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大運河繁忙的運輸景象
臨清清代糧倉
我是大運河岸邊長大的山東漢子。四十四年前的夏天,當我走出大學校門,重新回到大運河城市—山東德州市的時候,正趕上黃河以北的運河河道斷流。作為漕運碼頭城市的德州,像個失血的病人,立即顯現出了漕運停止後的沉寂與無奈。最先感受這種危機的,當然是以運河為謀生手段的碼頭職工。尤其是省交通廳與德州地方政府聯合下屬的德州運河航運局,近四千名職工面臨著下崗失業的危機。作為工會組織的一名工作人員,為了協助領導做好穩定職工情緒的工作,我陪同領導深入航運系統,同航運工人拉家常、交朋友。航運工人對運河的那種感情,讓我下意識地感覺到,大運河的斷流停航,在這些終日以碼頭和船隻為伴的工人身上,決不僅僅是失去飯碗的那種恐慌,還有隱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那種對大運河、對運河歷史的難以割捨的情分。記得那一天,我們與航運局工會主席老馮談起運河河道上的纖工們的生活安排問題,十幾個纖工湊上前來,圍著我們説:要説下崗謀生,我們這幫老傢夥還能體諒政府的難處,我們都是幾輩子在碼頭上拉縴的角色,做個小買小賣也能混的下去;傷心的是,好好一條運河,説完就完了,拉了大半輩子縴繩的肩膀,一下子松下來,是一種喪家的感覺啊。我們就願意天天拉緊肩頭的縴繩,與運河一同流淌。後來,省交通廳和德州地方政府協調,將一部分職工調到航運依然十分繁忙的棗莊市臺兒莊管理局,一部分做了提前退休。
大運河沿岸保存最為完好的臨清明代鈔關
清代清政府頒發的臨清鑄錢局官印
臨清鑄錢局鑄造的銀錠
臨清貢磚
漕船在臨清碼頭卸糧情景畫
沿著運河大堤,我走到了地處魯西平原的臨清。一到這個地方,我立即被這裡濃厚的一把抓不透的運河風情吸引住了。這裡不僅有著與滄州、德州、濟寧、淮安齊名的運河碼頭,更有著上述地域所罕見的明清兩朝中央財政設在臨清的運河鈔關,而且這座鈔關至今仍然保存完好。俱有關史料記載,明朝宣德年間和清朝康雍嘉年間,臨清鈔關收取的官銀,都相當於8個山東省的財政收入,委實是朝廷財政收入的重要支柱。通過這裡卸載和轉運的糧食,每年都在400萬擔以上。與繁榮的經濟相對應的,還有天南地北的商人和文人的付湊。明代後七子的吟詩唱和、架子鼓和大刀舞的興盛、京劇與講唱文學的風靡,飲食文化、服飾文化的南北交匯、就連喪葬習俗中,也出現了“銘瓦葬”的模式。許多來自湖廣閩贛等地的富商大賈,落籍臨清,去世後在墓穴中用灰瓦書之以籍貫姓名,以備後人尋根問祖。
明代來自波斯、沙特等地的穆斯林聚集在臨清,在大運河岸邊修建的清真寺。
臨清獅貓
不僅如此,臨清的運河文化,還深深地打上了絲綢之路的烙印。明朝的義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和傳教士利瑪竇,都與臨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馬可.波羅在他的“遊記”中,曾經對臨清做過這樣的描述:“環墻之 城村甚眾,皆大而富麗,工商茂盛……居民皆善戰之士,頗務工商,有帶羽毛獵物甚饒,凡適於生活之物,悉皆豐富。河中有船舶甚眾……所載貴重貨物甚多。”。而傳教士利瑪竇,則更是有著瓜瓞綿綿的説法。他1598年來到中國,經過週折,1600年(明萬曆十八年)到達臨清,為了接近明王室高層,經歷了若干艱辛。這段經歷,讓他對臨清生出了許多感慨…長長的絲綢之路,不僅人的聯繫如此這般,就連寵物,也來湊個熱鬧,為大運河在歷史上曾經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做出永久的證明。這只要看一看臨清的獅貓,就會恍然大悟。明朝中葉,隨著大批到中國經商的外國商人的涌入,不少梯山航海而來的波斯商人,帶著自己寵物“波斯貓”來到臨清,經過與魯西貓的雜交,形成了80多個品種的“臨清獅貓”,時至今日,這一物種,仍然是人們的喜愛。
