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于士民骨子裏的春秋大義——司馬遷和《史記》

發佈時間: 2020-09-11 09:54 | 來源: 中國網 | 作者: | 責任編輯: 和海佳

編者按: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文明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展的重要動力”。中央社會主義學院(中華文化學院)近年來設立一系列中西文明比較研究課題,從學理上探尋中西文明的本源,以歷史自信提升文化自信,以文化自信強化理論、制度和道路自信。日前,中央社院黨組書記、第一副院長潘岳同志為即將出版的研究成果“秦漢王朝與羅馬帝國比較”作序,探討秦漢治理之道與羅馬盛衰之由,澄清“西方中心主義”對中華文明的偏見與誤判,呼籲中西文明應當在交流互鑒的基礎之上,既尋找各自的改進之途,更淬煉人類共同價值,共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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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體自由和集體責任的對立統一,是中國知識分子區別於西方的鮮明特點。深埋于士民骨子裏的春秋大義,對一切事物都要評點一番。

很多人常責難中華文化産生不出與“公權力”保持“絕對獨立”的西式知識分子。唯一有點接近的人物是司馬遷。

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魯迅

他雖拜董仲舒為師學儒,但更加推崇黃老道家,更加喜歡自由放任的商業社會,更加讚許文景的“無為而治”。他《史記》裏的刺客、遊俠、商人享受著和王侯將相同等“列傳”待遇。他敢於批評漢武帝,還敢於站出來為蒙冤的李陵抱不平,因此被判罰宮刑。

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史記•太史公自序》

但司馬遷終究跟遺世獨立的希臘學者們不同。宮刑之後,出於君道,漢武仍任命他為中書令,相當於貼身秘書;出於臣道,他仍然秉筆直書繼續發表意見。

他雖不喜歡漢武帝的政治風格,但對其強化郡縣制之“推恩令”大加讚許,認為是解決動亂根源的偉大舉措;他一生清貧,但從不仇富,認為大部分商人的財富是靠把握經濟規律苦幹而來“椎埋去就,與時俯仰,獲其營利”;他被酷吏折磨,也沒有記恨法家,還認為法家政策如實行得好,也有“維萬世之安”之效果。

司馬遷從沒有因個人痛苦而發展出對體制的系統性批判。因為“個人”不是司馬遷的精神追求,他關注的是整體,是“天下”。他批評公權力,不是因為刻意追求獨立,而是認為對天下有害;他讚許公權力,也不是因為屈服淫威,而是認為對天下有益。在天下面前,個人得失全得放在後面。自由之上,如何盡到家國天下之責任;責任之上,如何不失心靈之自由。不光破,還要立;不光提出差異,還應追求共同。個體自由和集體責任的對立統一,是中國知識分子區別於西方的鮮明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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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中不光批評了漢武,還寫了劉邦之猜忌、呂后之亂政、各個功臣名將之微處,將漢的開國説得毫無神聖可言。《史記》一共只抄了兩部,銷毀輕而易舉。然而,從昭宣兩朝開始,這部“謗書”竟成為官方正式收藏的國典。《太史公書》亦作為西漢的國史代代相傳。沒有主動包容的意識,沒有自我批判的精神,是做不到的。漢將史官制原則推向了新的高度——史官有評價皇帝的權力。歷史相當於中國人的“宗教”,歷史評價相當於宗教審判。這個原則被歷代王朝所繼承。哪怕是元朝與清朝,皇帝可以殺個別史官,但從來不敢撤銷史官制度。撤銷了,就不是華夏正統。

華夏正統就是中華道統。大規模政治體的長治久安不會建立在純粹威權之上,必須是各群體各階層對道統的內心認同。中華道統的核心是中容和。體現著一種原則,一種境界,一種規律,一種價值。聖賢有聖人之道,而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將有將道,商有商道。一直到琴棋書畫醫酒茶劍等人倫日用方方面面,都有道。深埋于士民骨子裏的春秋大義,對一切事物都要評點一番。拿兩漢臣道為例,霍光、王莽、諸葛亮都是勢可傾國的權臣,在士民心中評點完全不同。王莽雖號稱儒家,但其篡漢是為私而不為公;霍光出於公心兩易皇帝,但為人太霸道;諸葛亮雖然國弱,但不尋求割據,寧可失敗也要“王業不偏安”。是為公還是為私、是維護大一統還是搞分裂,士民心裏如同明鏡。史書這麼寫,戲詞也這麼編。大道高懸,各種人都逃不過“道”的評判。軍閥也要有“道”。如曹操雖對漢朝不忠,但也要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為理想,也要以“使天下無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而自辯。至於像董卓這類無道無術的土匪軍閥,就如亂雨浮雲而不值一評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史記》

 

(原文《秦漢與羅馬》為潘岳同志為人民出版社即將出版的“秦漢王朝與羅馬帝國比較”一書的序言。)