五穀不分,把水稻當成小麥,都是常有的事。而看到父母見縫插針地在所有家裏家外的土壤裏播下各種蔬菜種子時,我們往往也是不屑一顧的。小區門口就有超市,電商半小時就能送貨到府,與收穫相關的田野的吸引力被一壓再壓。
改變,是慢慢而紮實地步步推進的。
起因最初是浪漫的:長時間居家辦公,生活需要一點情趣,窗邊案頭擺幾盆在春夏瘋長的綠植,能帶來久違的生命律動;過程漸漸變得務實:同樣是植物,薄荷能泡茶,百里香能煎牛排,一舉兩得;最終一切面向廚房:當看到上海的朋友翹著蘭花指捏著庫存最後一根小蔥發了個朋友圈時,我意識到,是時候種一盆蔥了。
其實在我的童年記憶中,小蔥從來不來自菜市場,而是家中窗臺。那裏永遠有兩盆小蔥,種在生銹破舊底下有個洞的搪瓷盆,小餛飩出鍋後來一根,煎魚發生美拉德反應時來一把,食物的靈魂在小蔥中昇華。
但漸漸地,世風改變,“斷舍離”成了年輕人追捧的生活方式,家裏不要有任何多餘的東西。這個多餘,不僅包括不太穿的衣服、不太用的物品,還包括不是今天要吃的食物。像小蔥這樣土裏土氣的農作物,是斷然不會出現在“極簡生活”清單中的。植物被分了等級和風格,各種“網紅”植物,都顯擺著“我很美且無用”的調性。
只有當日常發生驟變,我們才重新審視什麼是生活的必需;只有當一切又回歸日常,留下的反思才更長久。
在《土裏不土氣:知識農夫的裏山生活》一書中,兩個學生物的碩士畢業生,在北京東部的淺山地帶開墾了一片30畝的土地。每日推開房門,一邊是阡陌縱橫的田野,鮮亮的蔬菜綠意濃密;一邊是長滿果樹的小山,出産應季水果。要説明的是,田園生活從來不是“桃花源”,兩個人要耕種土地、做飯燒炕、修葺屋舍、飼喂動物,甚至追趕“越獄”的羊、驅散進犯的豬……一地雞毛,那絕對是具象描述。
從農耕社會走出的上一代人,對田野的親近和熟稔,也許是出於生存的本能;而在城市森林中長大的年輕人,再次回到田野,或者再次重視種植,起因也許是突發事件,但沉澱下來後,或許能得到更長久的認知。
在這兩位“知識農夫”的故事中,我們看到,生活在城市並不意味著要和土地完全失聯,把購物車填滿不如試著自己把問題清空。“斷舍離”是一種生活方式,但不是唯一的選擇,在工業和科技帶來的便利生活中,偶爾關心糧食和蔬菜,是對我們從何處來的一次提醒。
這種走進田野,不是“農家樂”那樣的科普遊樂甚至帶一點獵奇,而是真正成為一個“農夫”。這個“農夫”不是一定要耕種多少畝地,就算只在家種了一盆水培小蔥,也是圓滿。説玄妙一點,那是從“看山是山”到“看山還是山”的進化;説具體一點,那是從地裏到鍋裏的最近距離。
在“雞血”和“躺平”之間橫跳的我們,其實可以有另一種樸素的生活。沒有一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我們終於自覺地活成了父母的樣子,也理解了他們種種習慣的來源,但,這挺好。我們繼承著父母的基因,但長成了一個獨立的自己,思考的過程必不可少又難能可貴,也不枉一番經歷。
如今,全屋陽光最好的客廳窗臺上,已經被剪過一茬的小蔥在繼續抽芽,煥發勃勃生機。看到小蔥,冰箱冷凍櫃裏那些速凍餛飩都仿佛有了生命,猶如畫美人圖時點的那一抹朱唇,隨時可以啟動唇齒的絕妙體驗。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