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人公 楊忠岐:
全國政協委員,國務院參事、中國林科院首席專家
■ 在幾代人的不懈努力下,種下的一株株樹、一棵棵草,共同組成了中華大地的綠色。
■ 我們現在講究科學種樹,不單單追求栽種數量,還要提高存活率,注重經濟和生態效益,讓林業可持續發展。
4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北京市朝陽區溫榆河,同首都群眾一起義務植樹。他強調,要倡導人人愛綠植綠護綠的文明風尚,共同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麗家園。
今年是全民義務植樹開展40週年。40年來,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全國各族人民齊心協力,鍥而不捨植樹造林。“十三五”期間,參加全民義務植樹的人數達28億人次,植樹116億株。按照規劃,到2035年,我國森林覆蓋率要比現在提高近3個百分點,任重而道遠。
15年後的又一個春天,我們會遇見一個怎樣的綠色中國?
2035,中國會更綠
春風拂綠,萬象更新。但就在這植樹的好季節,沙塵天氣卻接踵而至。人們不禁困惑,在我國大力植樹造林幾十年後,為何沙塵現象仍然頻現?
“治理沙塵,我們要搞清楚風沙的源頭在哪,才能對症下藥。”楊忠岐告訴記者,這次北京遭遇的沙塵情況比較特殊,由於全球氣候變暖,北極圈的寒流空氣經過俄羅斯、外蒙古入境中國,一路將沙塵裹挾而來,導致我國北方地區的漫天沙塵。“異樣的沙塵天並不是常態,相反,由於我國多年的植樹造林,北方地區的沙塵天氣已有明顯改善。”他説。
事實上,通過幾十年的綠化,首都周圍的植被覆蓋率也大大增加,威脅北京的風沙日趨減少。
北京的沙塵,主要來自北京周邊和內蒙古及西北地區的沙漠。北京市區的海拔只有50米左右,而到河北張家口壩上地區就達到了1000米以上,內蒙古高原則有1200多米。“北京的沙塵暴天氣,就好像從屋頂上往院子裏揚沙子,嘩啦啦的。”楊忠岐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
作為林業專家,在他看來,植樹的效果顯而易見:“一是強基固本,從源頭上鎖住了風沙,二是起到了一定的物理屏障作用,在風沙遷徙過程中,阻隔了一定量的沙塵,能減弱它的破壞力。”楊忠岐表示,前段時間的沙塵,風沙源來自遙遠的俄羅斯和蒙古國,更加凸顯了生態治理國際合作的重要性。
除了防治風沙,植樹造林還有著更為重大的意義。今年是全民義務植樹開展40週年。4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北京朝陽區溫榆河,同首都群眾一起義務植樹。習近平説,中華民族歷來講求人與自然和諧發展,中華文明積累了豐富的生態文明思想。新發展階段對生態文明建設提出了更高要求,必須下大氣力推動綠色發展,努力引領世界發展潮流。
40年來,全國各族人民齊心協力、鍥而不捨,祖國大地綠色越來越多,城鄉人居環境越來越美,成為全球森林資源增長最多、最快的國家。新中國成立前夕,我國的森林覆蓋率僅有8.6%,而截至2020年,全國森林覆蓋率達23.04%,森林面積達2.2億公頃。我國凈增的森林面積,足以鋪滿整個新疆。
根據規劃,“十四五”時期,我國森林覆蓋率要達到24.1%;到2035年,全國森林覆蓋率要達到26%,森林蓄積量達到210億立方米,草原綜合植被蓋度達到60%,濕地保護率達到60%,75%的可治理沙地得到治理。
“2035年,那時的中國會更綠。”楊忠岐表示,隨著生態環境的改善,城鄉面貌越來越美,人們也將實現更高的生活品質。
幾代人接力,沙荒地變為良田果園
1972年,楊忠岐開始在西北農學院(現在的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林學系造林專業學習,這也是他走上林業之路的開端。
當時的中國,林業人才十分稀缺。得益於國家改革開放,畢業後留校任教的楊忠岐成為上世紀80年代初期最早留洋深造的一批專家學者,他先後赴芬蘭、美國學習三年半。
踏上林業建設事業和科學研究之路的這些年來,楊忠岐一步步見證了中國綠化事業的發展。在祖國廣袤大地上,一項項宏偉的林業生態治理工程化為現實,發生著滄海桑田的巨變。
1956年,毛澤東主席發出了“綠化祖國”“實現大地園林化”的號召。中國開始了“全民義務植樹12年綠化運動”,目標是“在12年內,基本上消滅荒地荒山,在一切宅旁、村旁、路旁、水旁,以及荒地荒山上,即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均要按規格種起樹來,實行綠化”。1979年2月,在鄧小平提議下,全國人大正式通過了將每年的3月12日定為植樹節的決議。
1981年,五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討論通過了《關於開展全民義務植樹運動的決議》,指出凡是條件具備的地方,年滿11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除老弱病殘者外,因地制宜,每人每年義務植樹3棵至5棵,或者完成相應勞動量的育苗、管護和其他綠化任務。