建於明代的鰲頭磯是臨清碼頭標誌性建築,至今仍然保留完好。
臨清絲質哈達
大運河給臨清帶來的繁榮,讓這片之前主要生産糧食的地域,有了桑蠶種植的習慣,絲綢織造遂成一景。可能許多人都想不到,藏傳佛教在日常宗教活動中用作聖潔禮物的哈達,早在明清之際,就是由山東臨清所産。在採訪非物質文化遺産傳人許先生的時候,他打開珍藏了十幾代人流傳下來各色哈達,並且給我們繪聲繪色地講述了臨清哈達淵遠流長的經歷。明朝初葉,承載著藏傳佛教深情厚誼的哈達,最初由天府之國的四川省成都一帶生産。到明朝年間,一位姓吳的臨清人,用在蘇州為絲綢行業打工的機會,學會了絲綢織造和桑樹栽培、桑蠶種植的技術,並且帶回臨清。從此,絲綢織造和桑蠶養殖便成為臨清的一大特色。
具有江南園林風格的臨清“宛園”,濃縮了大運河兩岸的秀麗風景于一體,深受遊客讚美。
這些珍貴的資料,引起了我對運河文化的極大興趣。於是,利用業餘時間,我陸陸續續寫作和發表了不少關於大運河的散文。然而,這些短文寫得越多,我越覺得應當有一本比較系統的著作,來表達一下大運河的完美,哪怕只是一個局部的完美,才能讓我像運河河道上的纖工,用鍥而不捨的精神獲得一種對大運河文化的認知與理解。感謝國家外文局所屬的新星出版社,就在我計劃寫一本關於大運河的書籍時,突然得知了新星出版社為了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於一帶一路指示,準備出版一套絲綢之路沿線重要城市的城市傳記的叢書。經過著名作家張煒先生的鼓勵,我再三思考,臨清這個縣級城市,雖然地域不大,但是它在歷史的絲綢之路上,卻曾經起到了運河文化支點的作用;而且南水北調工程在山東境內貫通之後,臨清也是最快解決黃河斷流問題的地方。它所展示的運河文化的潛力,充分體現了這個城市具有的運河文化支點的魅力。於是,我初步擬訂了《臨清—大運河文化的支點》。報了這個選題,很快得到新星出版社的回應,他們認為我的這個選題,不僅具有開掘臨清運河文化的歷史意義,更能昭示大運河文化在新時代條件下進一步加快發展步伐的巨大潛力。為了掌握寫作的第一手資料,我從2018年春天到2019年春天完稿,先後五次到臨清進行考察。走進那水畔彎曲的街巷,磚墻上的青磚上,依舊存留著明代那些窯工的名字。它告訴我們,早在明朝,臨清就是著名的磚瓦産地,這些磚瓦,不僅修建了美麗的故鄉臨清,使它成為擁有100多條巷子的城市,而且在修建北京城的城墻和紫禁城的過程中,也大量的調用了臨清的磚瓦等建築材料。這些建築材料通過運河船運,直接運達通州的運河碼頭。按照當時為宮廷工程建設服務的要求,每一塊磚瓦都要留下窯工和工頭的姓名,這些磚便都有了燒制者的戳印。書寫這些細節,讓我的心情變得格外凝重。仿佛自己也走進了幾百年前那些窯工們的中間,與他們一起和泥、脫坯、燒制。當我把30多萬字的書稿交到出版社的時候,我冷靜地回憶自己的寫作過程,愈加深神地感覺到了大運河文化的厚重與深遠。儘管我的書寫只是整個大運河航道上的一個局部,但是我相信,只要能在挖掘運河文化的過程中投一光輝,總會有沉澱的金子熠熠生輝。感謝中國網開展的講好大運河故事的活動,把自己寫作《臨清傳》的經歷寫一寫,算是對講好大運河故事活動的參與,也是從中吸取營養,豐富自己對運河文化加深認識的一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