“新中國成立初期,為了防治沙塵暴,國家林墾部決定在石家莊組建冀西沙荒造林局,首次提出了‘植樹造林,防風治沙,變沙荒為良田和果園’的奮鬥目標。”楊忠岐告訴記者。
據楊忠岐介紹,1979年,黨中央、國務院批准啟動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工程規劃期限為73年,工程區橫跨北方13個省(區、市)的551個縣(旗),總面積達406.9萬平方公里,佔國土面積的42.4%。
三北防護林工程、天然林保護工程、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退耕還林、退牧還草工程……在植樹種草治沙的過程中,涌現出了許許多多先進人物和動人的故事。河南省蘭考縣,曾經飽受風沙的折磨,鹽鹼、水澇、風沙被老百姓稱為“三大害”。縣委書記焦裕祿上任不久便組織成立了災害調查隊,“生也沙丘,死也沙丘”,最終累倒在這片土地上。毛烏素沙漠位於陜西省榆林市長城線以北,總面積4.22萬平方公里。從1959年以來,特別是1979年三北防護林工程啟動以來,榆林人民大力興建防風林帶,引水拉沙,引洪淤地,開展了改造沙漠的巨大工程。牛玉琴、石光銀等治沙模範,把青春和汗水灑在了片片沙漠上,為沙漠披上了綠裝。
曾經被稱為“死亡之海”的庫布其沙漠,幾乎寸草不生、動物絕跡。經過30多年的治理,庫布其沙漠的1/3變成綠洲,成為世界上唯一被整體治理的沙漠,被聯合國稱為“全球治沙樣本”。
楊忠岐告訴記者,除了植樹造林外,我國每年還對幾萬至幾十萬平方千米的草原進行種草、改良或圍欄封育,草原生態在逐步改善。在幾代人的不懈努力下,種下的一株株樹、一棵棵草,共同組成了中華大地的綠色。
“以前我們跟國外學,現在國外引進我們的先進技術”
林木病蟲害防治是林業的命脈,對於楊忠岐來説,植樹造林不光是田間地頭的辛勤勞動,更是實驗室裏艱苦攻關的科研課題。
“我們現在講究科學種樹,不單單追求栽種數量,還要提高存活率,注重經濟和生態效益,讓林業可持續發展。”楊忠岐對記者表示。樹木最怕的就是病蟲害,一些地方花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種下樹苗,卻因為病蟲害的危害,損失慘重。
在國外,楊忠岐學習的是昆蟲學。在上世紀80年代,發達國家對生態環境的重視、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深深影響了他。
在楊忠岐的辦公室和實驗室裏,保存著多種多樣、形態各異的天敵昆蟲標本,這些小精靈們,是他作為“森林衛士”的獨特武器。
“松材線蟲病是全球和我國對森林最具危險性和毀滅性的有害生物,具有極強的傳染性,被稱為松樹的‘癌症’。”楊忠岐説,1982年,我國首次在南京中山陵發現松材線蟲病,江蘇、浙江、遼寧等18個省份已被列入疫區,給我國林業造成了巨大損失和生態災難。
2020年9月,國家林草局啟動松材線蟲病防控應急科技攻關“揭榜挂帥”項目,對威脅我國森林健康發展的松材線蟲病“卡脖子”技術開展攻關,楊忠岐被任命為項目諮詢專家。
面對這種毀滅性病害,過去人們所能做的就是伐除病木和注射殺線蟲劑,但成本高、毒性大。楊忠岐及其團隊研究發現,松材線蟲必須爬附在松褐天牛身上才能傳播和擴散病毒。於是,他們從尋找松褐天牛的天敵入手,利用天敵開展生物防治,結合其他無公害防治技術,有效防治了天牛,使松材線蟲失去傳播媒介而得到控制。
美國白蛾是重要的國際檢疫害蟲,進入暴食期時,能在幾天內將大片樹林或果園的樹木葉子吃光。經過十多年的研究,楊忠岐篩選出了生物防治美國白蛾所利用的優秀天敵——“白蛾周氏嚙小蜂”這個新屬新種,並且研究出一套無公害利用天敵防治美國白蛾的新技術。南韓、喬治亞等國的林業專家紛紛前來,學習這一技術。美國農業部還邀請他幫助防治美國歷史上最為嚴重的入侵性害蟲——白蠟窄吉丁。
如今,在北京許多小區的樹木上,只要抬起頭就會發現,每棵樹上都挂著一個柞蠶繭,每個繭內會有5、6千頭周氏嚙小蜂從繭裏羽化飛出。不管害蟲在哪危害,隱藏鑽在哪,它們都能找到並寄生消滅。這就是楊忠岐的“白蛾周氏嚙小蜂”生物防治技術,為了紀念他的恩師——我國著名昆蟲學家、博士生導師周堯教授,他將該寄生蜂的名字冠之以“周氏”。
楊忠岐告訴記者,他從上世紀90年代起就開始呼籲推廣生物防治,從一開始應者寥寥,到如今我國森林病蟲害防治策略以化學防治為主轉為“以生物防治為主的綜合治理”。國家林業局2000年專門召開全國森林病蟲害防治會議,在全國推廣他提出並實踐的這一病蟲害防治理念。我國各省份現在已大力推廣生物防治技術。這些進步都是實實在在的,對我國生態環境的保護也意義深遠。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跟林業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楊忠岐,對未來的“美麗中國”充滿嚮往。“森林面積和品質還要不斷提升,草原生態要大力保護,實現我國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維護全球生態安全。”“森林衛士”楊忠岐,心裏縈繞著一個綠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